无人荒原,飞沙走石。 伏廷了袖上束带,草草绑住肩头,用力一扯,立马扬刀,挡在北地之前。 ※ 天上开始飘起了细小的雪屑。 战线的后方,距离军营不远的半道上,栖迟勒住马,默默地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时间。 按照计划,大概独眼已经回到古叶城了。 李砚跟在她身边,问:“姑姑打算就在这里不走了吗?” 她想了想,点头:“就在这里吧。” 雪屑了眼,她伸手拂了一下眼睫,往战线所在的方向望去。 忽的听见响亮的喊杀声,仿佛已快至眼前一般。 她心口蓦地急跳一下,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打马沿着原路往回驰了一段,视线中是暗哑的天,下方荒凉的地在雪屑飞舞和烟尘弥漫中似染了一层红,如被血浸。 …… 阿史那坚以重军阵,伏廷选择继续以大军包围他,那就要做好被突厥杀入北地的准备,如果要去回防北地,就给了他逃离的机会。 而后方,已经有了追兵。 他回头看了一眼,认出是罗小义,看来伏廷还真是铁了心地要杀了他。 想到这里,即便受了重伤,他都要得意地笑起来,只是伤口血不止,已快无力。 他将自己也当颗棋子,这一局,无论如何,都是对突厥有利的一面。 至于自己,哪怕就是死了,也要让北地沦在突厥铁蹄之下。 边境线已近在眼前,身边所剩的兵马却已不多。 阿史那坚只能一口气冲出去。 古叶城不能再走一回,不是不敢,是他不信,靺鞨人已被中原王朝控制,只能自侧面绕行,那里也有他安排的突厥骑兵,虽人数不多,也足以接应。 罗小义追到这里,在他眼里看来,已是注定有来无回。 斜后方,却又是另一小队人马在往他这里追来。 阿史那坚死死摁着伤处,沉地瞥了一眼,没有看清,埋头往前直冲了十数里。 果然一队骑兵冲出来接应。 然而下一瞬,他们所过之地,忽然杀出一批人马,未着兵甲,只着短打,如同行商的寻常旅人,却个个拿着崭新的刀兵,斩向他们的马和人。 他们出现的方向,背后就是古叶城。 血漫去路,顷刻死伤大片。 退路已绝,阿史那坚连人带马被围住。 罗小义已到了跟前,恨声道:“你也有今天。” 终于也叫他尝到了被伏击的滋味。 阿史那坚直到此时仍缩在仅剩的几个突厥骑兵的护卫下,捂着伤口冷笑:“手下败将,也有资格叫嚣?” 罗小义恨透了他这副嘴脸,劈手扬刀地杀了过去,忽的另一道人影已冲入了伏击圈。 曹玉林翻身下马,黑衣随风翻飞。 她一言不发,眼中只有那一人一马,持刀近前,一刀直刺阿史那坚身下马腹。 马吃痛,掀翻背上的人,将他摔落在地。 阿史那坚拖着刀,摁着伤口后退,这才看出刚才没看清的就是她,一脸不屑:“原来是你,突厥奴。” 罗小义杀意顿起,要冲上去时,看见曹玉林的身影,又生生忍住。 曹玉林紧紧握着刀,走到他跟前,一字一句,面无表情:“去下面炫耀吧。” 话音未落,刀已挥下。 人头滚落。 一百八十六条人命的血债,终究在她手中了结。 ※ 杀声从高转低,李砚接到报讯,回头告诉栖迟,那是突厥大军在往幽陵郡方向猛攻。 幽陵都督和各位副将都带着人马在分头拦截,阻断了各个通道 。 栖迟看见远处有人过来时,立即拍马过去,斥候在远远地大声喊:“突厥右将军已死!突厥右将军已死!” 她一直行马到能看见兵马的踪影,视线里出现了打马而回的罗小义和曹玉林。 他们身后的马背上是折断的突厥军旗,和带血的包裹。 “你们回来了?”她下意识看了一眼他们身后。 只有他们。 罗小义抹了把额上的汗:“嫂嫂放心,我这便去支援三哥。” 栖迟心中一紧,所以伏廷还情形不知。 罗小义领头,所有兵马都往那一处集结而去。 远处忽然一阵剧烈的马蹄声,像是被什么赶着远去,越来越远。 明明远离了,却像踏在耳边,因为实在太沉了,不用亲眼所见也能猜出是怎样庞大的一支兵马。 栖迟不自觉地也跟了过去,老远看见幽陵都督也已率人过来,身上已然受伤。 紧跟着又有斥候喊:“突厥撤兵了!” “大都护何在?”她立即问。 幽陵都督艰难地抱拳回:“大都护独领一支兵马守在最重要的通道上了。” 余音尚在,蓦然一声凄厉的高呼:“三哥!” 是罗小义。 栖迟瞬间心头像被揪住,一夹马腹就冲了过去。 雪下大了,纷纷扬扬,大风掀开了她头上的兜帽,雪花面扑了她一头一脸。 快马到了地方,是一条倚山傍坡的山道,混战的痕迹还在,四处凌,尸横遍地。 罗小义正带着人马冲向尚未退走的最后一波突厥骑兵。 他们后方,山道上堆积了高高的尸体堆,伏廷拄着剑立在那里,另一手还牢牢握着刀。 身旁是始终紧随的几名近卫。 马已踏到尸身,分不清是突厥兵的,还是北地的,甚至还散落着两个衣着显然是突厥将领的尸身。 栖迟下了马,朝他那里跑了过去。 伏廷盔帽已除,浑身浴血,一动不动。 她莫名的心慌,顾不上到处都是尸体和刺鼻的血腥味,一直跑到他跟前。 安北都护府的旗帜还高竖着,被生生在了突厥兵堆积的尸体间,着风雪猎猎作响。 他身后所挡的方向,就是幽陵郡城池所在。 栖迟着他的眼:“你怎么样?” 伏廷的眼睛忽然动了一下,落在了她身上,丢了刀,朝她伸出手来,声比平常低沉:“扶我一下。” 她一把握住他手。 刚握住的刹那,伏廷陡然倒了下去。 近卫们连忙上前,栖迟已慌地抱住了他。 她吃不住重,跟着跪倒在地,手心里漉黏腻,全是他背后的血。 雪花落下,从他的肩到身下的地,片片浸为殷红。 “三郎。”她用身体支撑着他,颤着声唤他。 伏廷头靠在她肩上,没有声音。 栖迟转过脸去看他,只能看见他的侧脸,垂下的眼帘上沾上了雪屑。 她用力将他抱紧,身上似没了热度,声越发轻颤:“没事,三郎,没事,都结束了,我们胜了……” “别忘了你还要带我走遍北地。” “我和占儿还在等你回来……” “三郎,听见了吗?” 近卫上前来扶,曹玉林带着人马也赶了过来,李砚紧跟在她身后。 前方驱逐了突厥残部的罗小义也正返回。 听见了吗? 北地在你手中守住了,和之前每一次一样,从头到尾都没有一寸土地被侵占。 战事会造就英雄,也会造就疯子。 疯子已被除去,我的英雄能否回来。 风雪席卷,天地无声。 只余栖迟低低的声音:“三郎,我们可以回家了……” ※ 一个月后,瀚海府。 街头熙攘,比起过往热闹了许多。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