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栖深了口气克制情绪,心中默念这小姑娘真是认定了薛年玉就是好人。她只好又道:“我昨晚哪里那功夫去抄她的诗。” 裴娆昨晚回来被沈氏揪着好一通训,晚上倒上睡觉的时候也翻来覆去想了这事,也真不是十分相信薛年玉了。“也是,你既有了这首诗,又何必再去抄她的。”裴娆又看了沈栖这回是抱着书册来的,清了清嗓子又问:“你要问的多不多,我待会还要去找二姐。” 沈栖也没在意,将题册放在了书案上,“我将会做都做了,就只剩下些实在没法下手的。” 裴娆过来一看,冷不住了口气,看向沈栖的神情也分外复杂,竟还夹了几分可怜。“前的课你又没听吗?” 沈栖小声委屈:“听不懂。”她也想过认真听讲,可结果是备受打击,要听懂天书真的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裴娆叹了口气,坐下来给沈栖讲题目,沈栖原本以为按照裴娆的子早要不耐烦,说不定就会直接扔了自己的题册给自己抄一下。谁知裴娆讲得十分细致,将自己肚子里的那点货都倒出来了。裴娆在国公府兄弟姐妹之中一向不算拔尖,如今来了个学问远不如她的表姐,又巴巴的问她怎么做题,一下子觉得自己受人崇敬了,自然尽心尽力的去教。 然而,裴娆花了十二分的力气去,沈栖也学得十二分的痛苦难熬。她的初衷真的只是想让裴娆借她抄一下,谁知道这架势俨然是让她早半上学了。沈栖哭无泪,这其实更比在学堂更难熬,这是一对一的教学,裴娆每讲解完还没反问她有没有懂。 “懂了懂了……”沈栖忙点着头。 裴娆撇了撇嘴,一副不大相信的模样,“那我再出一道题,你解给我看。” 沈栖:“……啊?别了吧,你不是还要去看二表姐吗?” “你怎么知道二姐回府了?” 沈栖神真挚道:“不是之前你说待会就要去的嘛,不然……还剩下几道我再自己想想,天也快黑了,你先去吧。” 裴娆脸坚决的摇了摇头,“二姐还要在府上住上几呢,到底你不把这些解决了明又该让师父骂了。我还是再给你出道题……” 折腾到天黑,才终于都做好了,沈栖觉得自己活活被剥了层皮,裴娆却觉得神清气,将她送到门口时还大发慈悲的说以后有不懂的大可来问她。 沈栖默默无言的咽下黄连,拖着沉重的步子回了自己暂居的小院。 奉灯左等右等等不来人,已经提着灯笼打算去接她了,一见沈栖就连忙开口问:“姑娘怎么去了这么久,方才二姑使人送了东西来,说是给姑娘的。” 进了屋子,沈栖看了眼桌上的一摞礼盒,随意开了几件来看,有胭脂水粉有熏球香囊,都是女孩家喜的玩意,样样都巧别致。 沈栖问:“是那位前两年嫁给陆侯爷的二小姐?” 奉灯点头,“二姑和三少爷是嫡亲的兄妹,姑娘趁着这几二姑在府里头,应该多亲近亲近才好。” 会不会……今她见到的那个年轻女子就是国公府的大小姐?忽然,沈栖皱着眉疑惑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二姑娘和三少爷才是嫡亲的兄妹?” 奉灯这才猛的意识到是自己漏了话,下意识拿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睁大了眼摇头。 沈栖越想越不对劲,回想起大夫人沈氏对她的态度越发可疑,“难道……前头还有位大夫人?” 这话原本不能奉灯一个小丫鬟能说的,只是她爹娘都是府里头做活的老人,所以她年纪虽然轻却是知道些旧事。见沈栖追问得紧,一副不问出个所以然绝不肯罢休的态势,也只好狠下心咬牙道:“姑娘可要答应奴婢不能叫旁人知道这事是奴婢告诉您的。” “府里我也就只信你一人,把你当心腹对待。”沈栖神凝重的热切看着奉灯。 奉灯颇为动容,目光中攒动着盈盈光芒,好像已然要将自己的身家命挂托给沈栖了一样,了口气:“姑娘说得不错,前头还是有位大夫人,现在的这位是续弦。并不是二姑和三少爷的亲生娘。四少爷和六姑娘才是如今这位大夫人所生。” “哦……”沈栖恍然有所悟似得附和了一声,等过了许久才轻轻道:“原来是这样啊。”这样一说,也就不难猜沈氏待她的心思了。 沈栖之前没认真打听过镇国公府底细,又多问了一句,“那怎么好端端的怎么三少爷会落在外的?” 奉灯摇了摇头,神不似有假,“奴婢哪里会知道这其中的原委,姑娘也别问了,总归是过去的事了,何况现在大夫人待姑娘这样好,又认了您做侄女。” 沈栖沉默了半晌,没做声。 “姑娘今晚早些睡才好,多想了这些不定要起晚了,明个要上学的。”奉灯又叨叨劝说着。 沈大小姐心里头哀嚎,宅斗不可怕,念书最要命。 ☆、第10章 斗茶 连着歇了两,再上学,沈栖果不其然又磨蹭得晚了。不过裴娆这回倒没多嫌弃,只是轻轻皱眉瞪了她一眼,眼睛往后瞟了眼,“三哥也要去咱们书院念书了。” 沈栖上了车坐定了后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他不是在那个山里的书院吗?” 裴娆也是今一大早才被她娘沈氏告知的,“我只听说……是过一阵子顾大家会来咱们书院暂住一段子,可能也会兼任一门师父。这也都是爹的意思,五姐是一心想要考女官的,不然也会跟咱们一块上学。”裴娆兀自叨叨了半晌,见沈栖面有异,就推了推她的手臂,“想什么呢,三哥跟咱们不同班,不会拘着我们的。” 裴娆跟这个才从外面接回来的三哥还不如跟这个栖表姐,只当沈栖一样跟她怕尴尬。可沈栖是真头皮发麻,之前才跟着他吵过架后还要在一个书院,抬头不见低头见,真是折磨人。 沈栖在那边为这个事心烦头疼,裴娆却扭捏了一路,眼看快到书院了才鼓足了气道:“之前是我错看了薛年玉!栖表姐,你不怪我前阵子跟她一道玩吧?” 裴娆忽然这样在她面前低头,沈栖有些吃惊,手指在自己膝上的书袋打着圈也停了下来,“不会……怎么会呢。” “哼!”裴娆气愤的点了点头,“她从前老跟我一块玩,我还真当她是个好人,谁知道她前天不但这样诬赖你,还敢去肖想宋……” 这话显然是说到一半给打住了,沈栖打量着她,“宋?宋什么?” 裴娆脸上立即起了两抹飞红,咬着纠结了片刻才下定决心凑到沈栖耳朵边上嘀咕了几句。 “薛年玉看上了宋景元?” 裴娆睁大了眼道:“你怎么给说出来了!” 沈栖也是太过吃惊了,“宋景元……有些胖了呢……”原来昨老夫人和薛老夫人带着薛年玉去相看祭酒许大人家的公子时,也碰上了进香的宋家老太君。那薛老夫人原本也有些看不上许家公子,反倒将心思动在了尚书令宋道宋老大人大孙子宋景元的身上。 “什么胖不胖的!”裴娆有些不大乐意,噘着嘴一本正经的说道:“宋公子这阵子在积极瘦身呢,何况他诗书文笔这么好,稍稍胖些又有什么的。” 沈栖心中默然,看沈栖这样一幅少女怀的神情,也猜到她跟着书院大多数姑娘一样,推崇慕宋景元这个小胖子。怪不得昨晚她找裴娆问题目的时候,她还怀疑中秋那晚的事,今就转脸说起了薛年玉的不好了。“恐怕……也就薛老夫人有那意思,不一定作准呢。” 裴娆仍然气鼓鼓的哼了两声,心里头对薛年玉是一点好都没有了。 两人一番言谈,两人倒是比之前热络了许多,裴娆下了马车还特地停下来等了她一下,沈栖颇有些受宠若惊。谁知道裴娆下一刻就对着后头马车上下来的人招手,“三哥!” 沈栖看见裴棠正往这走,稍偏着头回避,正巧看见辜悦如也才下了自家的车,立即丢下话就往那边跑了过去。 辜悦如看见沈栖匆匆忙忙的跑过来,往她身后看了眼,“那个是谁,和裴娆一道说话的那个?” 沈栖挽着她的手往里头走,“啊?额……”正踌躇不知道应对的时候,沈栖忽然看见了秦幼,便推了推辜悦如:“你看那边!” 辜悦如果然朝着她示意的方向看了过去,不由疑问起:“她怎么是坐着蔡家的马车来的啊!”见自己身边人没反应,辜悦如又了一句道:“京都有几个报得上名的蔡家!你怎么还没回过味来,就是蔡勉师父家的马车。” 蔡家的马车自秦幼下来后就缓缓驶离了,好像是特地送她一人来的。秦幼还没走进学堂,就被三四个盛装少女给拦了下来。 辜悦如皱了皱眉,低声道:“文薏郡主又带人找她麻烦去了。” 沈栖昨是意外见过秦幼心思的,这会更断了上前搀和的心思,拉着辜悦如往学院里面走,随口问道:“怎么文薏郡主总要对付秦幼,她们两个结过什么仇?” “谁又知道呢……”辜悦如忽然想起听闻的一桩事,“据说秦幼她娘是出身王府的,怕是郡主不喜自己跟一个丫鬟生的在一道念书吧。对了,刚才你还没回我那人是谁呢,看那模样分明是和裴娆认识的,你怎么会不知道是谁?” 沈栖见她竟还能将岔开的话题再绕回去也是叹服,只好苦着脸道:“我才来国公府几,哪里会认识这么多人……” 辜悦如倒不疑心,只因为她是亲眼看着裴娆不搭理沈栖的,反而更多了几分怜解,握了握沈栖的手道:“你也别难受了,在京城你总还有我这个朋友。你昨儿功课做好了吗?” 沈栖点了点头。辜悦如虽然学问做得跟她半斤八两,可挡不住人家家里头有个真疼她的哥哥,所以堂外题册总能顺当完成的。 两人并肩进了学舍,沈栖提着神熬了一堂课,才目送师父出去想松口气,就被邵宝颜拍了一记,“阿娆问你待会要不要一起去映月轩用饭。” 来此书院上学的多是京中世家勋贵的少爷小姐,往吃穿用处都金贵。书院原本中午在思源轩供应饭食,可也止不住那些想搞特殊的。可搞特殊也需要银子花销的支持,裴娆就是个有能力搞特殊的,因为沈氏私下里贴补银子在上头。 而沈栖每是同辜悦如一道在思源轩吃饭的。邵宝颜忽然邀约,辜悦如不乐意了,她就沈栖一个伴,自然不肯割舍,也是怕裴娆没安好心。“不成,沈栖说好了要陪我吃饭去的。” 邵宝颜皱了皱眉,琢磨着拿不定主意只好回头问了裴娆再过来,“阿娆说待会在映月轩等你们两个。”说着就回去了,也不多亲近。 辜悦如忍不住吃惊,“她怎么会请咱们去映月轩用饭?那里的一顿饭可得花一百两开外的银子呢!” 然而,这饭还没吃上,就又发生了一桩事,午休时候,有人跑着来说书子亭那边宋景元要跟人比斗茶。裴娆是宋景元的拥护者,一听就要过去观看,就连着辜悦如也想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栖很肤浅,实在有些想不通宋景元这皮相怎么在京中贵女中这么吃香,兴趣缺钱。 辜悦如便道:“他才学是真有的,几位大家都拜读过他的诗句,不然怎么会这么被追捧。男子相貌倒还是其次的,有些真才实学才是最紧要的。” 沈栖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忍不住侧过脸看了辜悦如一眼,辜悦如脸上一红,吐了吐舌头道:“我也是听我娘说的。” 裴娆和邵宝颜早到了书子亭,沈栖则和辜悦如晚一些。同文书院依山傍水而建,书子亭就在金明湖的湖心小岛上,岸上有直通的九曲廊桥可以过去。 亭子周围已经里外围了几圈人,辜悦如身量高踮着脚看了一眼,讶然道:“坐宋景元对面的不就是早上跟裴娆一道说话的那个人嘛!” 嗯? 沈栖心道总不能吧,这裴棠才入学头一就跟宋景元对上了?辜悦如见她不信,拉着往旁边的石墩上站,指着里头道:“真是早上见到的那人呢!”等低头询问了身边另外站着的几人,才又对着沈栖道:“原来是今才入学的,叫裴棠,也姓裴呢,沈栖你老实说是不是国公府里的?” 沈栖站得高,视线越过人群也早就遥遥看清了那人就是裴棠,乌发垂落,容貌清隽,端的是斯文儒雅。 辜悦如拉着她的手腕,显得有些动,“瞧那人的风仪,比宋景元也不差呢,就是不知道三斗两胜能胜几回。” 沈栖却知道裴棠未必会输,从前他虽然出身寒门,可也是下了苦功夫钻研过茶道。斗茶品以茶“新”为贵,用水以“活”为上。只是现在已经过了中秋,新茶都已经放陈了,实在不算是参斗的好时节。 “你快看!他们是用同一种茶同一种水斗呢!”辜悦如脸抑不住的兴奋。 ☆、第11章 风头大盛 斗茶一斗汤,二斗水痕。如果同茶同水,那就看真的是单比茶艺高低了。 沈栖远远看过去,只见青衣小童捧出来给两人的是茶饼,这种又要繁琐些,调制时先将茶饼烤炙碾细,然后烧水煎煮。裴棠那边已经将饼茶研碎待用,开始煮水。另一小童手中抱壶,倒水于瓷瓶中,以炭火煎开。 沈栖记得裴棠那时候常去相国寺和老和尚品茗,一套煮茶法早已经谙于心,她也曾央着他指点过一二。水不能全沸,加入茶末。茶与水融,二沸时出现沫饽,沫为细小茶花,饽为大花,皆为茶之华。 裴棠挽着袖已经将沫饽杓出,置盂之中,以备用。继续烧煮,茶与水进一步融合,波滚浪涌,称为三沸。 辜悦如看得入神,只觉的裴棠一番动作云水般。周围聚众虽多,可也都屏气凝神的没有半点异想。沈栖再看宋景元那边,也有条不紊。其实斗茶多是一些名雅士、世家勋贵的生活情趣,宋景元的出身想来也是深谙此道。 裴棠此时已将二沸时盛出之沫饽淋入止沸,随即端下煮茶瓷锅。转眼,茶汤煮好,已均匀的斟入五只黑青的兔毫盏中。而那边,宋景元这才止了三沸,同茶同水烹制时间不同,口也必然不同。 辜悦如凑在沈栖身边低声道:“那边评判里有蔡师父和上官师父呢。” 上官献是书院里头教礼乐的师父,虽然已经五十余岁可平待学生最为亲善。沈栖见他在看裴棠煮茶的时候捻须点头,眼就没往宋景元那边看过,心中也大约猜到裴棠不可能输。 裴棠正用茶筅旋转击打和拂动茶盏中的茶汤,而后才分递给了五位评判。 斗茶最要紧的还是从味、香、几个方面来评定优劣,沈栖站得这样远也看不出这茶好坏,何况结局如何她已经心中有数,跟辜悦如说了一声就先借故离开了。 沈栖是去找那个做洒扫的小厮,昨她变卖了首饰的银子能支撑上一阵子捉笔费用。那小厮仍旧歪着墙角,不过身前还有一人,沈栖立在稍远处等了一会见那人转身离开才过去。两人擦肩时照了一面,她有些眼,想了想才记起那围观蔡勉救秦幼的时候,他就站在自己跟前还问过自己的名字。 小厮抬头看是沈栖,立即笑嘻嘻丢了手中扫帚了上来,“姑娘是要下定了吗?” 沈栖点头,掏出银子出来才想起一事,“我只要那那个做题的人。” “那是自然,也只他一人做这生意。”小厮笑着道,双手已经捧在了沈栖手底下等着接银子了。 沈栖拧了下眉头,漆黑的眼一转,又接着问:“刚才那人也是来下定的?只一个人做这生意他来得及吗?” 小厮嘿嘿一笑,“他?他是为着旁的事来找小人的,姑娘放心就是了。若是每的堂外题册有什么问题,大可来问小人的。”说着就从沈栖手上拿去了银袋子,嘴上抹了一般说道:“小人在这边谢过沈姑娘了。” 沈栖了却一桩心事就往回走,见时辰不早就先去用了饭,往学舍走的时候,书子亭的方向散了许多人回来。 辜悦如见到沈栖便一个劲的念叨:“你怎么去了也不知道回头的,难道也不好奇输赢吗?”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