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83加快步子往站台去:“不要到处认老大。” 陆汀跳过一个水洼,回身挡在他面前:“我只认了你一个。” m83不搭话,只是端端正正地瞧过来,往前迈一步,陆汀就心怦怦挑着往后退一截,他就这么红着脸上了站台,心想某些人未免也太擅长转守为攻了,手心里出得汗太多,拿着伞柄都在打滑。远灯和车轮轧水的响动也在此时一同穿透雨幕,是橙大胶囊到了,空空,停在一旁。 “上去吧。”m83说。 “我很快就回来找你,我真的是个很好的壮劳力,我还免费,”陆汀鞋跟已经悬空,只有一半脚掌还踩在站台边沿,车门洒出大把橙光,他仍是不舍得上车的样子,“还有,老大你以后也要记得乖乖穿雨衣!” “知道了。”m83心不在焉得都快把眼睛眯上了。 “那个,可以抱一下吗?” “嗯?” “我想抱一下你,”陆汀迅速收起伞来回m83手中,淋着雨,竖起一手指,“就一下,我觉得我们今天在总控室合作得很好……是战友,战友是要拥抱的!” m83摘下兜帽,居然大大方方地张开手臂:“来吧。” 陆汀咬着舌头憋着尖叫才没一头扑上去,雨衣拉链是敞开的,他小心地把手伸入,轻轻地圈抱,里面衣被雨水沾得发,贴在他的手掌下。 拥抱的时候,他的额头可以碰到m83的鼻尖,但他没敢去碰——稍稍踮起脚来,他们就可以平视对方,这他做到了,坚持了至少两秒,陆汀才面通红地侧过脸去,下巴挨着肩膀上的塑胶,这让他们抱得更紧。 大约三分钟后,陆汀坐在巴士的最后一排,把身子扭正,低头系好安全带。他刚刚目送一个背影消失在车站照明的最边际,孤孤单单,他就一直看直到看不见。此刻拨开漉漉的刘海抹掉眯眼的雨水,他的心还在剧烈跳动。 “邓莫迟,我的名字。”方才拥抱的最后一秒,耳边落下一句话,它现在依然盘旋不散,“你可以这样叫我。” 第7章 三天可以有多漫长,陆汀从未有过如此具体的受。 他本来觉得第二天就能再见面的。回到家后的第一件事不是钻进辐清洁舱,而是给半路罢工的手环充电,设定特殊联系人,再修改联系人备注。从“cta9m83”改成“邓莫迟”,接着又改成“老大”,改成“?”,甚至改成“?”,改到最后又变回了“邓莫迟”。 陆汀实在是太喜这三个字了。如果他有汉语字典——那种纪录片里提及的早已绝版的老物件——他绝对要把它们依次画圈标注出来,折上页码。 随后他躺倒在地,把手环放在耳边好让热键盘投到面前,缓缓在聊天框里键入:晚安!我到家了,你呢? 接着又打了一行:今年好冷哦,八月份我都穿夹克了,还是在巴士上一直打嚏,你穿一件薄衣就不冷吗:( 意识到这话看起来很愚蠢并且涉嫌管得太多的时候,发送键已经按了下去。 陆汀认为,m83,不,邓莫迟,是那种极为务实的人,开口都有明确目的,从无废话,因此自己的嘴碎未免显得有点低级,或是幼稚。他捂了捂脸也闭上眼睛,不想起那人说自己幼稚时的模样,无奈并且冷冰冰的,但很温柔。那绝对就是温柔。 于是他又忽然多了勇气,尽量沉稳地输入今晚第三条:对了,别忘了给我发个具体坐标,明天第四区见。 三分钟过去了,没有回复,当然也只是三分钟而已。 lucy提醒:“宇宙大力怪先生,在清洁舱和浴室也可以及时收到消息,请您尽快洗漱,早些上,不要像犯了胃病或者神病一样在地上滚来滚去。” 陆汀这才从那种紧张兮兮的状态中回过神来,起身发觉地毯已经被自己躺出了个水印。 “……要是我洗澡的时候他还没来消息,我就把你格式化,换个不会嘲笑我的管家,”他瞪着密封窗一角的摄像头,“不许说我有病!” lucy为自己辩解:“恕我直言,这是迁怒。” 陆汀问:“那你怕不怕呢?” lucy立刻求饶:“非常怕,怕得要命,请您不要格式化我,千万不要啊。” 陆汀被逗笑了,步履轻快地往洗漱区域走去:“吓唬你的。他今晚有别的事儿肯定还没看到呢,就算一会儿不回复,早上起来肯定有,要是还没有,那就等晚上。” lucy严谨道:“您说的有一定概率发生。” 陆汀哼着歌清理自己的时候,特殊联系人那栏毫无更新。但之后新消息确实来了,是在凌晨四点二十二分,陆汀在自己海绵似的的圆形大上睡得歪七扭八时,邓莫迟发来一段话:第四区辐强度分布不均,有致死区域,8月9早7点我在k-25码头等你,在这之前不要来找我,务必。 清晨陆汀睁眼,这条消息被lucy十分贴心地放在首位,投在他枕头正上方的天花板上。陆汀仔细逐字读清,第一反应是:这人怎么那么晚还不睡? 第二反应是查地图。k-25码头就在撒克逊河下游,人造人聚居区的东北部,离昨天的阿波罗酒馆不远,距离第四区边境线270公里。旋即他意识到,邓莫迟的意思是要等自己过去一起往第四区进发,为的是避免自己不认路走,被过量的辐伤到。 第三反应则是,8月9号的7点,距离此时此刻,正好还有72个小时。 陆汀把时间在程表上标好,起做有氧运动去了,尽管他心知无需提醒自己也会记得明明白白。慢跑的那半个小时他看着vr眼镜模拟出的雨林景观,听着忽远忽近的鸟鸣,头脑清醒地考虑了一番,从方才那短短一段话中,他又一次觉到了那种……怎么说,硬邦邦的关心。他当然也是关心邓莫迟的,关心到让他巴不得整天跟着人家,但表出来的、关心的那个度,他想把握适当。 毕竟距离也是人与人相处的必需,小时候,连他姐姐都说他太粘人招人烦过。 从跑步机上下来,陆汀摘下额前紧绷的发带,也大概学会了长话短说:ok,保证不早去也不迟到。这两天是有什么要紧事吗?如果需要我做什么(远程),随时联系。 邓莫迟没有回复。 陆汀就这样开始了他的等待,有期盼也有着急,但他也没有呆呆盯着时钟干等,确切地说是做了不少事。第一天,陆汀终于把调职表填写完整,按照程序上,他申请的区域正是第四区,那块政府每年只会派出极少量警力的“放逐地”。因为这样的话,等他被录用了,还是能够名正言顺地在那里四处游,和邓莫迟一块“捡垃圾”,还是在自己的合法辖区里。他是这样考虑的。 第二天,陆汀在自己的菜园中开辟出一小块空地,调整光灯和雾化壶的功率,作为栽种玫瑰的花田。用的是冷冻许久不舍得拿出来的种子,一半直接种在土里,一半水培,想等植株发育存活再回归土壤。 当初买的时候花朵的颜就搞不清楚,但密封袋上的简介写着,它是古老而珍贵的品种,来自玫瑰之都,那地方以前叫大马士革,北纬33度,在七十年前拥有“如波斯地毯一般华美的落”。现在仿古制作的波斯地毯铺在陆汀的卧室,大马士革却已经是不宜人类居住的低温地带。 第三天,陆汀在反复阅读第四区地图并且反复挑选次的衣裳之后仍然觉得不够,他打开建模软件,头疼了好半天还忍辱负重地请教了lucy,最终完成那个颇为复杂的构造,启动自己那台买来就当摆设的3d打印机。当天晚上,他用醇类有机溶剂、醇类聚合物有机溶剂和植物油的混合体把支撑蜡去除,小心地清洗干净,得到一支白的玫瑰。 花茎太细了,叶片也单薄,更别说那些半开的花瓣。它们都是透光的白,铸造蜡本身的颜。陆汀低着头,把花放在手心,甚至不敢多摸几下,怕力气用大了就捏碎。一朵玫瑰拿在手中……原来就是这种觉吗?这样的分量和尺寸,陆汀全都是严格按照资料显示的平均数值制作的,唯一的遗憾是,他的材料无法支持他模拟出花朵真实的质地和触。 陆汀见过南瓜花、辣椒花,还年年给它们授粉,他固然知道花都是相当柔软娇的东西,摸多了会发蔫,因此只适合挂在枝头。 “像不像?你见过真的吗?”视频聊天时,他问自己的大忙人发小。 舒锐还穿着白大褂,坐在医院实验室的休息间里电子烟,神情沧桑,两只黑眼圈也是格外浓重:“见过,你这个不太行,死气沉沉。” 陆汀把它举在灯光下慢慢旋转:“我觉得很可,我姐也说可,我还种了真的呢,就是要等好久。先送这个好了。” 舒锐问:“你申请去第四区执勤?是认真的吗?” 陆汀垂下眼,把玫瑰收进垫了羊绒的玻璃盒子,道:“就等那边警长批准了。那种地方又没竞争,我爸也答应不会再管我,所以肯定行。” 舒锐苦笑:“赌不赌,人家绝对不敢收你。” 陆汀则有理有据:“那也行啊,不收我现在就是无业游民,更能去哪儿就去哪儿。” 舒锐开始骂他脑子进水。 陆汀直接关掉界面,蒙头大睡去了。几小时后还要早起,他不想把休息时间用来扯皮,要是顶着同款黑眼圈去见心上人,那也太搞笑了点。 第四天,陆汀终于上苜蓿香水,坐进驾驶位,开着他的小型通用飞船前往k-25港口。这飞船被他叫做“aldebaran-b”,借用了围绕毕宿五最大的那颗行星的名字。他备足了用品和常用工具,还临时给船身外部补了一遍防辐涂层,涂装样式调成了耐脏的铁灰。吹了两天大风,那天能见度很好,沿撒克逊河北上正好遇到出,照得飞船内部如炉火般通红。 航线和时速都经过了严格计算,约好的时刻即将到来,目的坐标也的确就在前方了,陆汀平稳地降速降高,长约9米的小船在河面上方悬停。出乎意料的是,还差一分钟才到七点,气温还没恢复到零上,这码头上已然挤许多早起的人,人群灰一片,像是在集体等待着什么。邓莫迟也在其中,站在码头边缘处,穿着件污迹斑斑的牛仔外套。 高倍镜头中显示,他正望着这艘飞船。 同样显示,他背上有刀,脸上有伤,左边脸颊还没消肿。 陆汀咬紧臼齿,直接贴边停靠在那侧码头旁的水面上,距离不过一米。舱门打开了,他弯扒在门口,伸出手喊:“老大!” 邓莫迟错身挤过几个正在闲聊的妇女,始终专注地望过来,抓住陆汀的手,一跃而上。飞船自动回归航路,匀速前行,随着密封舱自动关闭,铁腥味清晰地充鼻腔,混着一点点的,陆汀却没心思多闻,在邓莫迟的嘴角,他看到凝结的血,他想这也许也是锈味的来源。 “脸怎么了?”他蹲**子,在后排座位下的医药箱里翻找,也顾不上自己先前的距离准则了,甚至为之到后悔,“这两天,你遇到什么事了?” 邓莫迟没有答话,而是走到作台前,看着卫星地图:“路线能调吗?” “能啊,后面这段是随便选的近路,我就等着你跟我说到时候该怎么走呢,”陆汀站在他身侧,打开安全权限的设置界面,“我先把你指纹加一下,面部识别等伤好了再说。” “不用,线路规划系统临时开放授权就行了。”邓莫迟视线扫过作台上的各种硬件,以那种冷眼旁观的目光。他对获取这架飞船的永久控制权似乎毫无兴趣。 陆汀一时语,了口水,刷着自己的指纹和脸,把相关调整界面打开,然后就蹲到后排接着翻药箱去了。等他端着药膏和敷料,也打好一杯新鲜橙汁回来,轻快的敲击声已经响了有一阵子。这种具有武装功能的飞行器安装的计算机都是经过严格密保处理的,键盘字符排布与标准顺序完全不同,快捷键也存在差别,陆汀买到这架“aldebaran-b”的时候适应了大概半个月,而邓莫迟现在显然已经清,并且相当稔。 屏幕上一侧是编程任务栏,另一侧的地图里出现了许多块标红,附带着表示辐的三叶型图标,随着数据的输入,其密度和面积都在持续增加,系统计算得出的最佳路线也在不断地变动,规避那些红区域。 陆汀把橙汁摆在邓莫迟手边的防震杯架里,把棉签入药瓶,他低头就看到正在黑键盘上敲打的十指,修长嶙峋、骨节清,确实是一双极好看的手,和最初的印象一样。但它现在却被上了更多伤痕,有瘀紫也有皮外伤,多数都分布在关节处,细小且存在血点,乍看像是磨破的。然而作为一个警察,陆汀看过太多的伤情特写,他判断,它们是短时间内密集撞击留下的痕迹。 换句话说,邓莫迟很有可能和谁打了一架。 陆汀不想妨碍他干活,准备先对付脸上的伤口,他凑近嘴角边的血口,甩甩消毒药剂:“黑客先生,麻烦闭一下眼,会疼哦。” 邓莫迟瞥他一眼,乖乖合上眼皮。 陆汀一不小心多了点,又往脸颊的红肿部位上匀:“我以为你会导入一大堆数据,就是各个监测点的辐浓度什么的。” “扩散是有规律的,大概清楚就好。” 陆汀心说您标注的细致程度可不只是“大概”。他用无纺棉擦擦被的下眼睑,问:“你记在脑子里?行了可以睁眼了。” “十几年了,”邓莫迟还是被挥发的消毒水得眼角润,“天天走。” 陆汀看着他渗红的眼尾,差点发呆,赶紧收回心神,“这是我一直用的特效药,对急伤管用,最开始可能有点烧得慌啊,忍一忍就好了。”说着,他就在颊侧轻轻涂抹起那种淡黄药膏,清凉的味道很快被铁锈气味盖住,“之前怎么不处理一下?” “会自己好。”邓莫迟还是看着屏幕,没有躲开。 陆汀小心翼翼地把又一块黄豆大小的膏体蘸取出来,在嘴角摊匀,“这样好得更快,也不会留疤,你总不能因为自己长得好看就随便折腾。” 邓莫迟眼睫动了动,待到他涂抹完毕,才开口道:“时速我设置成256千米了,能比他们走水路早到七十分钟左右。” “他们?码头上面等着的那些人?” “是。都是要去捡垃圾的,那只是一小部分。”航路设置成功的提醒声响起,邓莫迟也终于把目光放到陆汀脸上,“我本来也在等船。” “无所谓,反正咱们现在有时间优势,还有装备优势,我带了好多可能用得上的东西,”贴敷料的时候,陆汀努力不让自己手抖,“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些伤。” “没事。” “怎么能没事,”陆汀抬眼瞪着他,尤其是那只灰的瞳仁,“第一次在巴士站,我就看到你手上有伤,这回怎么脸上都有了!” “这和你有关吗?” 陆汀一愣,咬住嘴。 “我需要睡一觉。”邓莫迟径直往后排走去。 “……对不起。”陆汀跟着他。 “是我现在太累了。”邓莫迟的声音仿佛柔软了些许,“有问题就叫我。” “那行我给你盖个毯子——”陆汀从顶柜里扯出毯,又端上橙汁绕到驾驶位后,只见邓莫迟已经从背后取下长刀,在最角落坐定。 接过橙汁喝下半杯,他看看自己膝上的深蓝警用羊毯,又扬脸望向陆汀,认真地说:“谢谢。” “不、不客气,”陆汀捏住腿侧的线,“手上那些,我再一下。你睡就好。” 邓莫迟点点头,随即闭上双眼,待到陆汀托着他的手指给那些出血口依次上好药,他已经睡沉了。呼声不明显,眉头却舒展,姿态也放松。 牛仔外套里面是一套纯黑的防辐服,款式已经旧了,和那把长刀一同放在一边的居然还有防毒面罩,是陆汀上次送的那只。看到它,陆汀的呼有些迟滞,蹲在一边不想站起来。太已经完全升高了,他拉上舷窗的遮光板,支着下巴,定定地看。这种毫无防备的神情,他好像从没在邓莫迟脸上见过,就像个孩子——那种无家可归了好久在街边睡着的小孩,有着生了冻疮的脸蛋和羊羔的眼睛,在等着谁把他带回家去。 你几天没睡了?可是再过一个小时我们就要到了。陆汀想。 你又是为什么总有伤口?可是你也不愿意告诉我。他又琢磨。 警察是个不能缺乏保护的职业,但陆汀心里知道,这是不同的。他在这一秒甚至不觉得自己是个对全联邦人民宣誓过的警察,而仅仅是一个普普通通的omega,遇到喜的alpha,想保护,想被保护,想拥有,想被拥有。所以他就是应该待在这里,和邓莫迟一起,无论接下来将要前往的是什么地方。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