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些金属小球,直径大约五厘米,少说一共也有五十粒,被分装在玻封试管中,固定在箱子**,之间夹着深灰的海绵。 “这些是……铂吗?”陆汀试探着问。 “嗯。”邓莫迟拆开几只硼酸玻璃试管,把其中两颗小球倒进手心,放到别的试管里,再往空出的试管入那三枚微型西瓜似的菩提果。 陆汀又找了两条试管间的细,把他的树枝好,轻声说:“但愿能种活,除了玫瑰地,我把毕宿五最好的土壤留给它们。” 邓莫迟却递给他一管铂珠,道:“私人携带这么多,足够判刑了吧。” “是够,”陆汀接过试管,目光却还是钉在邓莫迟脸上,“但是你明知道——”他顿了顿,“以后不要再和我说这种话了。” “我不想让你有负担。”邓莫迟垂下眼。 “我没有负担,我知道这些对你肯定有很重要的用处,”陆汀抓上他的手腕,急切地说,“老大,其实你可以一直不打开这个箱子,那我就不会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但你打开了,帮我装果子,为了不让它们被辐死。所以你不要老觉得自己是个坏蛋!” 邓莫迟忽然笑了,手电筒的亮白光线下,眼睑蓄起淡淡的影,眼窝,眼尾,那种分寸和弧度,全都不见平的寒冷,他看着陆汀说:“警察确实不适合你。” 菩提的枝叶也开始轻颤。 陆汀不好意思地忽闪着睫,把试管回箱壁上的卡槽,道:“随它去吧,反正我就是那么想的。而且联邦成天管制这个又管制那个,本身就在违背市场规律,不但没能控制资源,还助长黑市发展。” 邓莫迟静静地听他发牢,合上行李箱又关好各个锁扣,提着箱子站起身来,“修飞船需要用到大量铂金。” “我猜就是。”陆汀跟着他,“耐腐蚀抗氧化,熔点又特别高,好多航空零部件都得用。现在动不动就有人上天,所以它才这么稀缺了。” “加上钴,可以制备强磁体,比焊接牢固,”邓莫迟推开树屋的门,“还有热电偶,我需要用它测温,1200至1750摄氏度的区间内。” 纵使他说得简洁明晰,一如平时解释那些冷门知识时那般耐十足,但这次的内容未免有些过于高深莫测,陆汀预自己的智商即将掉线,于是问道:“那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邓莫迟想了想,道:“没有。” 陆汀不甘心:“机、设备什么的,我能到更先进的。” 邓莫迟道:“没必要。” 陆汀心说怎么没必要?无论从安全还是效率方面来说,不都是工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他看着邓莫迟颈后的碎发,对这人的嘴硬程度的认知又加深了一层,蓦地灵机一动:“我还能把它们都装在飞船里,悬在海面上,这样你就不用回第四区的工作室或者回家加工,把时间浪费在路上了。” 邓莫迟回过头来:“装得下吗?” 陆汀靠近,挽上他的手臂,笑眯眯道:“我还有一架更大的非战斗款,叫elnath,借了金牛座第二亮星的名字,它也停在毕宿五里面,”他又去抢行李箱的提手,想帮人拎一会儿,“可以用来环球旅行……或者开party?就是平时觉得不方便,所以不怎么用。” 抢到手里才发觉,这箱子沉得要命——装了那么多高密度贵金属怎么可能不沉? 陆汀正好空乏一身力气,他决定短时间内不还给邓莫迟。 邓莫迟看懂了他的好意。大概一直是看得懂的。他说:“你要一起吗?” “什么?” “和设备一起,”邓莫迟斟酌着措辞,“在海面上,等我。” “吗?”陆汀凑近他的耳朵。 “嗯。” “那我当然要去,可以在elnath里面换着花样做饭,给我们大工程师搞好后勤,”陆汀乐滋滋地盘算,“但我也想和你一起下海,不然离那么近还老是见不到面,我会孤单的。” “好。”邓莫迟目视前方。 陆汀拢他的下巴:“答应事情的时候,要真诚地看着对方。” “我正式邀请你。”邓莫迟十分配合地转脸,无比真诚地看了过来。 “我正式接受!”陆汀一脸愉快,把箱子转到左手拎着,右手一本正经地和他相握。 两人就这么优哉游哉地一路向外,途经旋转的走廊,也路过许许多多奇怪的房间,有废旧管道叉穿过的空屋,也有堆锈铁的机器人墓地,陆汀胆子壮了,也比来时要磨蹭,碰上什么都要看上几眼,再问上几句。 在一般情况下,邓莫迟不喜沿路参观这种活动,哪怕不得已陪弟妹闲逛,他也会时不时神游天外,但每当陆汀在身边,他心里好像就不只有终点。 于是他耐心地回答那些问题,理所应当地做着自己认为缺乏意义的事情。在某些旋转的拐点前,他知道其他方向会引向怎样的空间,也忆起之前的凶险,心中却只有平静。不是他长存于心的漠然和麻木,而是真的静,是宁静。 邓莫迟想,有些事情确实过去了。 再也不用去回忆了。 虽然他的记总和他本人作对,稚的、柔软的,全都莫名其妙地忘干净,留下来的都是茫然和乏味,以及许许多多有关危险的警告,度过时间是艰难的,生和死都是疲劳,他接受这个事实,但他现在觉到了变化。 他想记住一些好的东西,想记住许多。 比如当下这一秒。 原路返回的最后一站就是来时那片糟糟的市场。路过一家杂货铺时,邓莫迟停下脚步,走到了柜台前。 看店的那位显然和他相识,招呼道:“又来给小弟小妹买东西啊,前两天进了点小玩意,还有小金鱼小蝌蚪什么的,我拿来看看?” “不用了。”邓莫迟兀自在几只竹篮前翻找,陆汀挨过去一看,都是些小饰品,针耳环发绳掺在一起,还有形状各异的吊饰。邓莫迟挑得很仔细,动作也轻柔,修长的手指在零碎堆里拨动,拎出来放在手心里的不多。 有几粒是金的,银也有,但最多的是一种柔和的灰,某些光照角度下会散出青蓝的光晕,像云母。 陆汀细致地看,发觉这些碎片吊坠都造得美,不过小指大小,都是星月的形状。 只能是送给妹妹的,那我就给弟弟选点东西,养小孩最忌讳区别对待,陆汀这样琢磨着,挑了一盒跳棋和一只电子老鼠,一手拎着行李箱,一手把老鼠盒端着,把跳棋盒费劲地夹在腋下,前往柜台结账。 他觉得回去可以用老鼠逗狗,从而达到逗小孩的目的。 却见邓莫迟已经站在台前,正在结算自己选的东西,除去那些小小的星和月之外,他还拿了一块细网纱,半透明的纯白,边缘缀着细细的蕾丝,大小和单人桌布差不多,或许它的确就是一张桌布。 陆汀和他之间隔了一人排队,刚想开口问上两句,就见前面那位大汉主动错开了身子,“你们是一起的吧?”他问道,给陆汀让出位置,“我不着急。” “啊,真是谢谢您了。”陆汀朝他微笑,结账时被告知不能电子支付,他就从西装内袋掏出自己半的钱包,八百年没碰,这一打开才发觉里面钞票还厚,找零花了些时间,邓莫迟就提着自己的塑料袋,以及从陆汀手中拿过的箱子,默默站着一旁等他。 “咱们待会儿先回毕宿五换衣服吧,”往出口走时,陆汀提议道,“然后去你家看看,要是水太大,真的就得把俩小孩接到我那儿去,学校也别上了,耽误什么课程,我请老师补习。” “先看看吧。”邓莫迟说。 “或者咱们俩补习也行,”陆汀笑了,“你补数理化,我补生物……和英语?法语西班牙语语也可以。我绝对行。” 邓莫迟侧目看他,似乎也有一点忍俊不。 然而这丝笑意却立刻冷了下来,邓莫迟突然停步,贵重的箱子随手放在地上,他推了推陆汀的肩膀让他背对自己,在他领后端详,低头时额发也在陆汀后颈轻蹭。 “……怎么了?”陆汀又开始莫名脸红。 “在这种地方不要富啊。”邓莫迟靠近他耳边,用气声说。 “、富?”陆汀还有点没搞明白。 邓莫迟却不再说话。西装的肩领被连着扽了扽,像是什么东西被了出来,陆汀隐隐有这种觉。回头却见邓莫迟还是一声不吭,直接疾步往回走去,他赶紧拎上箱子追,两人回到那家铺子,方才让位的那个大汉竟还没走,胳膊肘支在柜前,正和店主聊着天。 “怎么回来了?”店主热络地招呼。 邓莫迟并不搭理一句,只是立在大汉身侧,握住他的右手,把手指逐个扳开,待到那只厚掌摊平,一个小东西就被放了上去,细和长短都和牙签差不多。 陆汀呼一滞,他看清楚了,他也认得这种东西,警校的反侦察课上提过,是一种微型芯片,价钱极其昂贵,因为它的功能着实可怕,不但具有追踪功能,还配了万能钥匙,携带它经过密码门等安保设施,相关安全数据就会被自动复制窃取,一般来说有70%的成功率,也就是说70%的私人领域对所有者来说都是进出自由。在市面上,此芯片是严厉止的违法设备,重点查抄对象。 现在看来,它刚才是被卡在了自己领子后面。 “这,这……”大汉支支吾吾。 “我说那个,黑骨,这回就算了吧……”店主也打起圆场。 邓莫迟还是专心看着那人,竟懒洋洋地笑了笑:“你把它吃了,我们就算了。” 大汉大惊失,开始口齿不清地争辩,邓莫迟则把芯片掰成四小块,放回他手中。 “快点啊,”店主已然换了口风,“还要人喂吗!” 大汉的表情惊恐得就像这是四颗毒药。这确实也是,陆汀清楚地记得,这芯片的储存材料中含有剧毒成分,伤口都不能碰。眼见着大汉已经颤抖着把手举起来,对准张开的嘴,邓莫迟却没等看他咽下,拉上陆汀直接走了。 陆汀恍然心知,他这是放了那人一马。确实罪不至死,想必以后也不敢再犯了,至少不敢再招惹他们。陆汀总有这样一种觉,在这颗魔方里面,没人想被邓莫迟记恨。 他也为自己的心大意而到抱歉。直到开着飞船离开这栋建筑,邓莫迟始终保持安静,寡淡地看着前方未知某点。天已经快要黑了,尽管来时还是中午,在这无声沉默中,两人穿过厚重的雨幕,谨慎地移动着,逐渐离开这片废弃的建筑群,向上攀升。 特区密布的纷光线很快回到视野之内,广告牌、豪华的赌场商场大剧院,再大的热闹隔了层水去看,也朦胧得失了真。 经过一处圆顶时,邓莫迟忽然开口:“这是什么?” 圆顶前是一块巨大的招牌,“chorus”,这样六个字母,华丽的斯宾字体。陆汀看着大束大束青蓝品红相间的光线,道:“是舞厅,这个词在拉丁语里好像是舞蹈的意思。” “确实是。”邓莫迟确认道。 “上次在婚礼厅,我说我喜跳舞的那个地方,就是这儿,”陆汀把船速降得极慢,他和这座舞厅就要擦肩了,这是他在特区中,少有的觉得可的地方,“因为大家都戴着面具,遮住一半的脸,我没有舞伴就不会难堪,大家都各跳各的,也不像那种复杂的社场合,会被硬奇怪的舞伴。” 邓莫迟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但我现在,是不是有舞伴了?”陆汀忽然问。 邓莫迟也在这时望向他,空气有一瞬的凝滞。 “我是不是有了?”他却突然变得勇气可嘉,一步站到副驾驶座旁,双手搭上邓莫迟的肩膀。 第34章 邓莫迟从不跳舞。 但他看着陆汀,说出口的却是:“是的。” 陆汀的眉头抬了起来,杏核状的眼睛也跟着张大张圆,他的表情就像是吃了一颗从没尝过的糖果,“你愿意……陪我?” “愿意。”邓莫迟很坦然。 陆汀又连着深呼几口,弯下抱他,声音和柔软的脸颊一起枕在他的耳边,“它是按场次进的,每个整点都有一波,现在还差二十多分钟,”看了眼腕表,他又道,“到时候,同行的人要分开,alpha和omega也要分开,戴上相同的面具,从不同的入口进入舞池,全程也不能摘下来。” “嗯。”邓莫迟两手搭上陆汀的后。 “也不让大声说话,如果我们隔得很远……我也不能叫你,这家店就是提倡纯匿名,不要固定舞伴,但我以前都是一个人,”陆汀了鼻子,又问,“我们能互相找到吗?” “当然能。”邓莫迟安抚似的,在他侧拍了拍。 “那就说好了!”陆汀显然十分受用,那点有的没的顾虑都散了,声线也又带了笑,“里面环境特别好,对我来说也复杂的,面积特别大,主题还天天变,但你肯定一看就懂。” 邓莫迟点头,下巴在陆汀颈窝蹭了蹭,“是什么舞?”他冷不丁问。 “没那么正式,取决于他放什么音乐,一般都是迪斯科居多,还有新浪,古典很少,”陆汀站直,看向那块矗立在窗外雨中的招牌,试图下一个准确的定义,“对我来说就是随便扭,那儿很自由,没有人会盯着我。” “我明白了。”邓莫迟的神情格外严肃。 直到进入休息大厅,他这股严肃劲儿都没消去,好像即将面临的是件极富挑战的活动,比血魔方还要难把握得多,看得陆汀又心软,又暗自期待得不行。“chorus”一共有十二个入口,分别以黄道十二命名,均匀分布在舞厅外圈的走廊上。陆汀被分配在双子座,一块在门口等待的是一群小姑娘,应该还是上学的年龄,看那心的打扮和叽叽喳喳的兴奋,差不多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尝鲜。 而邓莫迟的天蝎座还要再绕大半周,在一个消防栓旁边说了“待会儿见”,之后陆汀就坐上软沙发椅上的扶手,目送邓莫迟被服务生领着走远。 在同行几位壮实的alpha当中,邓莫迟的背影显得比平更清瘦,也更桀骜,他总是与人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连投在墙上的影子也不叠在一起。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