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白天很充实,不是外出跟着资深编辑采访新闻,就是在自己宿舍里写稿,有事情做就能不那么想她,然而放下笔的时候,她的脸就浮现在了眼前。 这个时候才体会到什么叫做“一不见如隔三秋”,没有她在身边的子,就是一种煎熬。 这回来方府送年礼,主要就是想来看看她,就算会被方夫人赶出门,只要见了她一面,那也就值得了。 林思虞坐了下来,陪着方夫人说了些上海的趣事,眼睛却不住的朝方琮珠那边看,方琮珠只是恬静的笑着,偶尔上一两句话。 她的声音可真好听啊,就如空谷黄鹂一般,每说一个字,都那样动听。 他坐在方家的大堂,手里捧着一盏热茶,和方家人聊天,这种觉真好,虽然曾经的小舅子时不时到他身边来掐一把抓一下的,他一点都不觉得烦,反而觉得他很可。 方夫人心里头琢磨着,这林思虞刚刚还说要回去吃饭,可现在聊起天来又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自己是再留他一下还是憋着不出声呢? 林思虞聊天的主题,渐渐的从方夫人身上移开,与方琮亭方琮珠谈得火热,从上海最近的时局说起,到复旦大学寒假里在维修校内的一些建筑。 “估计你们回学校就会见着任重书院那边重新刷了一遍漆,像新的一样了。” “是吗?”方琮亭兴致:“那我们的教学楼重新粉刷过没有?” “没有呢。”林思虞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琮珠,那个刘美欣她父亲很有权势!” 这可真是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没头没尾的,方琮珠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我最近做了他的专访,去了他们家,正好遇着了刘美欣。”林思虞叹息一声:“这刘裕之可真是有权有势,虽然说不是市政府的一把手,可他却比一把手还有话语权,听说他是靠着岳父和子的嫁妆才发家,慢慢的在市政府里了个好职位,他岳父曾是上海黑道上混的,故此他黑白两道都通吃,最近应该又投靠了本人,反正我去采访的时候,见着有本人在他家出入,还带着翻译。” 方琮珠眉头一皱,投靠本人,他这是准备当han吗? 不过算着子,离三七年还有十多年,那可怕的侵略战争不会提前爆发吧? 她拿不准现在自己所处的时代究竟是历史上正儿八经的民国还是另外一个平行空间的民国,因为从临时政府那些专业术语来看,似乎是历史上记载的民国,然而从时间来推算,好像又有些不对。 这个时候,方琮珠真的恨不得自己是历史学专家,能够毫不费力就能甄别出自己所处的时代。 “我觉得,这个时候投靠本人,可能会费力不讨好吧?” 现在上海有英租界法租界,可没见着租界,本人的势力远不及英法,甚至是美国。 “我也不是很懂,”林思虞摇摇头:“刘裕之是八面玲珑的人,英法美他全不得罪,这次跟本人搭上线,或许是他想多找一个靠山,哪边都有门路。” 方琮珠想到刘美欣,这姑娘看起来单纯的,一筋思维,可没想到她父亲竟然这般诈。 “思虞,你当了记者,眼界开阔不少啊。” 方琮亭嘴角泛出一丝笑容:“你更没时间给我写剧本了罢?” 林思虞担心的看了他一眼:“上回我劝过你,让你别写,你没有找人写那个主题罢?” 方琮亭摇了摇头:“他们都胆小,不敢写,后来就改着写了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念书的故事,虽说也是冲破重重藩篱得了自己的前途,可毕竟没有什么振聋发聩的效果,以前的旧中国,哪个朝代不是十年寒窗无人问,金榜题名天下知呢?穷人家只要是有志向,节衣缩食都会将孩子送去念书的。” 方琮珠听到此处,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琮珠,你和林思虞的关系怎么忽然就这样好了起来?” 方琮亭才陪着林思虞走出去,方夫人就探了半个身子朝方琮珠望了过来,一脸探询的神。 “母亲,什么叫好了起来?”方琮珠只觉自己脸上发烫:“我们只是校友。” “不会罢?”方夫人有些不相信:“方才你与他说得可热络了。” 方琮珠有些无奈:“母亲,放在上海,这只是普通谈。” 翡翠在一旁点头:“是啊,夫人,这真的很普通了。” 她心中暗道,夫人是没有见过小姐和林先生晚上一块儿回来呢,那一次为了躲孟大少爷,林先生甚至还挽住了小姐的胳膊。 “这样吗?”方夫人又看了方琮珠一眼,这才坐正了身子:“我还以为你们俩……其实林思虞这孩子,看着也不错的。” 方琮珠尴尬的笑了笑:“母亲,咱们就别提他了,行吗?” 方夫人没有放过她,继续唠唠叨叨:“好女不二嫁,最好是从一而终,若是林思虞对你有意,你对他有情,那么你们俩再凑到一处也不是不行啊。” “若是要与他爹娘长久相处,我反正是不会同意的。” 方琮珠低下了头,有一种心事被看穿的觉。 方夫人长长的叹息一声:“嫁了人就该侍奉公婆,怎么能不与他们长久相处呢?琮珠,你这也想得太天真了些。” “做不到那就不行,这有什么多话好说呢。” 方琮珠笑了笑:“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 “可是,可是,阿姐!”方琮桢蹦蹦跳跳的到了她面前:“我觉得林大哥人好的啊!他脾气真是好,随便我掐他都不说话。” “你这小鬼头,只是什么好不好的。”方琮珠摸了下他的脑袋:“快别说这么多了,赶紧去厨房那边看看饭菜好了没有?大哥要快些吃完饭去替父亲值晚班了。” “好,我去瞧瞧!” 方琮桢一溜烟朝侧门跑了过去。 “琮珠,女人总要有个家。”方夫人又苦口婆心的劝她:“总不能一直一个人单着啊。” 这真是中国式催婚,从古至今,从未发生过变化。 “母亲,我知道呢,你别着急,等我大学毕业再说罢。” 方琮珠也只能用一个“拖”字来搪了:“我知道您担心我,可我现在真的好的,还没有再成亲的心思。” 方夫人见她答复得坚定,嘿然不语。 此刻天已晚,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狂风卷着枯草,呼啸有声。 林思虞抖了抖身子,一双胳膊抱紧了自己一些,好像没有这般寒冷。 此刻已经是二十九,从上海回苏州的火车都不多了,幸得这车厢分了等级,头等车厢的票实在太贵,他虽然有足够的钱,可还是舍不得,三等车票的售票窗口人多得很,大家都在奋力的抢车票,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抢到票,只得买了张二等车厢的车票。 二等车厢的座位是软垫,比不得头等车厢的是天鹅绒铺的面子,可又比拥挤狭窄的三等车厢的硬座要好。他坐到座位上头,有乘务员过来检票,态度还算不错,对他笑了笑:“先生这时候才回家?” 林思虞也冲他笑了笑:“没办法,上班到了这个点儿了。” 回到苏州先去了方家拜府,与方琮亭方琮珠谈得高兴,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天沉沉,年关又兼时辰不早,苏州街上连载客的车都不见,只能步行回家。 十多里路对于林思虞来说,不算太近,特别是寒风冷冽,他的步子似乎有些迈不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才见着通向自家的那条小路。 这个时候,家家户户点起了蜡烛煤油灯,大门挂着的红灯笼不住的闪着光亮。道路上虽然黑漆漆的一片,可通过周围的点点灯光,他还是能顺利走回到自家。 “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下人一溜烟跑到大堂那边去向林夫人报信。 林夫人刚刚吃过饭,正在眯着眼睛歇息,听着下人来报,赶紧站了起来:“思虞!” 林思虞快步走进了大堂,大堂里只是在桌子上点了一盏煤油灯,他母亲林夫人站桌子那里,黑漆漆的一个影子,眉目看得不甚清楚。 “母亲。”林思虞走到她身边,行了一个礼,心中有些发酸。 家里真是没落了,母亲独自呆在大堂,竟只点一盏灯,想到方家的一片光亮,简直是一种鲜明的对比。 “思虞,你回来了啊?”林夫人笑了起来,伸手抓住林思虞的手:“唉,总算盼回来一个了。” “父亲还没回吗?”林思虞有些诧异,他在采访刘裕之的时候,特地问过市政府里新年的安排,好像他们二十六就已经放假,每里由一位要员值班,一直轮到正月初六才上班。 父亲只不过是一个科长,还轮不到他去值班,怎么父亲这时候还没回来? 林夫人咬牙切齿:“没回来,谁知道他又去作甚了!” 上回去北京谋事情,自己要跟着去,只说让她在家做个贤惠媳妇,供养公婆,等他在北京立稳脚跟,再接了她上京城享福。 然而她官太太的梦才开始做便破灭了,丈夫不仅没有接她去北京,反而丢了思虞不管不顾,自己滚的逃掉了,若不是那好心的下人将思虞送回来,还不知道是否母子能有团聚之。 彼时林夫人为这件事情与林书明生气过很长时间,可她又能怎么样?毕竟丈夫是天,她只能靠着他生活。即便是听那下人说,林书明在北京养了好几个姨太太,她也拿他没办法——去找婆婆说这事,她只是淡淡的说:“你是正,何必计较这么多?姨太太都是些下东西,你又何必与她们计较?倒显得你没一点大度。” 林夫人被婆婆说得哑口无言,也只能忍气声,这么多年媳妇熬成婆,终于有了自己的媳妇,可这婆婆的谱儿还没摆一年,媳妇就跑了。 然而自己的丈夫林书明,去上海谋了个一官半职以后,又故技重施,不仅不派人回来接她,还要问她讨钱用。 “你不是找到事情做了吗?怎么又回家要钱?” 林夫人心里头寻思着,应当是林书明又在外边养了姨太太,故此抓紧手中的钱财就是不肯给他,林书明生气起来就与她闹,有一回闹得几乎要动手,将老太太都惊动了,赶到这边来将林夫人训斥了一通。 “到底还有没有做媳妇的规矩!做丈夫的问你要钱,给他就是了,还要吵闹起来家宅不宁让人看了笑话!” 林夫人气得眼泪珠子一颗颗的落了下来:“他在上海寻到事情做,每个月都有银元发,不但没有拿钱回来,还要从家里拿钱,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我这里还要留着银子给思虞娶,还有两个女儿没嫁,他怎么就好意思开口问我要钱!” “书明问你要钱,那是有他自己的理由,你管这么多作甚?”林老夫人虽然现在已经有七十岁了,可骂人的神头还是有,拄着拐杖点着地,一个劲的骂林夫人:“分家的时候又不是没分田产给书明,每年那两个铺子总得有些租金,还不够你的嚼用?你从这里边那些出来给书明又怎么了?是不是都被你拿着去贴补了娘家?” 林夫人气得眼前冒金星,她娘家可比林家要好得多,还用得着她拿银子回去?有时候自己还腆着脸回去占点便宜呢。 可婆婆就是这般不讲道理,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男人有自己的应酬,你这个做子的自然该要支持他,这般小家子气,一点大度都没有!”林老夫人扯着嗓子骂:“我的书明从小便聪明伶俐,这些年被你管得倒是呆滞一些了,若你是个有福气的,自然能旺夫,你看看你这八字把书明克成什么样儿了?现在他总算有些气,你偏偏要拖着他朝后滑?” 林书明很是得意,雄赳赳的站在那里,一脸快活神。 “母亲就是知书达理。”他洋洋得意冲着林夫人一伸手:“废话少说,快点拿钱过来。我现在还只是个小小科长,若不请客拉关系,如何才能爬到那局长的位置上头去?” 林老夫人听了这话,更是不悦:“该打点的就要打点,要舍得花钱,不要这般小家子气!若是手头紧实在腾不出闲钱出来,你那箱钱留着作甚?拿些出来给书明去打点才是正经事儿!” 林夫人咬牙切齿,这母子两人是算计上自己的箱钱了。 箱钱怎么能动?自己两个女儿还没出嫁呢,总要打发她们一些箱钱才好给她们撑脸面,要不是到婆家都会抬不起头来。 去年思虞娶了方家的女儿,是个温货,自己从她手里拿钱,虽然可能心里头不愿意,但还是愿意给,只可惜自己下手有些狠,竟然这么好的一棵摇钱树给跑了。思及至此,林夫人难过之至。 若是那方琮珠此时还是自己媳妇,那该多好。 只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看着眼前的林思虞,模模糊糊的灯光里,他似乎清瘦了些,林夫人不免有些心疼,攥紧了林思虞的手:“唉,我是不指望你父亲了,你可要好好惜着自己的身子,千万别太辛苦了。” “母亲,家中如何衰败至此?” 林思虞看了看昏暗的大堂,有些疑惑:“母亲该多点一盏灯,房间里亮堂些。” 这么大的一间房,这么小的一盏灯,可能还被母亲将灯芯拨到最小位置,一丁点大的一团火,照东西不甚分明。 林夫人叹息一声:“家中早就衰败了,你又不是不知,只是这几年尤甚。你父亲去上海谋事情做,前前后后已经拿走了快两万大洋,若不是从方琮珠那里拿了一万块,我们家只怕是这盏煤油灯都用不起了。” 听到了那个名字,林思虞的一颗心免不了跳了几跳。 “母亲,你快别提那一万块了,我都觉得脸上无光。”林思虞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你们为何一定要从她手里拿钱花?家中有田产有商铺,又不是没有收入,何必算计着她的嫁妆?” “思虞,你是不当家不知茶米油盐贵!” 林夫人拉着他的手坐了下来,忧愁的看着那盏黯淡的煤油灯。 “田产商铺是你祖父过世以后分家产得的,本来就没分多少,你父亲又是这般大手大脚,我一直担心他会卖田卖地,到时候一点东西都不留给你哪。”林夫人的眉头蹙了起来,只要提到钱字,她的心便火辣辣的痛:“你娶了方琮珠,在她手里拿了一万块,这才缓解了家里的困境,后来你父亲又问我要钱,说不给钱就卖田地,我被他要挟得只能又拿了一万块将田契换到手里。” 林思虞默默的在林夫人身边坐下,一想到他那个赖皮父亲,心中就有说不出的郁闷。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