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儒兄?” 方琮亭奔到门口,推开红木大门:“敬儒兄,你今怎么来了?” 孟敬儒大步走了过来:“我今得了个消息。” “什么消息?可是我那批货……”方琮亭的话还没说完,孟敬儒便摇头表示否定:“不不不,我是为了琮珠的事情过来的。” “琮珠?” 方琮亭狐疑的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方琮珠:“琮珠怎么了?” “我今才得知琮珠遇袭的事情,特地去了巡捕房询问,得了点线索,后来追查下去,终于明白是谁搞的鬼!”孟敬儒看了看方琮珠,有深深的歉意:“琮珠,都是我对不起你。” “跟你有什么关系?”方琮亭有些诧异:“敬儒兄为何要把事情揽到自己头上?” “琮珠,这事情是刘裕之的夫人做下的。” 当方琮亭还在咀嚼刘裕之夫人这几个字的时候,方琮珠已经接口:“我早已猜到是刘家所为。” 她冲着孟敬儒笑了笑:“思前想后,我在上海没和谁结下冤仇,除了一种可能……” 孟敬儒不敢看她的脸。 一方面是觉得自己对不住她,另一方面却是觉得她生得实在太好看了,容光,简直让人没法直视,那张脸光洁得像珍珠一般。 “我了解刘同学的心思,刘夫人女心切,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不足为奇。”方琮珠浅浅的笑:“她家权大势大,巡捕房不敢出声也是情理中事。” “她自己亲口承认这事情是她母亲做的,但是她并不知情。” 不知为何,孟敬儒不由自主为刘美欣开:“她已经和她母亲说过了,不许她再做这种下三滥的勾当来算计你。”孟敬儒低声道:“琮珠,你只管放心,以后刘家不会再做对你不利的事情,我已经给刘美欣放了狠话,倘若她母亲敢再对你下手,我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必然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他说话间,眉竖了起来,竟然有一丝狠厉的神。 方琮珠有些诧异,孟敬儒这样的谦谦君子,竟也会有这样的表情。 “嘀嘀!” 外边又响起了汽车喇叭声,方琮亭就如一个弹簧般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老金过来了!” 大门打开,一辆汽车徐徐从外边开了进来。 “大少爷,大小姐!” 刚刚停稳车,老金就跌跌撞撞从车上跑了下来,一口气冲进了起居室:“大少爷,不好了不好了,今早晨咱们的织造厂着火了!” “什么!” 方琮亭大吃一惊站了起来:“火势不严重吧?” 老金一张脸完全是垮着的,两道眉成了倒八字,似乎要哭出来:“大少爷,东西全烧没了!还烧死了几个人!老爷得了消息赶过去……” 方琮亭和方琮珠都有些着急:“我父亲没事罢?” “老爷跟着一块儿救火,结果……”老金的眼睛不敢看方氏兄妹,声音低低:“他可能是呛到了烟,昏不醒,这阵子已经被送去了苏州的药堂里了。夫人让我赶紧来给大少爷大小姐报信,让你们回去处置。” 方琮珠脑袋里“嗡”的一声,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家里的时候,一直觉得有一种淡淡的硝烟味道在鼻尖萦绕——是她预到了这次火灾? “走,快走!” 方琮亭已经顾不上想明货的事情:“琮珠,咱们去看看父亲的情况,要不要将他送到上海的广慈医院来治病。” “好。”方琮珠吩咐翡翠觉去拿了她的包下来:“快快快,咱们马上回去。” 方正成生死未卜,厂里失火货物可能烧尽,更糟糕的是还死了几个人,这下家里可是要倒大霉了。 “我陪你们一起去。” 孟敬儒紧跟上来——方琮亭和方琮珠忙忙碌碌的,好像已经忘记了家里还有个访客,他也只能自己安排自己了。 方琮亭赶紧拒绝:“敬儒兄,你还有你自己的事情,不敢惊动你。” 孟敬儒可不是个闲人,他们家那么多商铺,每里他查一圈都够得累了,怎么敢让他放弃家里的事情跟着他们回苏州呢?这一来一回之间,至少要一天一夜。 “孟大哥,你忙自己的事情去罢。” 方琮珠心里也有些动,孟敬儒可真是个重情义之人,可他那份情义,自己承载不起。 “没事,这两天还不忙,你们家出这事情,没有人手帮忙可不行。”孟敬儒执意跟他们一块儿走:“你们想想,伯父需要人照顾,家里厂里都得有人,你们俩怎么能忙得过来?多一个人就多一个帮手,再说了,多一辆车也方便许多,你说是不是?” 腿在他身上,方向盘在他手里,孟敬儒一定要去,方琮亭也就没有拒绝:“那就有劳敬儒兄了。” 方琮亭坐了孟敬儒的车,方琮珠带着翡翠坐了老金的车,一行人匆匆奔着苏州那边去,不敢有一分一秒的停留。 苏州这边果然是一片混。 此刻只有方夫人与方琮桢在,没办法镇得住场面,工厂里一片藉,整个四合院烧得只剩断瓦残桓,里边的上品丝绸早就被烧成了一片灰烬,那些机器大部分也不能运转,只有后边新置的铁制的机器还保存了下来。 工人们正在清扫着这一片瓦砾,方琮珠走在厂房里,心情沉重。 方琮亭这时候已经脚软,他慢慢的蹲了下来,一只手扶住了机器的转轴。 原来这些机器上有成千上万的生丝,随着轴承转动,一匹匹布慢慢的从机器齿牙里吐出来,一点点成形,这时候的厂房,是充生机充希望的,每一匹布都寄托着方家人以及工人们的情——不仅仅给他们挣到钱,而且还给了他们生活的向往。 可现在,一切都毁于一旦。 “琮亭老弟,别太难过,只要人没事,以后还能东山再起的。” 孟敬儒将手放在他肩膀上,低声安他。 这场火确实烧了很大,从眼前的一切就看得出来,当时有多么惨烈。 “琮桢,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方琮珠拉着方琮桢的手,试图能找出原因。 这么多天里,她一直能闻到那点淡淡的硝烟味道,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是无意还是人为的纵火?她很想个清楚。 方琮桢摇了摇头:“阿姐,我也不知道,今一大早就有人过来敲门报信,说厂房这边着火了,父亲赶紧起过来看,后来一直到吃早饭的时候都没回来。母亲有些着急,就带我过来看这边的情况,他们说父亲被烟呛到,送去街上药堂了。母亲也没了主意,只能让老金开车去苏州找你们回来。” 虽然只有七岁,方琮桢口齿伶俐,很简单的将今早上的事情说了一遍,方琮珠听着他说的这些,实在得不到半点帮助,这火究竟是怎么起来的,看来又会是一桩无头公案。 “老金说烧死了人?” 她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心里一阵凄凉。 厂里一般会安排两三个上夜之人,以防有宵小盗窃,烧死的人,肯定就是这些守夜的工人。他们昨天晚上来上夜的时候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此时却已经眼睛紧闭,与家人天人永隔了。 方琮珠心里一阵凄凉,举目四望,只觉得这间厂房暗沉沉的一片,充了一种令人绝望的悲哀。 “阿姐,死了三个人,全是守夜的。” “三个守夜的全死了?” 方琮珠忽然脊背发凉。 若是说起火了,一个人睡得死点没有能够逃,这倒也可以相信,可是三个人全死了,难道没有一个睡得警醒些?都睡得那样沉? 这好像……是一场有预谋的火灾。 “他们的尸首在何处?带阿姐去看看。” 抓着方琮桢的手有些发抖,方琮珠的心砰砰跳,有了这个猜测,她只觉有一双眼睛在后边盯住了她,让她一阵阵恐慌。 “阿姐,尸首被他们家里的人搬回去了。”方琮桢有些害怕:“我不去,我不敢去看他们!” “搬回去了?”方琮珠吃了一惊:“难道没有向警察局报案吗?” “父亲昏着,母亲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些人家哭哭啼啼的要抬着尸首回去,母亲也没法子阻止。”方琮桢扭着身子道:“阿姐,我不敢去看死人,你别让我和你一起去!” 方琮珠叹了一口气:“阿姐先把你送回家,这里暂且不用你管了。” 此刻的方家,一片愁云惨雾。 大堂里一片灯火通明,方夫人皱着眉头坐在桌子旁边,一只手撑着额头,忧心忡忡的样子。 “母亲!” 方琮珠踏步进去,方夫人猛的抬头,见着她走进来,赶忙站起身:“琮珠,你总算是回来了!” “母亲,我们刚刚去了厂房那边,正好把琮桢给带回来。” 方琮珠心里有些难受,遇着这样的事情,饶是方琮桢才七岁,也要被迫挑起重担,守在厂房那边善后。 方夫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你们回来就好,你大哥还在工厂那边?” 方琮珠点了点头:“是的,他在那边找东西。” 厂房那里,方琮亭一直在绝望的翻着那些灰烬残垣,想要从里边找出一幅还没烧毁的布料,孟敬儒跟在他身后阻止他这种疯狂的行为,可方琮亭还是坚持着:“我要翻出一幅踏雪寻梅图的衣料给莫先生看,证明我们只是出了意外,并不是没有能力承担生产这种丝绸!我要说服他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会赶工出来的!” 他叫喊得声嘶力竭,一副非要找到不可的模样,方琮珠没有等他,自己带着方琮桢坐了老金的汽车回家。 孟敬儒跟着过来,确实提供了不少便利,就让他去安方琮亭罢。 方琮珠能理解方琮亭的心情,毕竟他好不容易签下这个合同,眼看着马上就能挣到钱了,忽然间来了这样一件事情,这对他来说肯定是个莫大的打击。 家里工厂出事,这一个多月的功夫都白费,还赔上了蚕丝原料和一些机器,换成是谁,大概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琮亭他……” 方夫人脸上是担忧:“唉,这确实是一件不幸的事情,只是琮亭不要过分担忧,咱们家这单生意应该还赔得起。我难过的是竟有三个人在咱们家厂里丢了命,这可真是……” 她长长叹气,低声念佛,方琮珠没听清楚念了些什么,大约是“南无阿弥陀佛”之类。 “母亲,我将琮桢带回来了,你们吃饭罢,去药堂看望父亲。” “那边有阿大他们几个在,没事的,你先吃过饭再去罢?”方夫人心疼的看着女儿,有些难受,她也想到药堂陪着丈夫,可家里厂里都有事情,她也只能派自己的心腹过去守着方正成了。 “不了,我过去看看比较安心。” 方琮珠匆匆忙忙朝外边走了去。 被烟呛了会昏不醒,这多半是因着缺氧引发的脑损伤,可能还会伴着呼衰竭的症状,要解除这个症状,最好是氧或者用高氧舱。可民国时期高氧舱可能还没有出现,不知道苏州的这所谓的药堂里有没有制氧的设备。 按理来说,氧这种疗法,西医很早就有了,就怕苏州这边没有像样的医院,本没有医生懂如何制氧。特别是听着方琮桢说,他们把父亲送到了街上的药堂,方琮珠就觉得有些不妙,药堂可能是中医坐诊? 如果这是在现代,方琮珠很轻易就能找到制造氧气的原材料,用简易装置制出氧气来,可这是在民国,这个年代限制了她的动手能力。而且若是她真能制出氧气来,可能会被人怀疑她的来历——毕竟方琮珠在复旦大学念的是数学系,选修艺术,不是化学系的学生,她不可能全科全能。 坐在汽车里心上心下,方琮珠很担心方正成的身体。 虽然与方正成生活在一起的子不多,可她能受到方正成深深的父,对于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的方琮珠来说,她已经将他看成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觉得他就是自己的亲人。当听说方正成遭了变故,她的心就提了起来,一直不能放下。 老金将她载到了苏州街上那间药堂里。 果然是中医。 方琮珠走进病房的时候,她看到方正成的头顶上扎了几长长的银针,边的桌子上放着一盏煤油灯,跳动的火焰照着银针闪闪的发着亮。 “这是在做什么?”方琮珠吃了一惊,指着那几银针问阿大。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