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可以,我希望戴维斯先生能帮我找到好货,而且我要提前说清楚,如果机器出了故障,一定要保修。” 只是听说德国人制造机械很密,但是也不能保障百分之百不出问题,方琮珠觉得,这事情得事先说清楚比较好。 “孩子,这个你放心,德国这边出口的机器,都是终身保修的,我们会发一张卡片给你,你保存好这张卡片,有什么问题直接拨打他们的电话,或者是写信到那个地址去,他们会有技术人员过来处理的。” 方琮珠很惊诧:“哪怕是要漂洋过海到中国来处理?” 戴维斯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孩子,我帮你挑选的,肯定是大厂,他们在各国都会有维修点的,这个你放心,就算没有维修点,漂洋过海来中国维修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方琮珠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起来这个年代商贸的诚信度,比上辈子可是要高了不少,上辈子很多电器什么的,最多保修三年,三年之外就得自己花钱维修,而且人家的售后还不一定会鸟你,打电话过去总是推三阻四的。 “戴维斯先生,那我就拜托您啦,我过一个星期打电话给您,是不是就能听到好消息了呢?” “孩子,你别着急,我有消息了就打你电话,你把你电话告诉我好吗?” 电话那头,戴维斯笑得和蔼:“我既然拿了你的佣金,我当然得要负责打电话通知你。” 方琮珠也笑了起来:“戴维斯先生,您是一个合格的go-between!” “孩子,你英文好的嘛。”戴维斯很惊奇:“刚刚你用英文和我的秘书说话,她开始以为你是英国人,听我们用中文谈,她现在的眼珠子瞪得溜圆!” “我是标准伦敦乡下口音!”方琮珠自嘲,将戴维斯逗乐了:“孩子,你可真是幽默!真高兴遇见你,以后你叫我uncle davis吧,这样会觉亲切一点点。” “好的!谢谢你,戴维斯叔叔!”方琮珠开开心心的与他道别:“希望能尽快听到你的好消息!” 挂上电话,方琮珠看了一眼起居室,此刻已经有些昏暗,西边的晚霞颜深了些,由粉红变成了深红。 方琮亭怎么还没有回来呢?方琮珠有些奇怪,就是他下午上课,这时候也该已经到家了呀——她到季教授家拜访了一番都回来了,方琮亭怎么可能还没到家? “李妈,我大哥打过电话说不回家吃晚饭吗?”方琮珠走到厨房问了一句。 李妈摇了摇头:“没有,倒是夫人打电话回来,让老金去接二少爷回来,她说她要到医院里呆着陪老爷,不回家吃晚饭了。” “哦,这样。”方琮珠有些惆怅,方正成一直不醒,方夫人每都去了医院陪着,即便老金从苏州带了两个靠得住的男仆过来,方夫人也还是照旧去医院,天天守在那里不肯动。 这就是鹣鲽情深了,患难之时,一个人坚决不会放弃,默默的守候在身边。 或许这其实就是情,哪怕他们成亲的时候是奉了父母之命,可经过长期的相处,他们已经有了深厚的情。 方琮珠走到起居室,将灯给按亮,壁灯和顶灯光影错,亮堂堂的一片,衬得外边黑了不少,几乎是一片模糊。 方琮珠从起居室靠墙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笔记本,开始在上边做记录。 机器的事情暂时有了点眉目,但愿那位戴维斯叔叔能给她找到质量好效果佳的纺织机器。现在就等着这个周末与方琮亭一块回家,将厂房修建的事情给定下来。 她在笔记本上写了最近要做的备忘,刚刚写完,朝外边一看,就见有几个黑影正朝这边走了过来。 方琮亭回来了,他的身边还跟了几个人。 等着那些人进来,方琮珠才看清楚,那是青年剧社里的几个人,比方说魏衍,比方说刘云。 “儿媳妇,好久不见了!”魏衍一进门就与她开玩笑:“有没有想我这个婆婆啊?” 方琮珠笑了起来:“想你干嘛,你这个恶婆婆,我还巴不得你赶紧在地球上消失了呢!” 魏衍做出一副夸张的伤心模样:“儿媳妇,我对你可好着呢,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对我好?我才没看到。” 方琮珠看了一眼方琮亭:“大哥,你得跟李妈去报餐嘛,这么多人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句。” “没事的,随便吃点就好。”方琮亭朝厨房走了过去。 大哥……难道又准备去捣鼓什么青年剧社?方琮珠心里头有些忐忑不安,原本以为家里出了事还能拖着他一些,没想到他又和青年剧社的联系上了。 她绝不是不喜青年剧社的人,只是觉得青年剧社上演的剧本具有危险,很可能会被当局罗织罪名加以破坏,更有甚者,很可能会因为思想进步而被捕入狱。 方琮亭从厨房那边走出来,冲着那些人点了点头:“吃饭还有些早,咱们先上楼去,到我房间开个短会。” “好。” 几个人跟着方琮亭上了楼,方琮珠有些坐立不安,想要跟着上去,可毕竟她没有参加青年剧社,似乎有些不妥当。想来想去,她决定假借端茶去听上几句。 她飞快的走到橱柜那里,将一套茶具拿了出来,将上好的茶叶放进了茶盏,到厨房里拎起水壶来沏茶,李妈赶紧抢过来:“大小姐,我来。” “不用不用,李妈,你饭菜就好,我这不还有两只手吗?” “唉,夫人和二少爷过上海来,这边人手少了,她把阿大留在苏州管家,可也得带几个贴身服侍的人才行。” 阿大是方夫人的陪嫁,主仆俩的情分不一般,就如方琮珠和翡翠的情一般,这次方夫人来上海,惦记着苏州家里没人管,想来想去将阿大留在了苏州,让她在那边照管老家的全局。 到了上海,这边就是由翡翠全程陪同——方夫人不悉上海这边的路,她总担心自己出去了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上海恁般大,到外边走着都眼花缭的,总得让翡翠陪着我才行,要不是我可能找不到家。” 方琮珠笑:“母亲,你坐黄包车,告诉他到江湾别墅这边,人家自然会将你送回来。” 可方夫人还是不放心,翡翠这些子每里与方夫人同进同出,很少管着方琮珠这边。 好在黎生还是坚持派人接送,倒也不用担心安全的问题。 “是呢,这个周末我要回苏州一趟,得问问阿大,看看派谁过来会比较好。”方琮珠点了点头,这边人手确实少了一点点。 托着茶盘朝二楼走,到了方琮亭卧室门口,方琮珠用脚尖踢了踢门,里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我们一直没有荒废掉,正在加紧排练。” 刘云的眼睛望着方琮亭,嘴角带笑:“方社长,你放心,我们青年剧社的人都不会忘记我们成立剧社的宗旨,我们是要为宣扬自由民主而奋斗!” 卧室门开了一条,能清清楚楚听到里边传来的声音,方琮珠只觉有些心惊,侧着身子挤了进去:“茶来啦,大家喝茶啦!” 方琮亭的看了她一眼:“谢谢你啊,琮珠。” “大哥,客气什么呢。”方琮珠将茶盘放到桌子上,笑着与众人打招呼:“寒料峭,过来喝口热茶暖暖胃。” 几个人围拢过来,每人拿了一杯茶,刘云是最后一个过来的,她伸手端起茶杯,可是眼睛还在盯住方琮亭不放:“方社长,我们商量了一下,这些天你事情多,我们暂时不来打扰,抓紧排练好了,四五月份我们就可以公演了,到时候是租场地演出,还是先去苏州河那边搭台子公演,我们再商量商量。” 方琮亭喝了一口茶:“嗯,到时候再看,最重要的是剧本,必须先要将剧本演活,让群众看了有共鸣,这才有意义。” “是的,我也觉得这才是第一位的。”刘云笑着跟了一句。 “下边的剧本也该要准备起来,魏衍,你们上回找的那个编剧好的,这次继续找他罢,还是原来那个价钱,看他写不写。” “当然愿意写了,上次给了他那笔钱,他得很呢,说我们剧社够意思。”魏衍笑了笑:“只不过我觉得没有咱们第一次请的那个林思虞写得好,竟不太张扬,又能将想表的东西适当演出来,含蓄里带着深刻的大道理。” 方琮亭沉默片刻:“思虞现在没时间写,他给申报写专栏,而且有点时间还要跟着出去采访,我不好去麻烦他。” 魏衍叹气:“那是真可惜了。” 方琮珠听着这些话,心里头有些着急又有些许宽。 青年剧社还要继续演出,好在他们都体谅方琮亭,没让他直接参与编排和演出,大概只是想让他出点钱罢了。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那都不叫问题,青年剧社道具服装租用场地,若是捡着最便宜的来,一年最多不过两三千大洋,目前方家的财力还是可以支撑的,只要方琮亭不去抛头面就好。 几个人开了个短会以后,下到一楼,方夫人还未回来,李妈的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大家先吃罢,不用等我母亲了,她每里回来得很晚。” 方琮亭指着餐桌让剧社几个人坐了下来,方琮珠也陪在他身边坐下,一边与他商量周末回苏州的事情:“咱们得要去重新修缮厂房,还得给工人们发工钱。” “知道。”方琮亭皱了皱眉:“这些事情真是麻烦的。” “那倒也没有想象里的麻烦,咱们先让阿大做个预估,看看需要多少银两,把那些木工泥水工都请过来谈谈,看看是多少价钱可以做好,咱们现在没时间到处找着材料,能包工包料是最好的。” “不包工包料又能怎么样?咱们在上海,难道还时时刻刻回苏州去守着?只能谈好价格,让阿大派人在厂房那边蹲着。工人的工钱……”方琮亭皱了皱眉:“应该家里能应付得过去,到时候得问问母亲,看看她将银票放在哪里,到时候拿一张去苏州街上的钱庄里兑了大洋铜元,一百七八十人的工钱,一天应该足够发得完。” “差不多吧。”方琮珠拿着筷子扒拉了两口饭,只觉得有些食之无味。 家里出了事情,再美的山珍海味都不觉得好吃。 吃过饭以后,方琮亭送那些青年剧社的同学回去,说是顺便看看排练情况,然后一去不复返,方琮珠有些坐立不安,总是想着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这边还得盼着方夫人早些回来,拿着笔记看这些天缺了的课程,有些心神不宁。 到了十点,方夫人才与翡翠一道回来,方琮珠问了问情况,方正成依旧还是昏不醒。 “喂他稀粥也能咽得下。”方夫人擦着眼睛,红红的就如兔子一般:“可是那个什么洋大夫说不要我们喂那些大块的,说他不好消化,还说给他打营养针就行了。” 方夫人呆呆的坐在那里,过了一会儿又和方琮珠诉苦:“只打营养针怎么能够!你父亲他这些子下来,整张脸都瘦了!那时候多圆润,现在都能看到下巴尖!” “母亲,你别想太多,医生说什么就照着办罢,毕竟我们也不懂,打营养针跟吃饭差不多,只要是补充了适当的营养就行了。” 方琮珠心里头想想,还是觉得心酸。 结发夫,同共枕二十余年,忽然的就要分开,一个在医院的病躺着,这让方夫人怎么习惯呢? “母亲,过一便是周末,我与大哥回苏州去……” “我也跟你们回去一趟。”方夫人赶忙接了话:“不少事情我还得代阿大呢。” 方琮珠想了想,到时候还得让母亲拿银票出来,也就点头同意了:“行,您也跟着回去一趟罢,只不过我与大哥会在那呆两,您就呆半便行了,让老金把您送回来,毕竟医院这边……” “我省得。”提起医院,方夫人又落泪。 说话间,方琮亭从外边走了进来,见着他回家,方琮珠才放下心。 再过了一便是周末,一大早老金就开了车送了方家人回苏州去,到家时还不到十一点,算是一路顺利。 走进院子门,一切照旧,就如原来一般干干净净,前庭没有一片落叶,依旧是翠竹幽幽,院子里的树上有了新鲜的芽苞,微微的一点鹅黄绿。 “夫人回来了!” 阿大正指挥着女仆们擦拭着大堂里的摆设,见着方夫人进门,赶紧奔了出来:“夫人,你还好罢?老爷那边没事罢?” 方夫人只是叹气:“唉,还没有醒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 阿大低着头,眼睛望着脚尖,心里头也是替方夫人难受,一声不吭。 “家里这边怎么样了?”方夫人看了看四周:“有人过来讨要工钱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我跟他们说,估计这个周末大少爷和大小姐会回来一趟,方家还会少了他们的工钱不成?” 方夫人点了点头:“可不是,咱们再怎么样也不会少人家这点儿钱。” 她带着方琮亭与方琮珠走进了她的内室,掀开上的枕头,再将被褥掀开,出了一个暗格。在身上摸索了一阵,摸出了一串钥匙,拿出一片来,从旁边摸着过去将暗格的门打开,伸手一摸,摸出了一沓银票来。 “这些是一千块一张的,有四张。”方夫人将这些到方琮亭手中:“这些来发工钱,重新修厂房应该足够了。至于你们要再买机器,到时候再问我要钱,我手里还有几万块的银票,到时候不够的,卖一块地,应该也就差不多了。” “母亲,田地是祖产,最好别变卖,我的嫁妆里还有一些银票,我可以拿出来凑一凑。” “琮珠,怎么能动用你的嫁妆呢?”方夫人赶紧阻止了她:“嫁妆是给你的,这不再是方家的财产,是你的私产。” “母亲,我不还是方家的人吗?我的财产也就是家里的财产,我怎么能看着家里卖田卖地呢?这事情就这样说定了,若是你们不要我的钱,那就是把我当外人。” “唉,琮珠,你这也真是……”方夫人叹了一口气。 “母亲,这样罢,就算是咱们借了琮珠的钱,等着工厂重新开工,咱们加点红利再还给琮珠便是了。” 方琮亭也不想用方琮珠的钱,可他也同样不希望卖祖产——只有那些没本事的儿孙才卖祖产,这是会被人诟病的。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