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帮忙啊,帮着战士们送东西,帮着抬伤员,我们还唱歌给战士们听,鼓舞他们的士气!”方琮珠笑着看了一眼身边的林思虞:“思虞也在战地那边,他要负责新闻报道,带了几个记者在那边实地采访。” 方夫人的脸都白了,她简直不能想象女儿女婿竟然去了那么危险的地方。 “琮珠,思虞,你们别再去那里了,知道么?你们又不是当兵的,没扛过也没打过仗,到那边去不是送……” 本来想说个“死”字,想着今是除夕,可不能说话,方夫人赶紧换了一句:“那边太危险了,你们千万不能再去了。” “所以啊,”方琮珠向方夫人撒娇似的笑:“所以我们想带着母亲父亲和琮桢一块儿去香港那边去呀。” 方正成闷着声音回了一句:“这事情到时候再说罢。” 除夕的午宴比较丰盛,方家住得近的亲戚都过来一块儿吃团年饭,等着晚上再在自家办团圆夜宴。众人见着方琮珠与林思虞从上海回来,纷纷打听上海那边的情况,听说本人一直在轰炸上海,众人的脸都有些发白。 “苏州与上海隔得近,本人会不会开飞机到苏州来炸?” “可不是呢,听他们说飞机比汽车还要跑得快,从上海到苏州要不了一上午,可能就半个上午的功夫就过来了。” 这慌的情绪在除夕午宴上蔓延开来,国难当头,再美味可口的菜肴都难以让人有尽情吃喝的yu望。 午宴罢了,各房亲戚的小孩子们在方琮桢的统领下放了一阵子烟花鞭炮,空中响起“噼里啪啦”的声响,红的弹子在空中爆开,千万点星从高处朝下边扑了过来,一路上银光闪闪,还带着些许清脆的响动。 “这烟花晚上放才好看。”方琮珠瞧着那隐隐约约的烟火,让方琮桢歇了手:“你拿鞭炮跟小伙伴们一块儿玩就是。” “知道了。” 小猴儿得了方琮珠的话,带了一群小孩子拿了鞭炮去了大门外头,没一会儿就听着一阵喧闹声,好像有人在吵架。 大堂里烤火说话的大人们赶紧跑了出去,原来是孩子们冲那荷塘里丢鞭炮,有个小孩用力过猛,把自己也跟着鞭炮甩了出去,落了水。 好在看门的人一直跟在身后,见着来家里吃饭的小客人落水,赶紧跳下去把他捞起来。 江南这边的人水都不错,下水捞人没什么事情,只是天气寒冷了些,捞了人上来,大人小孩都冻得直哆嗦。 方夫人赶紧让下人们拿了方琮桢的衣裳来给那个小孩换了,其余的客人们见着出了这事儿,也没敢在方家久留,都带着自家的孩子各自回家。 “唉,好端端的,怎么就出了这事情呢?” 方夫人皱着眉坐在那里,总觉得有些兆头不对。 本来一大家人喜气洋洋的在一起团年,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情,真是让人心里头觉得不愉快。 这不是吉兆啊,方夫人低着头沉思,再抬头看方正成,他也是一脸沉重的神。 “我们要不要跟着琮珠去香港?” 方夫人轻声问了他一句。 “我……”方正成犹豫着看了她一眼:“你觉得呢?” “这兵荒马的,去香港那边可能会安静些?” 方夫人试探的说了一句,盯紧了方正成的眼睛,生怕他说出“不愿意”这三个字来。 “静安区那边的铺子给炸了,也不知道另外两家还能不能保得住,现在上海这形势,就算本人不来轰炸其余的地方,上街买东西的人肯定会少,我们这布料什么的估计应该没什么人来买了。” 方正成皱着眉头仔细想着,去年方氏织造在上海的生意越发冷清,好在琮珠说香港那边的形势还不错,做了几单大买卖,顶得住上海这边的亏空。 是不是该跟着琮珠去香港?他有些焦虑,可又不想轻易背井离乡。 “我们出去了以后,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毕竟苏州是我们的家,我们呢的都在这里啊!”方正成一只手抓紧了圈椅扶手,皱着眉头坐在那里,心里忐忑不安。 “父亲,目前去香港应该是最好的一条出路了,要是等着本人打到苏州来,那我们就再也出不去了。” 方琮珠心里微微有些着急,目前船票都很难买到,过年以后回上海得一直在码头上蹲守才行,否则本没办法到出去的票。 还有一个方法,走陆路,坐火车从苏州这边南下,到了广州以后再坐船过去。 最好的法子是乘船去香港,只要船只离开上海港,在海洋上海算是稳妥,然而坐火车南下,谁也不知道会出什么问题,现在中国处于军阀割据的状态,不同派系的军队占据着不同的地区,谁都不知道在路上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 “这事情,咱们得从长计议,一时半刻拿不了主意。”方正成还是没能下定决心。 方琮珠有些犯愁,她真的没办法把方正成与方夫人他们丢下,自己与林思虞跑去香港那边不问世事。 这件事在除夕晚宴以后终于有了转机。 因为方琮亭回来了。 方琮亭的模样有些落魄,身上的大衣已经破旧了许多,衣袖口那里被磨得了边,有一线头了出来,耷拉在手腕之侧,他的胡须已经留了很长,不仔细看本没办法与以前那个文质彬彬的方琮亭联系起来。 当方夫人看到方琮亭进来的时候,吃惊得话都说不出来。 “琮亭,你是琮亭?” 过了许久,方夫人才醒悟过来,走到方琮亭面前,一把抱住了他:“你可算是记得要回来吃团年饭了,可怜的孩子,你饿坏了吧?” “我走了差不多一百多里路才到家。”方琮亭的声音有些疲惫:“是的,我饿了。” 阿大赶紧到厨房把刚刚才端进去的菜选了几样方琮亭吃的,在煤火上加热了一下,赶紧端着饭菜出来:“大少爷,你快些吃罢。” 方琮亭吃饭的样子有些狈,拼命的扒了一大口饭,似乎扒得太多,卡在喉咙里梗住,半天不下去。 方琮珠连忙拿水给他:“大哥,喝口水再说。” 水将饭粒一点点冲了下去,过了许久,方琮亭这才缓过神来,他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子,拍了拍脯:“唉,好久没能吃到这么好吃的饭菜了,回家真是幸福。” 方夫人鼻子一酸:“琮亭,那你就在家里住下,不要再出去了。” “不行,母亲,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今晚是特地回来陪你们过年的,明一早我就得要走,好多事情都在等着我们去行动。” 方琮亭吃了小半碗饭,觉得力恢复了不少,他冲着方琮珠笑了笑:“琮珠,现在上海的形势怎么样了?本人有没有突破闸北防线?” “目前还没有,可是我觉得迟早会顶不住。” 方琮珠忧心忡忡的回答。 方琮亭放下碗筷,脸郑重。 “琮珠,思虞,我跟你们说,国民政府这样不作为,上海肯定会沦陷,十九路军迟早会顶不住的!” 两个人默默无语的点了点头。 国民政府的所作所为确实让人寒心。 “当下最重要的是联合能够联合的力量,共同御辱,不能让本人在中国的土地上横冲直撞!”方琮亭说得慷慨昂:“本人在上海有多少人?我们上海守军又有多少人?淞沪警备司令部那可是有第三十二军、第三十七师、第五师、第十九路军的第七十八师哪,另外还有上海保卫团呢,这么多兵力握在手里,为什么不一起抵抗军?那些军队留着是做什么的呢?本人炮轰南京的时候,那边的军队也没有反应,只是掩护国民政府要员逃去了洛,本就没有管老百姓的死活!” 方琮亭的脸上有一种愤怒的神,脸庞深红一片,此刻的他,似乎眼睛里能出火来。 “大哥,可能国民政府有他自己的考量吧,我们也不知道具体全国的形势和兵力分配,大家都在努力,这就够了。” 林思虞觉得方琮亭有些话说得对,可是有些话却是有失偏颇。国民政府不是不想抵抗,而是目前他们本无力抵抗。政府没有钱,国内又军阀混战内不已,军政令也不统一,本没办法放手与本人开战,所以才变了一个缩头乌。 “不管有多么困难,已经打到家门口了,还能不奋起反抗吗?”方琮亭愤怒不已:“我们中国有这么多人,万众一心将本人赶出去,难道做不到?” “大哥,你说的没错,可现在是这样的局面,我们还能怎么办?”方琮珠瞟了方琮亭一眼:“上个月闸北火车站的凶杀案,据说是本发动进攻的导火线……” “怎么可能!本人觊觎我们中国久矣,就算没人暗杀刘裕之和他身边那个本特务,本人还有别的借口发动进攻!” 方琮亭顿了顿:“刘裕之那个汉,该死。” 林思虞与方琮珠低下了头,心里头一片敞亮,方琮亭肯定参与了这次暗杀计划。 “大哥,咱们莫谈国事,说说家事罢。” 方琮亭端了碗慢慢的吃饭:“家里有什么事要商谈的?我已经好久没有管过上海的店铺了,有什么事情琮珠你自己做主便是。” “大哥,我想带了父亲母亲去香港,他们有些不愿意。”方琮珠看了一眼方琮亭:“你的想法呢?” “去,当然是去香港。” 方琮亭飞快的将碗里的饭吃完,放下饭碗,看向方正成与方夫人:“父亲,母亲,琮珠的话说得很对,你们去香港是最好的选择。” 方正成的手指抖了抖:“琮亭,你也希望我们去香港?” “是,父亲,你们最好跟着琮珠去香港,在苏州住着很危险。” “本人不是在攻打上海吗?和苏州还有一段距离呢。”方夫人有些没了主意,心里头慌慌的一片。 “可是没准什么时候就打过来了哪。” 方琮亭现在担心的不仅仅是本人打过来的问题,还有是他的活动会不会连累家人。这次暗杀刘裕之,上海警察署追查了两,可后来因为一月二十八,本人突然袭击上海,这调查工作就暂时放了下来,可是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又会重新开始调查?而且他们做的事情是与国民政府唱反调,上海警方不调查,可能还有另外的人在试图抓捕他们。 要是抓不到,或许会从家人身上入手,能远离是非之地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香港那边气候好,琮珠又已经在那边打下了坚实基础,有住房有厂房,您二老到那里什么都不用心,好的。” 方琮亭委婉的劝着方正成与方夫人,两个人听了方琮亭的话,更是心慌慌的没了主意。 晚上十二点,方家放了一阵子烟花,附近的人都仰着头朝夜空里看。 个个都说好看,可是个个都觉得这个新年有些不带劲,究竟是什么原因,谁都说不出来。 “我们还是跟琮珠思虞一起去香港罢?” 方夫人在上翻了个身,侧脸对着方正成:“听琮亭这么说,我觉得苏州真有些危险了。咱们在这里窝着不懂外头怎么样了,他们在外边跑的最明白里头的道理。” 方正成一双手枕在脑袋下,眼睛望向天花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起来,天更是沉,仿佛要下雪一般,一家人坐在餐厅吃早饭,却没见着方琮亭。 阿大低着声音向方正成和方夫人报告:“大少爷一早就走了,让厨房里给他蒸了一笼馒头,他带着一大袋馒头离开了。” 方琮珠捏紧了手里的那几张信纸,心里在微微的颤抖,眼中含着泪。 那封信是从门下边进来的。 方琮亭信上的口吻,几乎是诀别。 “我知道自己走的这条路很危险,可是为了千千万万中国人,我不得不走下去,还望琮珠你能理解我的难处,代替我孝敬父母,指引琮桢长大成人。哪怕有朝一我被敌人抓住被押赴刑场,也请你们不要为我泪,没有什么值得哭泣的,因为我是为了救助全中国人民的百姓做出的牺牲,你们要为我到骄傲!大丈夫不成功便成仁,死又何憾,亲的琮珠,若真有那么一,你千万不要为我哭泣,也请替我安抚父母,让他们不要过于伤心,毕竟他们还有你和琮桢陪伴左右! 倘若我侥幸能躲过这白的恐怖,能看到中华大地上一片光明,我会笑着回来与你们相聚,到时候我再来谢你替我孝顺双亲,谢你和思虞陪着父亲母亲度过这漫长的岁月……” 他究竟还是决然的走上了那一条路,带着一丝微弱的光亮,走进了那一片黑暗之中。 昨晚与方琮亭谈了不少,她努力的回忆历史书上学到的东西,告诉他因为国民政府在城市部署的兵力比较多,硬碰硬没有好结果,所以一定要避开城市暴动,采取农村包围城市的方针政策。 方琮亭有些惊诧,可还是点了点头:“知道,已经失败好几次了,有了教训。” 方琮珠这才惊觉自己可能记错了时间,反围剿秋收起义应该都已经发生过了。她能给出的建议似乎都没有太大用处,只能祈祷方琮亭福大命大,能在残酷的战争中保全命。 听说方琮亭已经离开,方夫人鼻子酸酸的,可是今天是大年初一,她怎么样也不能掉眼泪,只能极力克制,眼圈子红红的,可还是咬牙不让眼泪掉下来。 “琮珠,昨晚我与你母亲商量过了,还是和你们一块儿去香港罢。” 说出这句话来,方正成只觉心里沉甸甸的一片,一点也不轻松。 “好的呢,这些天赶紧处理了一些事情,工厂这边干脆停工了,给剩下的工人们多发一个月工钱罢,毕竟他们忽然间就没了挣钱的门路。”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