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念仪俯身应是,其实若是从前,以她的心 ,断做不来这样上赶着的姿态,只是她如今年岁渐长,又实在拖不得了。 一方面和侯府有婚约,另一方面,侯府却拖着不肯履行,女子韶华易逝,她又如何能不急,便福身应好。 待到了亭里,齐敬堂 袍而坐,却并不请周念仪坐,而是抬眼,眉目沉冷地看向她:“广陵散、雀舌茶、紫衣、红宝石头面、甘松香……姑娘对某的喜好,可谓是了如指掌。” 周念仪脸 一白,只觉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如有实质,顿时额角便生了层细汗,好在她还算镇定,只道:“是小女唐突,怕惹侯爷生厌,因此提前同夫人讨教了一些,若侯爷觉得冒犯,小女往后不敢再做。” 她说完,半晌不闻那人回答,便壮着胆子微微抬起头,想要探寻他的脸 ,却被他寒霜般的脸 吓得脸 一白,慌忙跪下身来。 齐敬堂惯常居高位,又多年掌着刑狱,自有一股上位者的威 与凌厉,即便周念仪心 高于普通女子,此时却也挨不住。 周念仪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只垂头道:“侯爷恕罪。” 齐敬堂捻动着手上的扳指,却并不愿与她多做纠 ,单刀直入:“姑娘是聪明人,该明白我既上了心,便不会不了了之。” “姑娘将此事推到家母身上,并非明智之举,其他或可不论,可这泡出的茶水,温度浓淡,竟皆与我平时喜好所差无几,非近身伺候之人所不能知。” 他起了身,垂眸扫向跪在地上的人:“姑娘若不肯说,我亦不会 就,只是此事我会彻查,严查。周府能否经受得起?姑娘不若回去好好想想。” 他说完,抬步 走,周念仪却在一瞬间抬首叫住他:“侯爷!” 周念仪捏紧手中的帕子,深 了几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问他:“小女敢问一句,这婚约可还作数?念仪虽低微,攀上侯府是三生之幸,可也容不得蹉跎,如今只盼侯爷给个准话。” 齐敬堂沉默,他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起初他只是觉得周念仪是最适合的人,后来没了南枝,他更对婚姻之事不甚在意,可每逢婚事是要推进,他总觉得心口处像是 了什么,一 沉过一 。 到后来一年的国丧,他其实是松了口气,如今国丧已 ,他也想过,如今他位极人臣,不合适再联姻豪门贵族,娶了周念仪反而最稳妥,她仍是最合适的那个。 可只要一想到,十里红妆 房花烛都要赋予另一个女子,这座府邸会有新的主母,而他与南枝的这些过往,会一点点消寂掩埋,心口处就仿佛空了一块。 “此时是我对不住姑娘,我会出面解除婚约,亦会说明责任在我侯府,与姑娘无干,只是此事到底有损姑娘清誉,侯府可以出面,替姑娘寻一门上好的亲事,亦算我欠姑娘一个人情,周府 后但有需要,侯府不会推辞。” “只是一事归一事,此事我仍会严查。” 听到结果,周念仪有些失落,却好像也没有多意外,从她听说南枝没了的时候,她就隐隐有这种预 ,只是这几月以来,国丧已过,侯府却迟迟没有动静,她备受煎熬,如今能有个结果,且有了侯府的保证,也算有了个了结。 只是她也听出了齐敬堂的意思,他是怀疑自己与他贴身伺候的人有所勾连,高位之人最忌讳身边之人与外人有所勾连,这样的罪名她周府万万承担不起。 周念仪下定决心,直起身看向齐敬堂:“侯爷明鉴,小女今 来此,并非是执意要纠 侯爷,只是小女在家中艰难,父亲偏袒,继母不慈,不愿见我嫁入高门,眼见侯府迟迟推延婚事,便生了心思,想要谋划将我嫁给年近四十的安远伯爷做填房。“ “家丑本不该外扬,只是小女再无路可走,若侯爷肯庇护一二,替小女谋个前程,小女愿俱实以告,只望侯爷宽恕小女隐瞒之罪。” “允。” 她身前高山般的人物终于出了声,周念仪望着他高大的背影,终于明白,这是她永远无法企及的人物,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缓缓道来:“侯爷的这些喜好,曾是在两年前,南枝姑娘亲自告与我的。” “那时南枝姑娘与我做过一笔 易,她替我争得侯府主母的位置,并将侯爷的喜好告知于我,而我,则需要给她提供一份户籍和路引。”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寻到 周念仪走后, 齐敬堂坐在亭内怔坐良久,他身处高位,自然要时时警醒, 本是怀疑周念仪与身边之人有所勾连,这才特意敲打, 亦想查出身边这外通消息的奴婢。今 能将他的喜好卖给周念仪, 未尝有一 不会送入敌人之手, 必要严查严处, 以防 后生了内外勾连之祸。 可未想到, 竟问出了两年前的旧事。 如果南枝真的曾向周念仪要过户籍和路引, 那后来为何要以拿周姨娘的身份为把柄向瑞王索要。 可周念仪所说的时间的确对得上, 他记得当年冬 里, 府里的确办过一场赏梅宴,而当 ,他收到消息, 南枝与周念仪曾见过一面, 还在梅林中的六角亭喝过几盏茶。 再回想她那时种种反常,齐敬堂一颗心怦怦跳了起来,会不会南枝 本没有死,她只是骗了他,只是骗了他而已! 念头刚一冒出来,就如燎原的火, 枯寂萎顿的心重新一点点温热起来, 他快步走回书房叫来了圆石, 让他按照周念仪所 代的户籍和路引信息, 立刻搜寻。 虽然时隔已久, 但那 之后齐敬堂一连几 睡不着, 一时兴奋难抑,一时又生怕是一场希望落了空。 不过到底时隔 久,虽然派出了众多侯府侍卫,搜寻起来仍然艰难,然而半月之后,他还没有等到南枝的消息,便有下人来报,说是已出府多年的紫苏求见。 齐敬堂命人将人领进来,时隔多年再见旧主,紫苏只觉侯爷消瘦了不少,想到南枝的事,她不 鼻头一酸,却顾不得伤 ,行了大礼以后同齐敬堂道:“回禀侯爷,奴婢此趟来是有一事要禀告,因着与南枝有关,奴婢不敢擅自行事,只好来京一趟。” 听到南枝二字,齐敬堂不自觉握紧了手,又听紫苏道:“奴婢前些 子,去邻县探望刚刚生产的小姑子,却正巧碰见一男人正在打骂着一名女子,一时心生不忍,便出手相救阻止。” “那男人却说是在管教自己的媳妇,让奴婢不要多管,哪知奴婢一转眼,却瞧那被打的女子有几分眼 ,想起来是曾经在侯府见过几面的罗袖,奴婢因她从前勾引主子,并不喜她,那罗袖却认出了奴婢,哭着求奴婢救她。” “她还说有要事要告诉奴婢,是关于南枝的。” “奴婢只以为她是为了求生而扯谎,但想着从前也算相识,便将她救下,又替她找了医者,她半边脸和身上到处都是烧伤的疤痕,奴婢问她怎么伤的,可是她丈夫所为,她却非说是南枝害的,奴婢恼她陷害污蔑南枝,便告诉她南枝多年前便已经……可是她听完先是不可置信地愣了一会儿,而后竟有几分癫狂,央求奴婢带她回京城,说有要事要求见您,奴婢左思右想,事关南枝,只好带她来京,侯爷若想见,奴婢便将她带过来。” 她说完,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齐敬堂的脸 ,自归乡后她其实与侯府的来往并不多,但与南枝一直有书信往来,后来却断了音信。她一时担心,找人打听了一番,才知南枝身死的事,哀痛许久,也明白南枝的死该是侯爷的 忌,她这一趟带那罗袖过来,其实很是忐忑,她已离开侯府两年之久,很多事都不同以往。 “叫她进来。” 紫苏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侯爷的声音中仿佛带了些颤。 罗袖很快被带进来,齐敬堂拿眼打量她,如今的罗袖面黄肌瘦,半侧的头发垂下来,却也难遮住脸上可怖的疤痕,眼窝深深凹陷,瞧着便知这些年过得很是不好。 齐敬堂不发话,只等着罗袖先开口,果然罗袖刚跪下,别砰砰磕着头,嘶哑着声求道:“侯爷,侯爷!求您救救奴婢!奴婢这些年过的生不如死!只要侯爷让奴婢在京城有个安身之所,给奴婢些安身的银子,奴婢什么都告诉您!是奴婢不好,是奴婢隐瞒在先,还请侯爷恕罪!” 齐敬堂将袖口 紧,尽力 平语调:“你说。” 他已毫无耐心与她周旋,他只想要一个答案,他希望是他想的那样,南枝没有死,她还活着。 罗袖不敢拖延,忙道:“侯爷,奴婢保证南枝没有死,她只是逃了!她怕奴婢把她的秘密 ,所以她一边绞尽脑汁地想要灭奴婢的口,一边又假死逃 !” 想起那噩梦般的一夜,罗袖的身子发起抖来,那夜若不是她被浓烟呛醒,又博命往那被烈火烧断的窗里撞了出去,只怕早已丧生在那场大火中了,可也正是因如此她才得以捡回一条命来,却也落得身上脸上全是烧伤。 她那时才明白,南枝哪里是要救她,分明是要灭她的口!她那时怕极了,自此隐姓埋名,可后来被那个脏臭的男人占有打骂,挨过生不如死的两年,知道从紫苏口中得知南枝身死的消息,她起初只觉得蹊跷,待问清了情况,她才想明白了,原来自己的死还做了旁人的掩护!凭什么自己如今要如条烂狗般活着,她却可以自此逍遥自在! 不!她拼了 命也要拉她下泥潭!毁了她的好 子! “你说她有秘密捏在你手中,是什么?” 齐敬堂沉冷的声音将罗袖从那场灾厄中惊醒过来,她膝行上前几步,俯首咬牙切齿道:“她从前 本不是什么丫鬟,她是小姐!她是我从前伺候的薛家小姐!当年薛家被 门抄斩,是有婢女顶了她的身份,她这才得以活下来!” 齐敬堂 在案上的手蓦地扣紧,怪不得,怪不得,他想起她宁折不弯的脊梁,想起偶尔她不合时宜的风骨,想起她的决绝和冷淡,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她:她从前,叫什么?” “眉泠,薛氏眉泠。” *** 罗袖很快就被押了下去,齐敬堂凝目于案上的纸张,手指虚虚点过那墨迹未干的两个字,就仿佛,近在咫尺地描摹着她的眉眼。 “眉泠。” “眉泠。” 他在心里一次次念着她的名字。 柔中带刃,顺婉中却藏着一点子锋利,一如她冰肌玉骨般的人。 真好。 他被她骗了已近三年,然而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脑中所想心中所念的却唯有这两个字,真好。 真好,她还活着,只要她还活着。 这一次,他再不会把她 丢了。 很快有关薛眉泠这个名字的资料,便被呈递到他的公案之上,因着是闺阁女子,这并不详尽的资料上所记载的大多是她的祖籍、家族、父母、兄长,以及外人口中一句“少有绝 ,早悟颖慧,碗顺温良“之类的评价。 后来,随着深入的调查,送到他案上的资料越来越详尽年,具体。 他一一读过,看过,想象着她少时的模样、经历,又想起她从前言语中透 的种种,想来薛家蒙难之前,她曾拥有一个十分美 的孩提时光。 那些资料,他一页也不肯漏下,哪怕与她的关联甚少,只是庭院中曾植过的一些草木,从亦能从那些字里行间中窥见她幼时光 的一角,一页,一个句读。 读到“薛府世代书香,子女皆三岁启蒙,藏书浩如烟海。”他便想像着她仍是孩童时候,握着稚 的小手捏着笔豪,一笔一画学字的模样,或是在先生讲学时睁着水汪汪的醒目仔细聆听,或是偶尔惫懒时悄悄打个秀气的小哈欠,恰被先生瞧见,羞窘怔愣地掩面垂头。 读到薛父偶尔一篇小记提及“吾女初长成,皓面朱 ,引儿郎竞相瞧,吾驱之。”他便自这短短几句,想象着薛父见女儿被偷瞧又自豪又恼恨的情景,知他得父亲疼 喜 ,却也嫉妒那些幼时便以窥探她的儿郎。 或是一句“薛府园林 巧,移步换景,圆中植兰花甚广,其间设一秋千,花藤攀缘其上,供儿女完乐。”他眼前仿佛是她衣香鬓影, 在那秋千上,笑语嫣然的模样。 那些他不曾参与的岁月,他终于从这些细密的字中,得了几分圆 。 像是冥冥之中有某种指引,很快圆石所派的侍卫顺着周念仪提供的文书,渐渐找寻到了南枝的踪迹,得知她踪迹的那一 ,正是立夏,韶光脉脉,将整个院子都映得明媚、温和。 他正坐在案后,读她在少时宴会上所作的一句飞花令。 恰此时圆石进来回禀, 光里齐敬堂的眉眼显得沉静温和了许多,有种劫后余生的 足 。 “她在哪儿?” “杭州,通判府。”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烂桃花 初夏的清晨, 曦光和煦但并不炽烈,将水面映得浮光跃金。 忽而飘在水面上的浮飘剧烈抖动了几下,原本靠在藤椅上的南枝站起身, 拉动手中的鱼竿,“哗啦“一声, 水花被摇动的鱼尾摆起, 钓起来的正是一只肥硕的青鲤。 南枝一时有些自得, 朝身旁的丁香眨了眨眼, 徒手握住那滑腻的鱼身, 扔进一旁的木桶里。 丁香忙弯下 数着木桶里的鱼:“一二三四……姑娘可真厉害!” 南枝对今 的成果也甚是 意, 摘下遮 的斗笠, 只留了最肥硕的一条, 其余的又尽皆又放回湖里。 丁香提着水桶,两人一路往回走,和风煦暖, 吹拂在人面上, 有种被抚摸的亲厚 。 丁香看了一眼木桶中不同的鱼,咂了咂嘴道:“待午膳时候,让厨房给姑娘做碗鱼羹吧,这青鲤肥硕,定然鲜美!” 南枝回头看她一眼,有些好笑:“我瞧着是你这小馋猫想吃呢!” 丁香遂吐了吐舌头。 南枝转过头来, 拿帕子擦了擦额上沁出的细汗。 光下少女肌肤如雪, 瓣嫣红, 耳上的青玉坠子晃了几下, 莹白的颈上投着淡淡的光影, 发丝盘起在脑后, 一只白玉簪束着,边簪一朵小小的青 绢花,清丽婉约的气质,明明淡雅不争,却让人看得挪不开眼。 以至于谢兴文走到面前时早已看失了神,原本准备好的话,到了嘴边却笨嘴拙舌起来。 南枝一抬头,瞧见不远处的谢兴文盯着自己瞧,顿时有些愣怔,微皱了眉头,驻足屈膝行一礼:“谢公子。” 谢兴文意识到自己的神态,忙回过神来,回道:“林姑娘。” 说起来,南枝那时一路南逃,最终落脚在离家乡不远的杭州府。起初只以新丧的寡妇自居,在衙门附近赁了个房屋,往酒楼客栈做些点心、糕品一类的售卖,加上原有的积蓄, 子过得十分富余。 可是到底女子独居招人眼,后来有家酒楼的掌柜,见她所做的糕点十分好卖,便半 半哄地要以低价买入配方,南枝不肯听从,那掌柜便有意栽赃污蔑,使南枝惹上一场官司。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