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半下午的时候,路上零星几个人,行匆匆,每个人面上都挂着被生活迫的疲累。 潘走的这个地方她还记着,有点像小西门,她以前在这座县城读高中时经常在下晚自习跟几个同学约好,一块来小西门这里吃小吃。 那个时候的小西门,是这座县城有名的小吃街,无论白天夜晚,这里人声鼎沸,有下课的学生,进城玩的农村人,还有本地下了班的居民,全集中在这里。 可是现在,寂静寥寥,连人影都难见到。 凭着记忆,潘沿马路牙子朝大前门方向走,其实她一时也没想好谋生手段,因为她对这个时代的认识无非从书本上以及父辈、爷辈人口中得知,她需要摸清当下时代的情况。 远远的,潘看到供销社三个字,红的很惹眼,她快走几步,进了供销社大门,进去入眼是一拍木板拼接而成的长柜,对着客人的方向是一排玻璃窗,里面是一排木板拉门。 玻璃窗里陈列了各物品,生活用品诸如肥皂、洗衣粉、洋火、煤油、牙膏等物,吃的方面有挂面、、鱼、调料、烟、酒等,摆在大柜台上还有布匹,解放鞋,针线等物品。 供销社里静悄悄的,长长的柜台里面一左一右坐了两个供销员,见有人进来,二人抬抬眼皮子,上下打量了潘的穿着,又垂下了眼,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每一个人招呼来客的。 潘盯着橱窗里的物件,脑中立马浮现的是她身上有哪些东西可以卖,如果拿去卖了按什么物价卖给别人。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潘伸手指着橱窗里的挂面,问其中一位供销员,“挂面怎么卖。” 供销员抬抬眼皮子,懒懒道,“一六分钱一斤,外加二两的粮票。” 潘又指了指挂面旁边的白面粉,问道,“那这个呢?” 供销员坐直了身体,又上下打量了她,面上出不太耐烦的神,“一八分钱一斤,加二两粮票,哎你哪来的,到底买不买啊,买不起就别在这问东问西。” 潘还不知道这个年代的供销员已经算是个牛的职业,本不是她那个拿顾客当上帝的时代,买不买,管你是天王老子,不了照样冲。 从供销社里出来,潘一肚子闷火,气得自言自语,“什么态度啊这是!” 茫然的在路上走了一会,潘决定找一个人问问有没有自由市场,都七七年了,就算时局再严,潘不相信就没有漏网之鱼,只要存在社会关系,肯定就会有市场。 这时朝潘面走来一个中年男人,梳着大背头,戴金丝框架眼镜,手拎公文包,一副上班族派头,观面相,不像诈之人。 潘朝中年男人走去,走近了对中年男人道,“大哥,想跟您打听个你事。” 中年男人停下了脚步,并没有打量潘的穿着,而是热心的问她,“打听什么事?” 潘道,“哪里有市场,我想去买点东西。” 闻言,中年男人面一变,看了四周,确定没人听见他们的谈话,这才拉着潘的衣袖,将她带到一个不起眼的胡同口,低声音道,“看同志是外地人,我也不瞒你,现在这个时间点是没了,你要是想买,等明天清早,记住要尽早,去衙前门,那里会有你想买的。” 潘不已,向中年男人连声道谢。 中年男人连道不客气,踏着匆忙的脚步离开。 当下有了头绪,潘心里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眼下她只要找到睡觉的地方,明早去了市场,她不愁赚不到钱。 眼看头西落,将路上的人影拖的老长。潘问人寻到了县城里唯一的招待所,门面老旧,进去之后左手边有个柜台,中年大姐穿着深蓝对襟小褂,面带微笑问潘道,“为人民服务。同志,来住宿啊,想住哪种的?” 见中年大姐态度良好,潘心里舒坦,笑问大姐,“有哪几种?” 中年大姐从柜台里拿出一张硬纸板,上面写了住宿收费,单人间两元一晚,双人间一元,最便宜的是大通铺五钱一晚。 潘立刻在心里换算了下,刚才她去供销社询问物价时,面条才一多钱一斤,就算是住大通铺一晚,都能买三斤面条了。 她身上有十块钱,是老潘家几乎所有的家当,想到家里几个萝卜头身上的破烂衣裳,想到潘恒到现在还住在破帐篷里,潘捏捏口袋里的钱,突然舍不得了。 朝柜台大姐不好意思笑笑,潘抬脚出了招待所大门。 潘前脚出招待所大门,后脚又有个男人进去,三十多岁模样,额宽下巴方,长相很是硬气。 男人进去不到两分钟,也如潘那般再次出来,此时潘还未走远,男人快走几步赶上潘的步子,在潘身后喊道,“大哥,留一步。” 潘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男人又喊了一声,她才意识到男人是在喊她。 潘回头,问男人道,“大兄弟有事?” 男人面庞黝黑,笑起来出白齿,“我是想问大哥,晚上有睡的去处吗?” 潘一时摸不透男人的意思,面带警惕的打量了男人一眼。 男人生怕潘误会了,忙道,“大哥我叫刘铁柱,农村来的,原本想找个招待所住一晚,哪知道太贵住不起,看大哥也从招待所出来,所以想问大哥有没有去处,如果没有的话,不如我们在外边寻个地方住一晚?两个人安全些。” 潘一听,也觉得有理,原本她还存了点戒备心,不过又一想,自己现在又不是二八黄花闺女,而是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穿得破烂,谁能去打她主意?难不成会谋杀了她卖人? 潘略思量了下,笑道,“大兄弟的说法可以,我叫潘兆科,你喊我潘哥就可以了。” 中年男人也道,“潘哥喊我铁柱。” 因为晚上有了伴,潘心都放回了肚子里,待天黑下来,路上人更少,两人一路寻找可以睡觉的地方,终于在大前门那里找到了个干涸的桥。 ☆、第8章 自由市场 已是深秋,昼夜温差大,夜里再刮点风,不要太冷。 刘铁柱在桥上掰了树枝,喊潘上去抱到桥里,两人一阵忙活,总算生了火,各靠桥一边,伸手放在火上取暖。 潘随身带的布兜里还有张学兰给她准备的玉米面馍馍,因为中午饭在潘广臣家解决,包里的馍馍一点也没动。 潘突然想起她还没去潘广臣家跟他报平安,暗骂自己大意,再看外边,黑魆魆的没一个人影,这个点潘广臣家搞不好已经休息了,不好再去打扰,只好等明天去完早市再去他家。 对面突然传来一连串的咕噜声,引起了潘的注意。 刘铁柱摸着肚皮,嘿嘿笑了,不好意思道,“一天没吃东西了,饿了。” 潘从布兜里掏出两块馍馍,递给刘铁柱一块,“吃吧,说起来我也饿得慌。” 刘铁柱不接馍馍,连连摆手道,“不行,我哪能吃潘哥的馍馍,我吃了赶明儿你就没吃的了。” 话虽如此,他一个魁梧的大男人一天没吃东西,哪怕他意志再坚定,这会儿眼睛也忍不住往玉米馍馍上看,口中更是止不住的咽口水。 潘直接把馍馍到了他手里,又从布兜里掏出装在罐子里的萝卜干,笑着说,“吃吧,出门在外的难免遇到困难,今天你吃我的,要是过意不去,大不了明天你再请我吃。” 刘铁柱这才乐呵呵的哎了一声,拿过馍馍就连着咬了几大口,潘错眼看见他也拎了一个布兜子,里面鼓鼓囔囔的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随便问了一嘴,“大兄弟,你大老远来县城做什么?” 闻言,刘铁柱放下了手里的馍馍,向桥外边望了望,确定没听见走动声,这才伸头低声音道,“不瞒潘哥,我前两天逮了一只兔子还有两只野,想明天找机会卖掉,我们那管得太严,不敢拿出来啊,这不就想来城里看看。” 潘了然点头,问道,“那你知道在哪卖了吗?” 刘铁柱摇摇头,实话说,“为了省钱,我今天从我们村走了将近一天才到,还没寻着机会打听。” 说着,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有人稀罕这些野味。” 潘笑了,“怎么没人买,大兄弟放心,如今哪家不想着,你要是真想卖掉,比猪卖的便宜些,保准会有人买!明天你跟着我走,我带你去早市。” 刘铁柱眼睛一亮,瞅了瞅潘身边的包裹,讶道,“难道潘哥也是来...” 潘点点头,“对,和你一样。没办法,家里太困难,老小都等着我养活,不找点捷径不行啊。” 刘铁柱一拍大腿,“就是这么说!你看我,身强力壮,身上尽是使不完的力气,前些时候村里有活干还能挣点工分,现在闲下来了可如何是好,我们村就挨着大山,我上山转一天还能有点收获,可就算是有了收获,家里也不敢吃,生怕被邻居家闻见香,举报到队里,一准要把我带去,批评我投机倒把。” “潘哥,你说说这算怎么回事!唉!再这样下去,我们可真没有希望了!” 难得找到跟她见解不谋而合的,潘不迭点头,符合道,“谁说不是,信社会也该有市场,两者本不冲突,大兄弟你看吧,这天早晚得翻天覆地。”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的说着,越聊越投机,只可惜这个时代通讯不方便,不然两人保准留个手机号之类的。虽然不方便随时联系,但两人约定好,后只要家里有东西拿来卖,就来这个老地方,商量好后,两人又把具体住址留给对方,俨然定了对方这个朋友。 次,潘天不亮就醒了,刘铁柱还在打着呼噜,见时间差不多了,潘叫醒他,两人各自带上自己的东西,朝衙前街走去。 昨天的上班族没骗她,衙前街里果然聚了不少人,买东西的卖东西的都有。 两人眼睛一亮,对视一眼,齐齐朝里面走,这条街不算短,潘想到自己等下不好当着刘铁柱的面取东西,便对刘铁柱道,“我们先分开行动,各卖各的,早市散了就在这里集合。” 刘铁柱觉得可行,点头道,“听潘哥的。” 于是两人分开行动,潘往街里边走,边走边注意其他人卖的东西,时不时还停下来问问价钱,转了一圈后她心里大概有了底,寻了一处空地,蹲下来,把布兜往地上一放,从里面捡了件破衣裳摊开在地上,把挂面数把还有蛋数枚拿了出来。 当初不靠谱的末世言论,潘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囤积了不少东西,最多的就是什么挂面、面粉以及大米这些,特别能管,而且存储时间长的东西,至于囤积蛋,完全就是个人喜好了,她就吃蛋,蒸的煮的炸的,啥都,所以蛋什么的她不缺。 很快,有人在她的摊位跟前住足,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穿着得体,戴了副眼睛,完全一副知识分子模样,女人蹲下来,拿了一把挂面放在眼前仔细瞧。 潘也不说话,任由女人瞧。 潘的挂面制作良,百分百纯小麦面,而且里面还掺杂了蛋,细腻、劲道,会看的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劣质货。 刚才潘来回走动时,观察过别人,也有卖挂面的,但质量不怎么好,至少不完全是白面,多数是玉米面或者红薯面里面掺杂白面制作而成,在这个早市里卖的并不便宜,一四分、五分钱一斤,还是比供销社里划算。 女人很快出意之,问潘,“同志,这个挂面怎么卖?” 潘沉了下,道,“一六,外加二两粮票。” 她要的价钱和供销社里一样,因为她有自信,自己的挂面质量比别人要好。 女人讨价还价道,“别的摊都卖一四,最多也就一五,同志,你做人不厚道,竟然卖一六。” 潘笑了笑,“既然这样,那大姐再去别家看看好了。” 说完,潘作势要拿回女人手中的挂面,哪知女人并不放手,抓着犹豫道,“同志,我买的多,能不能卖便宜些?” 潘反问她,“买多少?” 女人又仔细打量了手中的挂面,她是识货人,这种成分的挂面,放在供销社里至少卖一八,无论如何,今天她买下来都不会吃亏。摸了摸口袋里今天刚发的工资,女人咬咬牙,说,“给我来二十斤。” 潘也不在乎多一分少一分了,当下笑着说,“既然大姐买的多,就按大姐说的,我给您一五的价钱,怎么样?” 怎么样,还能怎么样,女人自然心喜,如同捡到宝一般,掏钱给潘,“一共三块钱,还有四斤粮票,你数数。” 接下来一手钱一手货,潘送走了她的第一位顾客。 潘蹲累了,干脆直接坐到地上,等着下一位买住。不多时,她跟前又停下了一位大爷,年纪大,估计得七十多岁。 大爷的老伴刚从省城住院回来,因为营养供不上,刀口长得不好,医生建议大爷多给老伴补充点有营养又清淡点的食物,大爷在早市看了看,瞄准了潘的蛋。 这个年头,蛋可不多见,供销社里也没有卖的,就算是有蛋,也都供应到了上面,老百姓见都很少见,别说吃了。 早市里头,卖蛋的,仅潘一家。 大爷的儿子是冶炼厂的技工,工龄高,每月有四十块钱的工资,儿媳妇在高中教书,比儿子低点也有三十来块,儿子媳妇向来孝顺,不克扣他老两口。大爷盯了潘的摊位许久,咬咬牙,去问了价钱。 从昨天到现在,潘并没有见到任何地方卖蛋的,所以她也不知道蛋该卖多少钱。看大爷头发花白,穿着朴素,潘没打算在他身上挣多少钱,按现今的消费水平,给蛋估出一个价。 “六钱,十个。” 大爷一听价钱合适,都没跟潘讲价,从口袋里掏出一块二钱,对潘说,“给我来二十个。” 潘哎了一声,乐呵呵的将蛋小心装到大爷随身携带的布兜里。 大爷看潘为人热情,跟她多聊了两句,“同志哪来的蛋?现在蛋可不多见,自家养的生的?” 潘面不改点了点头,“可不呗,家里偷养了两只母,下了蛋就拿过来了。” 大爷道,“这个不错,同志以后还来卖不?我孙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想买点给他也补补。”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