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失笑道,“哎呀,孬好人家是书记,这关系搁着,以后不怕没有用到的时候。” 张学兰撇撇嘴,不知声了。 过了一会儿,又低声问潘道,“兆科,我那天听到你跟兆丰提开山的事,是真的?” 潘点头道,“是有这个想法。” 潘家村紧挨着山,既然有资源,不用白不用,反正上头又没有文件规定这山到底归谁的,谁先占了就是谁的本事。 荆山东面是潘家村,西面挨淮河,潘不仅要占山开石,还要占了河滩洗沙,趁着现在政策松,但凡跟建筑相关的,潘都有先拿下的打算。 当然这块大肥潘一口是无法下,暂且只能一口一口咬,等先帮潘士聪换了届再说,有用到他帮忙的时候。 开之后,潘士松的房子继续盖了起来,这个年代还没有瓷砖一说,平房的表面都是以水泥抹平,潘嫌光秃秃的太难看,从刘铁柱施工队里来的其中一个大工建议道,“要是不喜水泥抹,我给你个主意,可以用青石子代替,及窗户以下用水泥抹平整了,从窗户开始就糊上青石子,那效果,老漂亮了。” 大工这番话说得潘心动了,一通打听之下,潘先空去了趟城关,一来看别人家平房盖出来的效果,二来如果意,直接就去订青石子。 城关就挨着县城,潘早早的看完别人家样板房,又去订了青石子,等忙活完这些,潘没急着回来,而是去了趟县城,给潘士云买了零嘴,提着去了县一中。 哪知道潘却扑了个空,明明赶着午休的时候,去潘士云宿舍却没见到她人影,就向潘士云同寝室的室友打听了一番。 和潘士云铺挨在一块的方灵芝对潘道,“士云刚下课就去她大嫂家啦。” 潘了然点点头,道了谢之后,随即就拎东西去了秀英那儿,秀英正在家烧饭,不大的院子里头潘盈正坐在廊檐下逗弟弟玩。 瞧见潘进来了,潘盈大叫了声阿爷,扔了手里的拨浪鼓,飞快的扑向潘。 潘一把将小丫头抱了起来,亲了亲小丫头的脸蛋,笑道,“想不想阿爷。” 潘盈重重点头道,“想!” 秀英听见声,从厨房里出来了,笑道,“阿哒来啦...潘盈赶紧给阿爷搬个板凳,让阿爷歇一会儿,马上就能吃放了。” 潘盈立马听话的去屋里搬了板凳,潘把零嘴递给了潘盈,坐了下来道,“士尧跑长途去啦?” 秀英在厨房里应了一声道,“刚走没两天,我姐夫也跟他一块去了。” 潘点了点头,扭头四下看了看,一直没见到潘士云人影,心里不觉讶异,问秀英道,“秀英,士云说她中午来吗?” 闻言,秀英从厨房出来了,不明所以道,“没跟我说啊,这丫头,我让她每天中午来家吃饭,她跟我说她功课忙,随便在食堂对付一口,周末赶着不回家了,才会过来...要不然我现在去喊她?” 潘忙道,“她愿意在学校吃就让她在学校吃吧,我们吃我们的,不用叫她。” 中午潘在秀英这吃了饭之后就要走,秀英道,“阿哒歇歇再走啊。” 潘摇摇头道,“不了,我下午还有事。” 潘下午别的事没有,从秀英家出来之后,她哪也没去,直奔一中,又去了趟潘士云宿舍,哪知潘士云还不见人影,潘士云的同学方灵芝见潘脸上挂着焦急之,忙招呼潘进去坐着等。 都是小姑娘,潘也不方便进去,摇了摇头,对方灵芝道,“士云要是回来了,你跟她说我找她,就在小场等她。” 潘是怎么也想不到潘士云这丫头竟学会了说谎,大中午的不回宿舍,还跟同学说去她大嫂家了...县里她又没什么认识的人,她这会儿能去哪? 难不成去潘士勋那儿了?可又没个什么事,她去找潘士勋做什么? 等潘士云的空当,潘难免担忧,难免往不好的地方想,越想越心急,最后实在坐不住了,都准备出去两眼摸黑找她了,潘听见有人喊她,寻着声音望去,可不就是潘士云,正快跑着朝她这儿来。 潘士云刚从外头回来,就听方灵芝跟她说,她阿哒来找她两趟都没找着她,顿时心里咯噔一下,没敢打顿,立马就朝小场跑,眼下瞧见潘脸不太好,潘士云讪讪的笑了,过去跟潘挤着坐到一张石凳上,讨好的喊了声,“阿哒,你来看我啦。” 潘哼了声,斜眼瞅了瞅潘士云,道,“小丫头,你现在胆子肥了啊,竟然骗你同学说去秀英那儿了,大中午的,你去那儿了?” 潘士云支支吾吾的不说话。 潘不由得拔高了声音道,“快点说!” 瞅着潘脸难看了,潘士云也害怕,忙道,“阿哒你别生气,我知道错了...同学他生病住院,我着中午的空当去看看。” 闻言,潘的脸缓和了不少,可一想看望同学又不算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用得着支支吾吾半天不说吗,思及此,潘狐疑的打量了潘士云一眼,追问道,“哪个同学?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此时潘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现在审问闺女的这架势,就跟当年她刚谈对象那会儿,她爸妈联合起来审问她一模一样。 潘士云坐在石板凳上,不停的绞着手指头,嗯嗯啊啊的就不说,急了才嗔道,“同学就是同学,阿哒你怎么跟淮河水似的,管这么宽!” ☆、129.30号一更 潘逗乐了,伸手在潘士云脸上拧了一圈,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有你这么跟阿哒说话的么,快点说,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你要不说,那我就默认是男同学了,倒是什么关系的同学,人家生病了,值当你巴巴的跑医院去看看。 ” 潘士云哼了哼,道,“就不告诉你。” 闻言,潘失笑道,“成,不告诉我就不告诉我吧,姑娘大了,阿哒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管你啦,但是阿哒还是得把话跟你说清楚,谈对象归谈对象,别耽误学习知道吗?如果谈个对象能让你学习退步,那说明这对象不值得你谈,能共同进步的才是值得往的,知道吗?” 潘士云脸红的都快滴血了,期期艾艾道,“谁谈对象啦,就是同学,阿哒你想太多。” 潘伸手拍了拍潘士云的肩膀,道,“那我就假设,假设你谈对象成了吧?不管怎么样,有事都知会阿哒一声知道吗,阿哒不是个古板人,但是不喜你瞒着我,要是哪天你谈对象不跟我说,冷不丁就把人给带回家了,那我接受不了,一准把人给撵出去。” 听潘这么说,潘士云重重点了头,道,“阿哒你放心,我不是胡来的人,不会给你丢脸的。” 潘欣的笑了笑,转而问道,“中午饭来得及吃了吗?” 潘士云道,“已经在外面吃了。” 说着,潘士云犹豫了下,迟疑对潘道,“阿哒,你能不能给我一百块钱?” 潘士云冷不丁这么说,潘讶异的挑眉,潘士云不是那种会花钱的孩子,突然管她要这么些钱,那一准是有事。 潘道,“给你钱没问题,但得跟我说明白为什么突然要这么些钱。” 潘士云理了理头绪,方才道,“我今天中午去看我同学他,嗯,是个男同学,他是我们乡张家村的,叫张钦铭,我估计娘应该知道他家情况,他阿哒娘早就走了,他阿爷养他大的,家里比我家以前还困难呢,眼下他住院了,不少花钱...所以我想管阿哒借点钱给他先应应急。” 潘士云伸手晃了晃潘的胳膊,央求道,“阿哒你就借给他吧。” 潘斜眼瞅着面带急的潘士云一眼,问道,“他让你管我借的?” 潘士云忙摇头道,“没有没有,他提都没提,是我自己的意思,我看他急的,就想帮帮他。” 潘这才放心了些,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数了十张递给潘士云道,“就像你说的,他阿爷养他不容易,拿去给他应急吧。” 其实潘倒不是心疼这一百块钱,而是怕潘士云看不清人,打从潘记事起,她姑就很少回娘家了,她姑回来的少,她姑父那就更少了,加上老潘家人多孩子多,潘跟她姑父接触的机会特别少,所以她姑父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潘也不清楚,如果这一百块钱是张钦铭张口同潘士云提的,那潘对他的印象将会大打折扣,借不借给他钱还说不准。 这一百块钱借出去了,一时半会潘都没想着张钦铭能还,加上家里事多,潘转过头也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直到端午之后,潘在晒砖厂正忙活着呢,潘兆丰突然喊了她一声道,“大哥,有个后生找你。” 潘一看来人,可不正是她姑父张钦铭。 晒砖厂上哄哄的,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潘领着张钦铭去了看守房里,指指板凳,让他坐。 张钦铭道,“我看叔忙的,就不耽误叔时间了。” 说话间张钦铭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还给了潘,面带诚恳道,“我家粮食卖了,立马就给叔送过来了,本来我想还给士云,我说谁给的就还谁,于情于理我都得亲自来谢叔,得亏了叔当时帮我一把。” 不得不说,张钦铭很会说话,这番说得足以让潘对他另眼相看,潘接了钱之后,张钦铭客气了几句就走了,果真没再耽误她时间。 等张钦铭走得老远了,潘才想起来自己刚才怎么就没问问他,眼下没赶上放假,潘士云都在上课呢,他怎么就得空回来了? 都再赶上潘士云周末回来时,潘就跟潘士云提了一嘴张钦铭还钱的事,顺带问了一声道,“这些时候我从窑厂回来,都瞧见张钦铭几回了,他是不念书了吗?” 闻言,潘士云有些落寞的点了点头,对潘道,“从他出院之后,他就没再上学了...他成绩可好了,不上学都可惜了...” 潘叹了口气,有些慨道,“闺女呀,你还是没长大,这种时候他再继续念书,就是没把他阿爷的死活搁在心上,考大学只是人生的其中一条路,不要觉得他可惜,只要他是个能耐孩子,怎么都会有出息的。” 话虽这么说,潘又如何能理解潘士云心中的苦闷呢。 是的,这个大姑娘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默默喜上了张钦铭,如果张钦铭能继续读书,那他们就还能周末结伴回家,结伴去县城,还能经常在一块学习... 可这些以后都没有了,再没有人飞快的蹬着自行车载她往乡赶了,再没有人打热水时顺带给她打一壶了,再没有人跟她一块背英语了... 更有甚至,夜深人静时,潘士云会想到以后,农村出来的年轻人,只要不上学的,基本就只有一条路子,托媒人说对象,结婚传宗接代,像张钦铭这样二十来岁的,在户上户下绝对是大龄青年了,下了学之后,结婚的事等于就摆在眼前要解决。 的确如此,打从张钦铭辍学在家种地开始,张钦铭他就开始心了,像他们家这种一团破烂的光景,是不指望村里能有人主动来帮他们说媳妇了,必须得主动托人说才行,就这样,别人还不一定乐意给他们说呢,户上户下的姑娘,任谁愿意嫁给一个没老子娘还带着两个老东西的后生? 张焦心也没用,就是没有一个合适的头绪,一个劲的唉声叹气,张钦铭反过来安抚他道,“说不到媳妇暂时就不说,家里穷成这样,哪个能愿意呀...还是先把家里光景过好,以后再提说媳妇的事...” 眼瞅着家里一团破烂,张钦铭哪还能坐得住呐,村里家家户户已经陆续住上红砖瓦房了,可他家还是两间破茅草屋,老两口住一间,张钦铭就在堂屋里铺了张。 要说当初分开单干时,张家也分了将近有四亩地,单收粮食卖的钱都不至于让他们过得太差,可老两口卖粮食存的那点钱,除了常的吃喝,几乎都花在了张钦铭念书上,尤其是上了高中之后,花销明显大了许多,手里头哪还有闲余的钱呐,加上前些时候张生病住院又花了一笔,到现在还没把欠别人的账还清... 以前是老两口供养他上学,以后家里的担子张钦铭都得挑起来,是时候该让老两口歇口气了... 眼下冬小麦收割完之后,大豆刚种进地里,老农民们彻底处在农闲中了,张钦铭也一样,不过他没资本像村里不务正业的二子们那样闲晃,当务之急,他得去寻个活挣点钱。 对这个刚下学的年轻人来说,你要说让他立马想到个谋生的路子,那也确实难为他,毕竟还没有正式接触社会,家里又没有大人照抚引导,只能凭着自己的一身力气去做工。 这个时候,随便向村里寻个人打听,都能知道,若是想干个临时工,有两条路子走,一个是去给瓦匠拎泥桶子,时间常了顺便能学会点盖房的本事,另一条路子,那就是去潘兆科的窑厂出体力活,潘兆科给的工钱好,一天三块钱,比拎泥桶赚的多。 思量了一番之后,张钦铭决定暂时先去潘兆科的窑厂干些体力活,打定主意后,张钦铭就托人同村的长辈介绍,经由姚宝忠之手进去上工了。 现在窑厂无论是规模还是工人数量,都不是以前能比的了,买卖做大之后,潘和潘兆丰还有姚宝忠,他们三个人的职务也逐渐分了明确。姚宝忠平时就负责管理窑厂工人,记工时,按天发工钱,潘兆丰负责监督砖窑烧砖的火候、出砖的质量以及登记窑厂每出砖的数量。 至于潘,她主要就负责联系业务这方面了,一来是主动去找订单,二来她开始着手打听碎石机,准备尽可能在今年年前把碎石厂开展起来。 有这两样任务在身上,潘每天匆匆忙忙在窑厂和市里之间来回跑,等到她注意到张钦铭时,张钦铭已经在窑厂干了快有小半年了。 潘注意到眼前这个年轻后生,一件老式中山装罩在瘦削的身体上,腿上是打了补丁的黑长,脚卷到小腿肚一半的地方,手上腿上糊的全是泥巴,跟他刚下学那会儿的干净整洁全然不一样。 此时张钦铭正扎着腿在打砖坯,察觉到潘站在梗上看他,张钦铭咧嘴朝潘出了个笑,大声招呼道,“叔,来忙啊。” 潘也朝他点头笑笑,客气的招呼道,“中午留在这一块吃呀。” 张钦铭摇头道,“不了,我一会来给我送饭。” 为了赶时间,窑厂中午没有休息,早上八点上工,晚上五点放工,中午只有半个小时的吃饭时间,所以窑厂上的工人基本是家里闲着的女人送饭过来,当然现在也有年轻体壮的妇女过来干活了,只要能干出活来的,姚宝忠也照样收。 为什么大家都愿意来窑厂做工?一来离家近,用不着背井离乡去外头吃苦,二来潘兆科给的工钱比别家足,哪怕中午没有休息的时间,他们都愿意多赚这一块钱。要知道,对于面朝黄土背朝天又没什么大本事的老农民来说,出卖体力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出路了。 八四年七月,继居民身份证制度实行之后,国内第一家股份制企业北京天桥百货股份有限公司成立了,可能别人对此事从不关心,可对于潘这个野心的土财主来说,这无疑是件大喜事,只不过潘还没喜两天,放了暑假回来的潘士云就给了她一个当头喝。 潘士云告诉她,读完这个学期,秋季开学她就不想再去念了。 这番话对潘来说,无异是个炸雷,惊得她瞪眼道,“为什么不愿意念了?” 这都高二了,潘士云再开学就是高三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这死丫头居然跟她说不愿意念了! 不管因为什么缘由让她不愿意念,潘都觉得此刻她心里的火气在蹭蹭往上冒,生怕在气头上说了什么重话,伤了姑娘的心,潘忍了又忍,把这股气咽下去,放才缓和了语气道,“先吃饭,吃了饭我们好好说。” 夏天天黑的晚,吃了晚饭之后,外头天还亮着,张学兰抱着小二去邻居家串门子了,家里就张家老头子在撕馍馍头喂狗。 潘把潘士云喊到了她屋里,决定跟她好好谈谈,潘士云决定不念书这事,家里其他人还不知道,别的不说,单张学兰,好容易支持潘士云念书,就指着她闺女能考上大学给她长脸呢,这个时候要是给她知道潘士云不愿意念了,张学兰还不得气吐血?! 潘挨着潘士云的沿坐了下来,指指对面的长板凳,让潘士云坐下来,尽量放缓语气,耐心问潘士云道,“你跟我好好说说,好好的,为什么不愿意念了?要是成绩差,念不下去也就罢了,你这成绩,加把劲考大学也不是没可能啊,怎么就半途而废了呢。” 潘士云坐在长板凳上,跟个犯了错的小学生无异,垂着脑袋道,“一直念书没意思,我不想念了。” 潘士云这话,差点没把潘噎了个半死,了心里的火气,耐心道,“今天要是你二哥和你小弟拿这个借口搪我也就罢了,连你也找这种烂借口糊我?真把你阿哒当个傻子?给我好好说,到底什么原因让你不想念了。”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