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太夫人喊冤,“不过是两个下人罢了,难道要我女儿偿命不成?须知主人杀奴,不是死罪。” 边氏悠悠醒转,高声质问:“陆广,我杀人就该死么?若说杀人便该死,你生平杀人无数,又该负什么罪责?” 边氏这纯粹是无理取闹,陆广却解释得极为认真,“不错,我在战场上杀人无数,可我杀的全是敌人。这些胡兵侵我疆土,杀我边民,必须严惩。你不是的,你杀母算主人杀奴仆,不是死罪,奚妈妈可是良民。” 边氏快被陆广这样的死心眼气死了,直气,“岂有此理,那奚妈妈不过是一个贪婪无度的赤贫老太婆罢了。她在花园中认出了我,若不是她贪财,敲诈勒索于我,我怎会杀她?这是她自寻死路,须怪不得我。” “你说了不算,让官府判吧。”陆广认死理。 不管边太夫人如何怒骂,边惞如何央求,陆广不肯改口,还是将休书给了边惞。 边惞环顾众人,见平远侯、陆广沉面沉似水,知道求情也无用,将休书到边氏衣袖中,低声道:“事已至此,你只有……”犹豫片刻,狠狠心咬咬牙,在边氏耳边小声说了四个字,边氏面无人。 边惞长揖到地,连声陪着不是,声明边氏任由平远侯府处置,边家绝无二话,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边家不能把边氏接回去。 也就是说,平远侯府哪怕处死边氏,他这个做大哥的也不管。只要边氏不被休回去就行。 边太夫人痛不生,“你这是要你妹妹的命啊,你配做她大哥么。” 边惞低声道:“母亲,我不只是妹妹的大哥,我还是四子三女之父。您为妹妹着想,我也要为我的孩儿着想,请母亲见谅。我万万不能接妹妹回家,死也不能。” 边太夫人掩面哭泣,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话来了。 “自行了断,自行了断。”边氏喃喃重复着边惞待她的话,泪水悄然滑落。 边惞表态了,她的死活,娘家不管了…… 边惞宁可她死在平远侯府,也不会把她接回边家的。 也对,她如果被休回去,整个边家都会被连累;她如果死了,却可以一了百了。 边氏咧开嘴笑了,笑得凄凉又无望,“六爷,咱们夫一场,临走之前,我想见见我的两个女儿,可以么?” 陆广道:“你想见姈姑娘,可以。娟儿便不必了,你又不喜她。” 边氏想辩解,但张了张口,竟然发不出声音。 是啊,她不喜陆娟,她真的很不喜陆娟…… 护卫把奄奄一息的柏洋拉了进来。 平远侯难掩厌恶鄙夷,“既然此人命大没死,本侯不食言,放他回去。” 柏洋脸血污,艰难的抬起头,“六爷宽宏大度,侯爷信守诺言,仆万分。六爷,我的女儿在哪里?请唤她出来,我要带她一起走。” 陆广扶起柏洋,命护卫拿了干净巾帕过来亲自替他擦拭,“请稍等片刻,我让人去唤姈姑娘。你女儿在陆家名唤陆姈,女字边加一个命令的令。” “姈姑娘,姈儿。”柏洋低声重复,“这名字很好。六爷,多谢贵府养育她十五年,她回到柏家之后不会改名,依旧单名一个姈字。” 陆广替柏洋清理过后,扶他在椅子上坐好,端详良久,“虽然还有些狈,但比方才好多了。你和你女儿第一次见面,不要让她嫌弃你。” 柏洋笑容虚弱,“六爷,你是好人。” 陆广道:“那倒谈不上。只是柏先生当年确实找过我,我也确实写过和离书,在我看来,柏先生先行告知,不是有意辱我。不过,家父认为柏先生应当在边氏和离之后正式成亲,方能成为夫,那自然是人间正理。” 柏洋苦笑,“是,仆当年轻浮孟浪做下错事,惭愧于极,无地自容。” 平远侯心疼陆广,见不得他对边氏的情夫这般宽容,又不忍心多说什么,便先行离开了。 平远侯夫人紧跟着也走了。 边惞见平远侯夫妇离开了,忙说道:“舍妹任由贵府处置。”说完,强拉着痛哭不止的边太夫人,落荒而逃。 陆姳直摇头。 边惞这个做大哥的跑得也太快了吧。 “呦呦累不累?若累了,咱们便回去。”谢夫人柔声问道。 边家已经放弃边氏了,陆广的态度又很坚决,这件事情已经算是处理完了。 陆姳忙道:“娘,我一点也不累,我想看完。” 接下来是姈姑娘和亲生父母见面,这场好戏,怎能不看。 陆广扶柏洋坐好,又亲手将边氏的绑绳松开,“你自己理理妆容,莫吓坏了你的女儿。” 边氏痴痴呆呆的,“六爷,能给我一面镜子么?” 陆广很好说话,命人取来镜子并梳子等,让边氏梳妆。 边氏缓缓对镜梳理长发,凝视着镜中的女子,无比留恋,“表兄,还记得当年你曾赞过我一头青丝,如同绸缎一般柔美亮泽……” 柏洋低着头,一眼也不看她,也不答话。 边氏轻叹,“你对我是一丝情意也没有了么?” 柏洋被她一再追问,终于抬起了头,面无表情,“当年你一封书信,我便不远万里到边城找你,你是如何对我的?绵过后,即无情驱逐我离开。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你当我是什么人?边愔愔,自从你赶我离开,我对你便再无情意了,我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边氏双手掩面,眼珠从指间不停滚落,“你竟如此恨我。” 柏洋双目微闭,边氏的话,他仿佛没有听到一样。 陆广竟然像招待正常客人一样,命人端上茶水,“柏先生,招待不周。” 陆姳叹为观止。 六叔的度量就像他的身材一样,比常人高太多了。 过了不知多久,陆姈终于由陆千奇陪着来了。 陆姈消瘦了许多,脸黄黄的,看着很有几分可怜。 看到厅里的情形,她凄然变,脚步不稳,险些栽倒。 “姈儿。”陆千奇忙上前扶住她,心疼不已。 “奇儿,过来。”陆广沉见到小儿子这幅模样,脸沉了下来。 “奇儿,快过来。”谢夫人吩咐。 陆千奇不情不愿的放开陆姈,慢走到父母身边。 人虽然到了父母身边,目光却一直在陆姈身上,很是担心忧虑的样子。 陆姈泫然泣的望着陆广沉和谢夫人,“父亲,母亲……” 陆姳笑道:“姈姑娘,从前你叫陆姈,今后要改叫柏姈了,知道么?你的亲生父亲,便是这位柏先生。柏姈姑娘,拜见生父吧。” 陆姈,不,柏姈浑身一震。 她的目光顺着陆姳的指引落到柏洋身上,登时心中一凉。 这位柏先生衣着如此简朴,显见得家境贫寒,子艰难。 “不,不……”柏姈无助的摇头。 不,她自出生起便是侯府千金,她不要这个贫寒的陌生人做父亲。 “柏姈姑娘,你实在太笨了。”陆姳道:“你以后便要随着你的生父柏先生一起过子了,懂么?你母亲边氏还知道诉说过往的情意,引起柏先生的怜悯,让他可以善待你。你竟连边氏也不如。” “不,我不要……”柏姈像个孩子似的哭泣起来。 陆姳双手抱臂,叹了口气。 这位柏姈姑娘真是幼稚得可以,好像她说不要,便可以真的不要了…… 陆千奇跳起来想为柏姈说话,陆广沉眼疾手快一把擒住他手腕,手上用力,陆千奇疼得呲牙咧嘴,险些哭出声。 “你敢说一句话试试。”陆广沉又加上两分力。 陆千奇额头冒汗,果真一句话也不敢说。 谢夫人双手温柔将他们父子二人分开,“夫君,奇儿还小,慢慢教。”拉了陆千奇的手,指指陆广,“奇儿,看看你六叔,再决定是否要说话。” 陆千奇只瞅了一眼憨厚淳朴的陆广,便沮丧的低下头。 唉,这个六婶婶也真是的,为什么当年竟然做下那种事,生生把纯洁无辜的姈儿给连累了……不对,以后她不再是六婶婶了,红杏出墙的儿媳妇,平远侯府断断容不得,一定会休弃。姈儿也不再是妹妹,今后没有陆姈,只有柏姈,姈儿以后是柏家的姑娘了…… “姈儿,你的身世,应该知道了吧。”柏洋才被鞭打过,难免少气无力,“你拜别大公子、大少夫人,谢过两位的养育之恩,便跟为父回家。” “不,我不走,我在侯府长大的,我不走……”柏姈拼命摇头。 “姈儿。”边氏弱弱的叫道。 柏姈呆了呆,迅速的转过头看了边氏一眼,随即倔强的转过头。 边氏凄凉的笑,“姈儿恨我,对么?孩子,我不是故意害你的。当年我在客栈中生下你,你白白的,我一见你便喜极了,不知如何宝贝你才好……” 她眸中有着母的温柔,整张脸都有了光彩,不复灰沉暗淡。 柏姈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你把我害惨了……你生我出来做什么?承受世人的唾骂和羞辱么?” 边氏抚摸着头上的发簪,“我也不想这样,我原以为你的身世可以隐瞒得很好,只恨我一时失察,竟让那姚婆子回到侯府,揭穿旧事。孩子,我对不起你……” “扑”的一声利响,边氏痛楚的低叫一声,众人皆惊。 鲜血顺着边氏的脖子不停下。 柏姈哭着扶住边氏,“你这又何苦?” 边氏笑得很苦,“我不能回娘家,只能死在这儿……” 她竭力移动目光,想寻找柏洋,“表兄,千错万错全是我的错,你不要迁怒姈儿,要待姈儿好……” 柏洋怅然,“姈儿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为什么要待她不好?” 边氏足的、轻轻的叹了口气,“这样我就放心了。” 柏姈失声痛哭。 陆广呆了许久,“你虽不喜娟儿,总是她的亲生母亲,我让娟儿来见你最后一面?可是你这个样子,娟儿会被吓着吧?”踌躇不决。 “四妹妹!”陆姳叫道。 陆广一惊,忙向厅门口看过去,只见陆娟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神情很是不安。 “娟儿。”陆广忙上去,“你……你知道了?” “是,知道了。”陆娟不好意思,“爹爹,我一直偷偷看着姈姑娘,有人叫姈姑娘,我就悄悄跟来了……” 陆广鼻子一酸,“娟儿,来见你母亲最后一面。” 陆娟拉了陆广的手,慢慢的、犹犹豫豫的走到边氏身边,“母亲……” 边氏神志已经模糊,眼前依稀出现一张黑黑的脸庞,竭力伸手推开,“滚,滚……我一见你就生气……如果不是,如果不是又生了你,我和姈儿会好好的,我们母女二人便会好好的……我恨,好恨,恨你……”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