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是齐半灵回来了,那嬷嬷上前两步,双膝跪地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老奴见过齐二姑娘。” 齐半灵赶紧给倚绿使了个眼,倚绿便大步上前扶着那嬷嬷起身。 齐半灵这才端坐在轮椅上,鞠了个躬:“嬷嬷何必多礼,我腿脚不便,望嬷嬷不要计较我失礼才好。” 褐衣嬷嬷连声道“岂敢”,又道:“老奴姓陈,过去在尚仪局供职,现被调至凤栖,姑娘入前的礼仪教导也由老奴负责。” 凤栖便是皇后寝,那这位陈嬷嬷大概就是凤栖的教仪嬷嬷了。 倚绿看着陈嬷嬷进退有仪的样子,悄悄松了口气。 戏文里里的教仪嬷嬷们,总是凶神恶煞得理不饶人的,不说后妃,连公主都得罪不起这号人物。 幸好眼前的陈嬷嬷似乎不像戏文里演得那么可怕。 齐半灵和陈嬷嬷见过礼了,林幼霞便笑着道:“阿娆,赶紧请陈嬷嬷一道去明瑟馆好生教导你一番,不准偷懒更不准失礼,可记得了?” 见齐半灵乖巧地应下,又客气地对陈嬷嬷说道:“嬷嬷,我这女儿资质本就愚钝,还在渭州呆了七年,对里的事儿可以说是一窍不通,真是麻烦嬷嬷了。” 说罢,她微微屈膝,向陈嬷嬷行了一礼。 陈嬷嬷连忙侧身避过:“太太这是哪里话,教导贵人礼仪本就是老奴的分内之事,老奴自会做好应尽的本分。” 林幼霞这才放下心,目送着陈嬷嬷跟在轮椅上的齐半灵一道离开。 跟着齐半灵回到了明瑟馆,陈嬷嬷端正立好,正对齐半灵说道:“二姑娘,帝后大婚子已定,就在过了年后的二月廿三,是钦天监定下的良辰吉时。里会提前一天遣人抬姑娘的妆奁入内,二月廿三当天,姑娘玉驾入大婚。” 齐半灵一愣:“竟这么快?” 陈嬷嬷点点头:“自几个月前陛下下了诏书,里便一直在筹备了。说是快,实则是准备妥当了,又选好了子,便定在了那。” 她顿了顿,把自己琢磨的事情咽了下去。 往年帝后大婚,按惯例,里少说也会筹备一整年。不知为何,这回这位齐二姑娘被封为皇后,筹备了不到一年就大婚了,哪有这么急的? 她被调去凤栖做教仪后,曾悄悄去打听。 一个在尚局供职的老姐妹偷偷告诉她,陛下似乎对这位新后不是很上心。一叶落而天下知秋,底下人便也只求无过草草了事,钦天监和内阁竟直接把婚期定在了两个月后。 里谁人不知,这位齐二姑娘能入为后,是因陛下要报答她的长兄赵国公的恩情。 可齐姑娘一来无得力娘家,二来陛下也不上心,甚至还是个腿部患疾,过了年就二十有四的老姑娘…… 陈嬷嬷不觉得自己的安养之路一片黑暗。 不过,到底是在里浮沉数十年的老人了,陈嬷嬷心里的想法分毫没有在脸上,而是板起面孔,做出教仪嬷嬷的样子,认真教齐半灵规矩起来。 毕竟,无论心里有什么计较,也得把分内的事儿先办妥了。 直到年前,齐家一直关门谢客,把想来攀附新后的大都权贵臣工们隔绝在门外。而齐半灵则一直安安静静跟随陈嬷嬷学着中礼仪规矩。 年三十的时候,齐浅意留在武进侯府走不开,齐半灵便独自陪着林幼霞在蹈和馆一起吃了团圆饭。 林幼霞看着面前一大张饭桌的雕盘绮食珍馐美馔,又瞧着桌边只孤零零地坐着她和幺女,不由一阵悲拗。 尤其是这七年来,她先丧夫后丧子,长女在夫家过得不如意,幺女与她分离多年。而这七年来第一次与齐半灵一起吃团圆饭,竟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更不必说齐半灵还有不到两个月便要入,前路未卜了…… 齐半灵见紧挨着自己坐着的林幼霞面忧,心知她是在为什么烦心,笑着给她布菜:“娘,今儿用完晚食,我可要问您讨岁钱的,您可不能赖账啊!” 林幼霞回过神来瞧了齐半灵一眼,不由地笑开了:“你还是跟小时候一般模样,就惦记着过年这点岁钱。放心,娘早备好了,不会少你的……” 母女俩正亲亲热热地说着话,一个小丫鬟小步跑进正厅,被新竹皱着眉头拦下了。 新竹看着小丫鬟慌张的样子,回头瞄了眼正用饭的林幼霞和齐半灵,低声斥责道:“忙里忙慌的做什么?” 那小丫鬟方才跑得急了,捂着口大两口气,才拽着新竹的袖子回禀:“新竹姐姐,里派人来了,说是奉皇太后懿旨,要给二姑娘赐菜。” 新竹和小丫鬟离得不远,林幼霞和齐半灵也听到了她的回话,下意识对看了一眼。 如今里这位皇太后魏氏,并非当今圣上的生母,而是今上嫡母,文宗朝的皇后。 虽是如此,可这位魏太后如今身为首辅的父亲曾是国子监祭酒,桃李天下,而她的五个兄弟则都进士及第在朝为官,有着一门六进士的美名。魏家家学渊源,族人在朝为官者众,更不用说弟子同窗遍布朝野,势力盘错节。 魏太后在中年久,从文宗尚在潜邸时就作为文宗的结发子,到后来入主中数十年,因处事公道不偏不倚而深得人心。 也或许正因如此,三年前今上杀回大都夺回帝位后,身为戾帝养母的魏太后竟毫发未损,依旧被奉养于寿安。 无论魏太后是否如传闻那般公正不阿,但至少,她一定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林幼霞未及细思,便起身向出门去,却见一个身着驼女官服的嬷嬷带着八名女走了进来。 那嬷嬷似乎比前不久刚来府里的陈嬷嬷还要大上十多岁,人也瞧着更有派头更威严。她直着摇杆走了进来,见到林幼霞和齐半灵,蹲下身行礼:“老奴奉皇太后懿旨前来赐菜,给齐太太、齐二姑娘请安了。” 林幼霞连忙绕过饭桌走到那嬷嬷身边,亲手扶起了她:“嬷嬷何必多礼,快请起吧。” 她扭头看了眼尚坐在轮椅上静静看着她们的齐半灵,又笑着说道:“说起来,我和我们家二丫头仍是白身,当不起嬷嬷的大礼,还要多谢皇太后垂怜,这大过年的还惦记我们母女。” 那嬷嬷客套地笑笑,朝后使了个眼,她带来的女们便上前把里的赐菜一一摆在林幼霞母女俩的饭桌上。 说来也奇,赵国公府离里也有不短的车程,可太后赐的致佳肴竟还冒着热气。 女们依次上着菜,那嬷嬷对着林幼霞又稍稍一礼:“老奴姓毕,太太唤老奴毕嬷嬷便可。” 等林幼霞应下,她又道,“皇太后自然是看中二姑娘和太太的。今儿除夕,有资格得皇太后赐菜的,只有三家。除了越王府、燕国公府,再有,便是赵国公府了。” 越王三年前从龙有功,由南中王被加封越王,如今是最炙手可热的贵胄;而燕国公,便是魏太后的父亲。 往年新,越王府和燕国公府必然也是有皇太后赐菜的。 如今,自家也有了这般殊荣,林幼霞更是喜不自胜,拉着毕嬷嬷的手谢了又谢,又让新竹拿了个大红封给毕嬷嬷吃茶,这才亲自送了她出去。 待送走了毕嬷嬷,林幼霞回饭厅,却见齐半灵正慢吃着皇太后赐来的菜,细嚼慢咽,脸上却无甚喜了。 林幼霞坐回齐半灵身边,猛然想起齐半灵初回大都那,和齐浅意聊起的事。 显而易见,里那位万岁估摸着不怎么抬举自家阿娆了,齐家如今家道中落,无人在朝为官。若是阿娆又无圣宠又无可靠娘家,难得皇太后看得起,怎么说也得栖上皇太后这棵大树才好。 这样想着,林幼霞便蹙起眉心问齐半灵:“阿娆,适才毕嬷嬷来替皇太后赐菜,你怎么对人家毕嬷嬷冷冷淡淡的?” 齐半灵咽下嘴里的菜肴,放下筷子望向林幼霞:“娘,您说皇太后为何要派里的嬷嬷来赐菜?” 林幼霞不知齐半灵为何这样问,只答道:“你是将来的皇后,皇太后自然不会慢待你。” “母亲说的是,我是未来的皇后,皇太后自然不会怠慢我。”齐半灵笑盈盈地点头,接着反问,“既然如此,何必对皇太后派来的嬷嬷如此殷勤?” 林幼霞一怔,就听齐半灵接着说道,“何况,我最近和陈嬷嬷学习,听陈嬷嬷提起过,如今里盛宠的宜妃秦氏,是越王的亲侄女,掌六事。一山不容二虎,她俨然与太后成了两大互相抗衡的势力。” 林幼霞虽然反应有些迟,却不蠢。齐半灵这么一说,她立马意识到了皇太后赐菜的深意。 一旦齐半灵入为后,尽管她没有强大的娘家背景,可她毕竟是皇后,必然会打破如今中皇太后与宜妃之间的平衡。 所以,皇太后便有了这除夕赐菜,为的就是拉拢齐半灵。 林幼霞心底里厌烦极了这些闱争斗,看着齐半灵气定神闲的样子,不免担心:“阿娆,你有什么打算?” 齐半灵轻轻抚上林幼霞的手,柔声道:“娘放心,我自有计较。” 第十章 齐半灵自幼就深得齐靖元喜,一直亲自教导。 林幼霞曾不止一次和齐靖元提过,他们长女阿媖如此任妄为,竟瞒着父母跑去北地打仗。虽说阿娆比阿媖听话多了,可也应如大都其余闺秀一般,多学学女红书画。女孩子家家的,学那些之乎者也朝堂风云的做什么? 那时,齐靖元便斥她短视,只道不论男女,他齐府出来的孩子,必不能做目光短浅之辈。 事到如今,林幼霞反倒起齐靖元当年的决定了。看着齐半灵有成竹的样子,她自然而然地觉得有了主心骨。 她反手握住齐半灵的手,另一只手摸摸她的头:“阿娆,无论你要做什么,切记首要的是护好自己,知道吗?” 她不想管什么魏太后越王宜妃的,只希望自己两个女儿下半生能平安喜乐,也就知足了。 林幼霞的手心很暖,热意直蹿齐半灵眼底。 齐半灵明白母亲的用心,微红着眼睛应了下来。 尽管只有林幼霞和齐半灵母女两人,赵国公府的这个新年还是过得喜气洋洋热热闹闹的。 府中每个人都拿到了高于三个月月钱的赏银,还都领到了两套暖暖和和的新衣。更不用说年三十那晚里的皇太后还给府里二姑娘赐了菜,这可是天家恩德。 原本大都人都说,如果没有赵国公齐折晖当年奋勇救驾,齐家这样的罪眷人家哪有福分还能安住在赵国公府。 现在齐半灵被封后即将入,赵国公府又在新得皇太后赐菜以示恩宠,哪还有人提起齐靖元当年的事情? 如今赵国公府的采办出门买菜,都觉得杆子得特别直。 谁料大年初四一过,又一个好消息传到赵国公府。 越王妃竟给二姑娘下了帖子,邀太太和二姑娘一同去越王府的宴。 大都尽知,越王三年前本为南中王,因从龙有功被加封为越王,连陛下都会礼遇几分。 越王府的宴会,寻常权贵皆不得其门而入,更不用说一年仅有一次的宴了。据说越王府的宴,只邀近亲知,就连陛下的堂妹泉思郡主,也是多番走动才拿到的请帖。 林幼霞收到了请帖也不敢耽搁,立刻命管家备下了厚礼,初十一早就带着齐半灵坐马车朝越王府而去。 越王秦虎,原本封地在南中一带,三年前带兵随今上杀入大都,今上将整个越地都封给了他,并额外恩赏他能在大都开衙建府。 等齐家马车到越王府外的时候,前头还停着两三驾马车,只能排在后头依次等越王府派人来。 齐半灵是第一回来越王府,一掀开车帘,透过高墙,就瞧见整座王府雕栏画栋,斗拱错,光洒在黄的琉璃瓦上,散着金的光芒。 从越王府门口立着两尊貔貅,再到越王府门前的阶梯,皆是以汉白玉打造而成,可谓是极尽奢华之能事。 齐半灵看着,愈发觉得这位大名鼎鼎的越王并不简单。 原因很简单,这越王府虽看着奢侈,却不逾矩,处处谨守王府仪制。除过分奢靡之外,没给人留半点话柄。 看来,这所谓的“功高震主”,也并未冲昏越王秦虎的头脑。 齐半灵还要再看,左肩却忽的被人轻拍了两下。 她一转头,就见陈嬷嬷颇不赞同般朝她摇了摇头。 齐半灵自知失态,乖乖放下帘子,坐正身子靠在车厢壁上。 陈嬷嬷对今的宴一行也非常看重,把在府里和齐半灵代过七八遍的事情又拿出来念叨了:“姑娘,如今里最得宠的宜妃娘娘,虽说是越王的侄女,好似是隔了一层。可越王膝下只有三子,并没有女儿,因而宜妃娘娘自幼是养在越王当年的南中王府里的,很是得越王和越王妃的喜。” 齐半灵微微颔首:“嬷嬷放心,我心里有数。”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