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来,父子二人从未如此亲近过,但南逸给皇上喂起药来,竟毫不显得别扭和生疏,仿佛他常做这事儿一般。 晋明帝在儿子的服侍下,喝完了这碗苦药,药虽苦,他心中更苦。 这些年,他一直被偏见蒙蔽了心智,处处偏袒着南适,处处让南适这个嫡子一头,现在想来,他实在愧对这个儿子! 南逸见皇上苦着脸,以为是药苦所致,便又命女将事先准备好的饯拿过来,用牙签儿着,喂给了晋明帝。 晋明帝略吃了一两块儿,摆了摆手,示意不再吃了。 “逸儿,这次的事儿,多亏了你,若你是你帮父皇引荐了李国师,父皇现在,咳,咳咳…。” 南逸说:“不干儿子的事,都是父皇洪福齐天,才能化险为夷。” 晋明帝道:“嗨!什么洪福齐天,若朕真是个洪福齐天的,就不会养出那般心狗肺的儿子了,也不会中这么深的毒,半死不死。”说完,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嗦。 南逸皱起眉,将侍奉在晋明帝身边儿的姚院判叫了过来,问道:“父皇身上的毒什么时候才能清完?怎么龙体还这般虚弱呢?” 姚院判道:“回秦王的话,皇上中的是断肠草的奇毒,能活过来已属不易,至于清毒,怕是得需要些时,少则三五年,多则一辈子,这就要看皇上的造化了!” 晋明帝道:“逸儿勿在费神了,朕中了断肠草,尚能躺在这儿跟你说话,朕已经很知足了,呵呵…。” 南逸听了,起身跪了下来,奏道:“父皇,儿子有一件事要禀明父皇,求父皇应允!” 晋明帝道:“什么事?” 南逸说:“就是儿臣在出征之前跟父皇提起的穆氏采薇之事,儿子如今得胜归来,想请父皇践诺,许我们结成夫,一来了却儿子的一桩心愿,二来也能为父皇冲喜!” 听闻儿子提及穆采薇,晋明帝的心里一阵愧疚,他沉了半晌,方才幽幽的说:“逸儿,你再择个其他的女子吧,阖大晋的女子,凭你相中了谁,朕都定会成全你,只是这穆采薇…。哎,说来也怪朕,她已经…。殁了…。” “她没死,被老虎叼走后被人救下来了,后来辗转到了岭北,一直跟儿子在一起!” “真的,呵呵,那可太好了,本来父皇还在为这事对你到愧疚,这下子父皇不用惭愧了!” 晋明帝开通的笑起来,南逸一听皇上的话,知道这事儿算是成了,不喜形于道:“儿子多谢父皇成全!” 晋明帝道:“你小子,分明是自己想娶媳妇儿,还只管拿着给你老子冲喜做幌子,下次,可没这么便宜了!” 皇上和皇后都答应了他们的婚事了,南逸真是太高兴了,仿佛人生中再也不可能有比这更让他高兴的事了。 从皇上那儿一离开,他连晚饭都没吃,就直奔理国公府去了。 这会儿,天已经黑透了,追风本来想提醒他让他明早再来,可看到主子那副兴冲冲的样子,明知道劝也劝不住的,只好作罢了。 热闹喧哗的理国公府,从早上解到现在,终于安静下来,前来道喜的、探望的、巴结的朝臣们、诰命夫人,们总算都走光了,理国公累得直捶老,怨气连连:“嗨,早知道解会这般累人,还不如告诉逸小子给咱们晚点儿解呢!” 老夫人刘氏白了他一眼,道:“闭了你的乌鸦嘴吧,解是天大的喜事,要是不解,谋害太子的屎盆子还在你脑袋上扣着呢,这会儿又来说嘴,待会儿啊,得下人在大门外撒点盐,去去晦气呢,省的被你这乌鸦嘴给说中了!” 理国公哼了一声,嘀咕道:“这老太婆真是越来越厉害了,我不过是说了一句,你就唠唠叨叨的说了这么多,真是的!” 正嘀咕着,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清润的笑声。 “祖父祖母又嘀咕起来了吗?什么事?说出来让孙儿给您们评评理!”“南逸说着,人已经走了进来。 理国公夫妇见了南逸,不欣不已,多亏了这个能干的外孙,他们的女儿还有机会继续大晋的国母,他们一家子才得以化险为夷,他们理国公府才会继续飞黄腾达的传承下去。 ”逸小子,你咋又悄默声的来了,也不着人通报一声,越来越不知理了!“理国公嘴里抱怨着,脸上却是慈和赏识。 南逸笑道:”孙儿从岭北回来,特意来看望二老,顺便向二老道喜。“ 老夫人笑道:”意料之中的事,算不得什么喜!“ 南逸一本正经道:”孙儿指的不是府里解的事儿,而是二老的外孙要娶媳妇儿了,这算不算是喜呢?“ 老国公和老妇人一听,都来了神,盯着面风的外孙,问道:”你小子又在整什么幺蛾子,难不成是你要娶媳妇儿了?“ 南逸道:”正是。此事父皇和母后都以应允,孙儿想请祖母和大舅母代孙儿去提亲,顺便儿换了庚帖,定下成亲的子。“说着,将莫皇后写给老夫人刘氏的信拿了出来,双手递了过去。 ”瞧你小子猴儿急的,哪有刚提亲就定子的,真真是光儿托生的,上辈子没见过媳妇儿!“ 刘氏嗔怪着,接过信来,看了一遍,道:”这是好事,祖母自然会成全与你,只是穆家的身份低了点儿,会不会在朝中惹人非议?“ 关于采薇的出身,南逸的确有想过,现如今穆仲卿只是一介秀才,采薇明媒正娶的嫁给他,确实会有不少人说长论短。因此,他已经打定主意让穆仲卿走仕途,当然,起步不能太高,不然御史会弹劾他拉裙带关系,穆仲卿也不会接受,因此,他打算暂时授给他一个翰林院典薄的职位,慢慢在往上升迁,想必穆仲卿也会愿意的。 ”这个,不劳祖母心,孙儿已有安排,到时候,定能堵住悠悠之口就是!“ ”这就好,莫要为了一时意气用事,被朝臣们非议。“理国公嘱咐说。 ……*……*…… 采薇一家又回到了自家的庄子里,张镖头一家见二小姐也找回来了,都很高兴,忙吩咐浑家去准备吃的,给家主接风。 穆仲卿却没心情吃喝,这些天,家里的几间铺子都关了门儿,少说也得损失几百两。 倒不是他贪财,只是女儿大婚在即,他想要给女儿备一份像样的嫁妆,让女儿嫁过去不至于太寒酸,被婆婆小看,所以,心心念念的想多赚些银子,好给女儿长脸。 将子儿女送进家门,穆仲卿连水都没喝一口,就急匆匆的出了门,想去家里的几间铺子看一看,顺便通知几间铺子的掌柜,让他们明天复工! 得知家主要出门,张镖头不用吩咐,就自动的套好马车,驾着车,拉着穆仲卿离开了庄子,直奔京城的铺子去了。 一连数未开业,不晓得一些老顾客有没有失望,也不晓得会不会有顾客失。 穆仲卿在车上一路盘算着,要要秦王真个来提亲的话,他就把秦王府下的聘礼当成嫁妆,再把家里的庄子和点心铺子一并陪嫁过去,这些家业都是采薇置办的,陪嫁给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虽然秦王府不缺这点儿东西,可总要在聘礼的基础上填补几样穆家的东西给女儿装脸不是? 还有菲儿,看架势那丫头非那个莫子期不嫁了,既然穆家的长女都能嫁给秦王为正妃,次女嫁给莫子期做正也没什么问题吧!到时候,他就把布庄陪嫁给菲儿,连同她的聘礼都一并抬到她的婆家去,这样想来也就说得过去了。 至于文儿和武儿,他们的年纪都还小,反正家里还有一间酒楼,他们在节省一点,攒个十年八年的,将来给他们两个娶成家,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老爷,到了!“ 张镖头把马车停在了八福酒楼的门口,冲着车厢里叫了一声。 穆仲卿听见了,急忙从车里走了下来,往酒楼里走去。 ”仲卿!“ 一声惊喜的呼唤,吓了穆仲卿一跳,他回过头,看到他爹穆连奎和哥哥穆仲礼正惊喜万分的向他奔过来。 ”哈哈哈,我就知道这‘八福酒楼’一定是你开的,守在这儿几天,果然把你给回来了!“ 穆仲礼热情的寒暄着,顺便打量了一下自己久违的二弟。 穆仲卿变了,从前他总是衣衫褴褛,白着脸儿,一副穷酸落魄的模样,现在的他,不仅胖了许多,脸上居然还有了一副财主老爷似的自信的气势,身上穿着考究的绸缎衣衫,间还坠着一块雕工致的莹白的玉佩,一见便知是极好的东西! ”老二,爹可算是找到你了!“ 穆连奎哭丧着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穆仲卿愣住了,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爹和大哥,他们不是应该在青云镇的八福酒楼里吗?怎么跑到京城来了? 不过,爹和大哥看起来似乎过得不错,都穿着拷绸料子的袍子,虽不是什么上好的绸缎,但对于从前连棉布都穿不起的他们来说,已经是很不错了。 ”爹,大哥,你们什么时候来京城的?怎么会在这里?娘和大嫂她们呢?“ ”嗨!一言难尽啊,把你的酒楼打开,爹进去跟你说!“ 穆仲卿听了,拿出钥匙,将酒楼的门打开了,让穆连奎和穆仲礼进了去…… ……*……*…… 采薇忙着安杜氏的丧母之痛,从进了家门儿就一直没离开,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儿,说些体贴的话儿暖着她。 杜氏心中虽然难过,但她毕竟从小不再梅氏身边儿长大,对梅氏没有像别的母女之间有那么深的情,再者,梅氏已经风光下葬,安国公府也已经被抄了家,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她伤心了一会儿,便收拾起了心情,和采薇商量她要嫁给秦王的事儿。 杜氏出生在安国公府,对于大户人家嫁女的规矩多少知道一些,在大户人家,女儿的嫁妆都是打从生下来就一点一点的攒起来的,不是一下子置办出来的,为此,她平里也曾留心给两个女儿攒了些东西,要是采薇嫁给九斤那样的人家,她攒的那些东西可以说是极好的,可惜,女儿嫁的是大晋国的嫡皇子,她攒下的那些东西给菲儿当嫁妆带到理国公府都不配,何况是秦王府? 杜氏有点失落,失落之余又为两个女儿的好归宿到骄傲,遂又打叠起神跟女儿商量起嫁妆的事儿来。 采薇对自己的嫁妆置办很不以为然,她笑称,自己一文钱的嫁妆都不带,只一个人嫁过去,就够便宜南逸那厮了,若再带些嫁妆过去,爹娘就赔大了。 杜氏被她说得哭笑不得,却执意要为女儿备一份差不多的嫁妆来! 这个话题一直讨论到晚上,采薇围了让娘忘记外祖母离世的悲伤,也跟着娘科打诨的说和着,从嫁衣说到首饰,在从首饰说到箱儿礼,说得正热闹时,爹爹穆仲卿回来了。 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后居然还跟着大房一家子! 这一家子一进院儿,眼睛就都不够使唤了,一个个的贼眉鼠眼,到处看,眼底都出惊喜的神。 ”啧啧!老二,看来你真是发达了,瞧这大院儿,我当初到周老爷家做工,他家的院子也不及你的院子气派呢!“ ”哎呦,瞧瞧喂,恁大的一座庄子,竟都是你的了,老头子,看来,咱俩当初勒着带供老二念书是对的,果然是念书人有出息啊,呵呵…。“ 杜氏坐在屋里,听到院子里的说话声,顿时如遭雷击一般,瞪着眼看着采薇,出了一副惊愕的神情。 采薇拍了一下额头,遭了! 这些天光顾着忙活南逸的事儿,她竟忘了,大房一家还没处理呢,倒霉催的,竟然他们找到了爹,这下子可不好办了! 正懊恼着,穆仲卿带着大房一家走进门来,穆仲卿神复杂的看了采薇一眼,对杜氏说:”美娘,爹娘和大哥大嫂来了,快出来接!“ 大房一家走进屋来,一进屋便闻到一股淡雅的香味儿,竟不知是何气味儿,使他们如在云端一般,看到屋的东西锦绣堆摞,耀眼争辉,使人头晕目眩,只想念佛。 杜氏硬着头皮,从拔步上起了身,由窦嬷嬷搀扶着,向穆连奎和穆白氏福下身去:”爹,娘,您们怎么来了?“ 穆连奎从仙境般的环境中顿悟过来,望着遍身绫罗绸缎的儿媳妇,又想到了自家人这几个月吃的苦头,拉着脸哼了一声,理都没理杜氏,迈开大步径自坐到了杜氏刚刚坐的拔步上。 穆白氏倒是开了口,却没说出好话。 ”你还有脸问,都是你养出来的好闺女,心狠手辣的摆了我们一道,害得我们一家差点儿被律夫人磋磨死,你好毒的心肠!“ 说着,气咻咻的越过杜氏,也坐到了拔步上,跟穆连奎并肩坐在一处,俨然一副老太爷、老太君的模样。 杜氏起了身,陪着笑道:”爹娘这话怎么讲?媳妇儿竟听不懂!“ 李氏道:”老二家的,爹娘的话你听不懂,做媳妇儿的规矩你总该懂吧?爹娘让你起来了吗?你就擅自起来了?“ 采薇看不下去了,冲着李氏冷笑着说:”说起规矩,你大概忘了这是谁家吧?在你家是讲你家的规矩,这是我家,自然就该讲我家的规矩。慢说我娘怀着身子不便拘礼,就是我娘没怎么着,不理会你们又能如何?“ ”哎呦,仲卿,你听听,你见了没有,这就是你养的好闺女,当初差点儿把我们一家子都给害死,瓶儿到这会儿还生死不明呢,你嫂子是长辈,不过是略发两句牢,她就甩脸子给我们看呢!“ 穆仲礼指着采薇,悲愤的看着穆仲卿。 穆仲卿咳了一声,道:”薇儿,当初青云镇的酒楼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还有你给你爷爷那些个年货,怎么都成了律家失窃的东西了?“ 采薇眸光骤然一冷,声音也凉起来:”怎么?爹是相信了他们,想要审问我吗?“ ”爹,他们当初是怎么对咱们的,您都忘了吗?您怎么可以为了他们审问姐姐呢?“ 菲儿在后院儿陪着两个小娃子玩儿,听柳说家里来人了,急忙偷偷跑过来看,结果却看到了她最憎恨的一家人 穆仲卿咳了一声,说:”爹不是审问你姐姐,爹是寻思着这里有没有什么误会,若是有,就说开了,免得一家人伤了和气。“ ”爹,他们是坏人,快把他们赶走……“ 文儿和武儿也牵着手走了进来,一见到大房一家子,情绪都非常烈,武儿还迈着小短腿儿跑出去叫人:”张大伯,张二伯,我家来坏人了…。“ 柳慌忙的追了出去,穆连奎捶顿足,眼圈儿都红了 ”老二,你看看你媳妇教出的孩子,把你亲老子娘都给当成仇人了,你们害认不认穆家的祖宗了?我们穆家怎么会有这样的不孝子孙啊…。“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