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卫潆,燕昭英俊的脸上难得浮现出傻乎乎的笑容,他挠挠头:“可不就是这个理吗?” “咱们要是有一天败了,不管败给其他叛军,还是败给大靖,是输得血本无归的那种惨败,无力东山再起,被人抓住关起来上刑、等死。你会给她安排好退路吧?卫家也会站出来庇佑他们的宝贝女儿,对吧?” 可是朝小歌她只有一个人,谁去庇佑她呢? 燕昭明白,所以他沉默下来。过了半晌,他方才艰涩开口,试图劝阻他:“伊崔,咱们不能乐观一点吗?现在的形势好得很,你专门往最坏的方向想,活得有乐趣吗?” 伊崔冷冷地回答他:“我承认我无能。既然无能,就不要再多加一个牵挂。”省得连累人家。她如今只是单纯的大夫,以她的医术即便离开红巾军,何处不能容身?若跟了他,则意义大不一样,只有坏没有好。 语罢,伊崔提起酒壶,仰头畅饮,遗漏的酒顺着下巴过喉头,一路淌下,浸衣裳。燕昭看他如此,叹了口气,什么也不说,也打开一壶酒,陪他喝。 “阿崔,顾小大夫如果真的走了,你的身体怎么办?腿怎么办?你真能眼睁睁看她离开?看她嫁人?你咋不为自己想想?”燕昭闷闷地咕嘟咕嘟喝着,小声嘟囔:“以前觉得你小子聪明,现在发现你是真傻。就是藏得深,装得特聪明,好让别人不知道你是一大傻子。” 伊崔笑,笑而不答,又开了一壶酒。他的酒量是真好,燕昭刚好喝一壶的速度,他两壶已然见底。自七岁之后,变故频起,二人再没有像如此坐在一块痛饮,四周寂静唯有虫鸣,抬头仰望就是漫天星光,秋风凉凉地吹过,吹皱幽蓝的湖面,这一刻仿佛要永远持续下去。 直到一声尖叫打破这种宁静。 “谁准你们喝酒的啊啊啊!!!” 这一声尖叫气急败坏,叫到最后破了音,尖利得让人忍不住捂耳朵。伊崔和燕昭同时愣住,燕昭转身,伊崔则径直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然后手一抖,手中酒壶一滑,“啪”的一声在地上摔个米分碎,酒浆四溢。 “以为摔酒瓶子我就会怕你吗?我说过多少次,不许喝酒不许喝酒不许喝酒啊啊啊!!!”这个眼睛还肿肿的少女,像是突然冒出来的小妖,她提着裙子冲过来将一个个酒壶踢倒在地,连踢几个都发现是空瓶,她猛地扭头盯住燕昭,眼神凶狠得像是要把他开膛破肚:“燕大将军,我难道没有告诉过你这个人不能喝酒?”她用手指向伊崔,却不去看他,只对燕昭猛烈开火:“你觉得医官长的话不重要,可以当耳旁风是吗?” “呃,不是这样……”燕昭斜眼瞥见那几个跟着伊崔走的亲兵,都是一副老百姓的打扮,这回跟着顾朝歌回了太守府,站得远远的,正好奇又小心地偷看顾朝歌对老大发飙。于是燕昭轻咳一声:“金栋,你们都回去歇着吧,今辛苦了。”亲兵们的表情出失望,拱手行礼,不舍地领命走了。 顾朝歌见燕昭不听她说话,反而去和亲兵聊天,气得不行,好像要将今天晚上从伊崔那里受到的一肚子气都发在燕大将军身上:“燕昭!”她尖叫一声,镇住园中所有虫鸣,四周一片鸦雀无声。 女人尖叫起来是很可怕的,顾朝歌也不例外。 燕昭硬着头皮开口:“那个,在。” “你知道给这个人喝酒有什么后果吗?你问过我吗?你重视过我的意见吗?一壶,两壶,三壶,你们到底喝了多少壶!”顾朝歌跳脚,整个人简直要燃烧起来:“你给他喝这么多的酒,是想让他连四十岁都活……” “顾朝歌!” 刚才一直缄默不言的伊崔忽然开口,他的语气是冷冷的,他看着顾朝歌的目光也是冷冷的:“是我自己要喝酒,和君上无关,你要发火,冲我来。” 顾朝歌僵在那里,她用力握着拳,气得浑身发抖。她知道,伊崔不想让她把那件事告诉燕昭,但是他现在的口气,现在的表情,什么意思? 觉得她的阻拦有错吗? 顾朝歌怒极反笑,她的拳头缓缓松开,冷笑一声,语气尖锐又残忍:“你真的那么想去死,就去死好了。”语罢,她径直朝前走去,身板得笔直,骄傲又凶狠。谁也没看见,就在和伊崔错身而过的刹那,她好不容易干涸的眼泪又哗啦啦往下直落,可是这一次她宁愿自己躲在角落里哭,也不想让他看见。 燕昭愣愣看着这两个人剑拔弩张的硝烟战场,只觉刹那之间,是刀光剑影,腥风血雨。他从未见过这样子的顾朝歌,简直让人吓得不敢说话。等到顾朝歌走远了,燕大将军才敢小心翼翼地开口:“之岚,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她现在是不是恨死你了?”还有那个没说完的“四十岁”,到底是何事? “不关你的事,”伊崔无意识抱紧了怀里那包她早已不要的东西,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怔愣半晌,缓缓开口,“是我自己的问题。”和其他人都无关。 ☆、第37章 词穷编不出了 风吹就倒的破身体无节制饮酒的后果,便是第二天的头疼裂和持续不退的高热。在这种忙碌的关键时候总指挥病倒,后果简直是灾难。顾朝歌放话让他去死,实际上却不可能真的不管他。一副药下去,当下午退热,马上便可勉励支撑起来接着卖命干活。 “盛大哥,你跟这个人说,如果下一次再不遵医嘱,就躺在上不要起来,等死好了。” 伊崔默然无语。他真怕自己好了,气头上的她立刻会收拾包袱走人,谁知道她非但没有此打算,每的例诊还坚持下来。不仅坚持下来,居然变成一三次,好像故意要给伊崔堵。 而且例诊的过程变得繁琐,同时古怪…… “盛大哥,麻烦你问问这个人,他夜晚可还有失眠多梦?今饮食胃口如何?是否还常疲倦?” “盛大哥,跟这个人说,原来的方子改一一次,再另加一个方子两一次,让这个人别记错了。” “近可适当进补,盛大哥帮这个人安排一下适宜的膳食。” 在顾朝歌口中,“伊崔”不叫“伊崔”,他的代称是“这个人”。而且她绝不会和“这个人”开口说一句话,明明两人对坐,她却偏偏要盛三转达,非但如此,伊崔回她的话也非要盛三转述一遍,她才会作出反应。 盛三深重任如山,所以他有时会“恰好有事”腾不开身。那么宋无衣,或者任何一个恰好进门的文吏,甚至是守卫的士兵,都会被顾朝歌抓壮丁来负责帮“这个人”转述。不到两,整个太守府的人都知道顾小大夫和伊大人吵架了。 如今正值冷战期,谁去刀口上撞,谁就是傻子。 面对这种情况,伊崔唯有苦笑。他想让她消气并非难事,可是他偏偏不想那样做,他甚至觉得顾朝歌如此对他好的。她越是对他冷着脸,他越到特别舒服自在。他拖着病殃殃的身子干活,居然同下属谈糟心公务时脸上都带着三分笑意。 简直像有病一样。 可是伊崔觉得自在,顾朝歌不这么觉得。 “啊啊啊我那天怎么能那样对他说话呢!我真是被气昏头了,我居然咒他想死就去死好了,呸呸呸!我才不要伊哥哥死,他会长命百岁的啦!” 卫府的花园里,秋菊盛开,红叶飘落湖面,别有一番秋风味。而如今在太守府里无人敢惹的顾大夫,正窝在花园水榭的一个小角落里抓狂,手上还攥着那个没送出去的米分红蜘蛛荷包。卫潆看她那样子,简直恨不得在水榭光洁的青石砖上打滚以发郁闷之情。 那东升街庙会,茶楼里发生的事情,她听卫尚说过。卫尚转述的时候,起先是一脸浓浓的妒意和滔天的怒火,到了后来,说到他带走顾朝歌,在庙会摊子上散心的时候,又变成了一脸梦幻般的傻笑表情。 若不是他陪她游玩的时候,顾朝歌认出了那几个跟踪她的红巾军士兵,一问之下,竟得知是伊崔派来的。她立即出神了好一阵,本来高兴的表情转为忧伤,同他告辞离去,卫尚认为自己当晚说不定便向她表明心迹了。 卫潆得知顾朝歌被心上人拒绝,很是为她担心了一阵。可是她如今正在备嫁的最后阶段,决不允许出府,毕竟婚礼就在几之后,因为燕昭很快就要再次出征的缘故,婚期很赶。 于是她派侍女送了点心和漂亮首饰去太守府,结果朝歌很快便登门回访。 而看她的样子…… 似乎已经自己恢复过来了。 “你还是喜他,舍不得离开他,是不是?”卫潆笑着说出她的心思。 顾朝歌脸红扑扑地从桌子上直起身来:“这种事情,总不可能他说不喜我,我就马上能不喜他吧!”一想到那天晚上的事情,她的眼眶迅速又红了:“呜呜呜,阿潆姐,他不喜我,这可怎么办啊?” 卫潆“呃”了一声:“那个,你要往好的方面想,他不打算成亲,也就意味着不会有别的女人。你是他身边唯一的女孩子,嗯……这也是……好事吧?”她不确定地安顾朝歌。 顾朝歌的双眼一亮,很快脸再次垮下:“可是他一定生我气了!我那天晚上对他说的话真的很过分,我一定是被气坏了,人家本不想他有任何事啦!呜呜呜,阿潆姐,我该怎么办嘛?” 卫潆自己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只因为比顾朝歌多了一层“即将已婚”的身份,就必须充当她的狗头军师。她表示自己能力不够,开始抓瞎:“我,我也不知道啊!不过你给他冷脸瞧,他也没说你什么,可能本没有生你的气吧!” “是这样吗?”顾朝歌睁着漉漉的眸子,充希冀地望着卫潆。 卫潆愣了愣,目光不自觉瞥向针线篓子里那块即将完工的大红绣帕:“应该……是吧,男人的心思,我们又如何能真正清楚呢?” 顺着卫潆的目光,顾朝歌也看着那块绣帕。鸳鸯戏水的图案,这是卫潆出阁时会盖在头上的喜帕,照例要姑娘家亲自完成。 在顾朝歌的想象中,绣这块喜帕的姑娘应该都是开开心心,幸福又甜的,除非…… “阿潆姐,你不喜燕将军?”顾朝歌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但是,每次提起燕昭的时候,她明明都很羞涩,而且还会主动给他做荷包,怎么看也不像不喜的样子。 谁知她这一问,卫潆的眉梢竟染上淡淡的愁绪,她如玉般修长白的手轻轻抚过喜帕的鸳鸯图案,叹道:“不是不喜,我只是觉得,他大概并没有如我喜他一般的那样喜我吧……” 从在病前清醒,看见那个魁梧又英伟的男人明亮深邃的双眸起,她就知道自己坠入了河。燕昭对她很好,他会送给她很多她喜的东西,他还马上要给她一个盛大热闹的婚礼,那一箱箱贵重的聘礼将卫府的库房得差点装不下。 燕昭对她太好了,好得卫潆开始忐忑不安,想着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能让这样一个出的男子对自己一见倾心、非她不娶。 而这场婚礼背后的利益联姻,彻底站在红巾军背后鼎力支持的卫府全众,以及婚礼过后燕昭很快将再次出征的现实,都让卫潆隐隐觉得,或许燕昭娶她,只是因为她是卫府大小姐而已。而那些博佳人心的手段,也仅仅是因为她是卫府大小姐,才值得他花费心思一追。 这种不安,起初只是偶尔掠过心头,随着婚期临近,不安开始扩大,甚至渐渐变为恐惧。她不敢和卫府的任何人说,因为大家都是那样高兴她能嫁给燕昭。 若不是顾朝歌不经意问起,她或许本不会同任何人提起,就这样带着恐惧和不安嫁入那个她完全不悉的地方。 “天啊,你居然……那件事,难道燕将军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吗?他们男人都是怎么想的啊!” 顾朝歌的反应大得出乎卫潆意料,她本来只期待听见顾朝歌的几句安,也觉得几句安便已足够她自欺欺人。谁知道顾朝歌居然一拍桌子跳了起来,动万分:“阿潆姐,你不知道我多么羡慕你!” 卫潆愕然。 “呃,不是羡慕你嫁给燕昭啦,我其实还有点怕他,嗯,是以前……我只喜我们家伊哥哥的,”顾朝歌知道自己反应有点过,不好意思地重新坐下来,“我羡慕的是燕昭对你的好呀,他喜你,就非你不可,一定要把你娶回家。如果伊哥哥这样对我,我做梦都会笑醒,不、不,我会三天三夜都睡不着觉的啦!” 卫潆的脸微微红了,她移开目光,小声地说:“你怎么能肯定他一定喜我……”她自己都不敢肯定。 “他一定没有跟你说几年前的事情,是不是!” 卫潆茫然:“什么几年前?” “扬州最冷的那个冬天,你在外面施粥的那个冬天,是否有一你乘车路过街头,救下一个被饿昏的少年,不仅给了他吃食,还给了他银子?” 顾朝歌以为自己说得足够详细,谁知道卫潆依然茫然,她善心施粥的那两年,救过饿昏的人好些个,少年也有几个,不知道顾朝歌说的到底是谁。顾朝歌急了,不由跳脚:“那个人很好认,他又高又壮,宽眉阔目,呃,一看就不好惹,长得……长得和现今的燕将军有几分像啦!” 燕昭? 卫潆一怔,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双和燕昭有些相似的少年眸子。她记得那个少年,扬州那年的冬天冷得足以冻死人,他常常很早到,一天来排两次队。她有一次好奇问起,少年羞涩地告诉她,他还有个朋友,他要帮他领一份。那时候卫潆还想,他的朋友真不仗义,竟让少年一人独自在风雪中排那样久的队,自己却一次也未出现,想必躲在哪个温暖的地方享福吧。 卫潆想起来,有一那个少年没有来,她有些心焦,便让马夫回府的时候多绕了两圈路,果然在一处街角发现了昏倒的少年。少年谢过她的救助后,仔仔细细问清她的名讳和住处,虽然很是无礼,可是她看得出来少年目光清正,大概是真的想要报答她。 然后,第二天施粥的时候,少年没有出现。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以后的每一天,直到回大地,粥棚的工作停止,少年都再也没有出现。 她的丫鬟说,少年八成是拿了她的钱便跑去什么地方潇洒快活,毕竟如今这世道不济事的少年人不少,可是卫潆却觉得少年不是那样的人。 只是后来,扬州被张遂铭占领,子一天天不好过起来,外面开始,她被家人止出门,也不能再做施粥的工作。子就这样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过去,卫潆长大,有关那个少年的回忆也被渐渐忘在脑后。 见到燕昭的第一眼,她的确有一种隐隐的悉,可是那种悉太过微弱,在一见钟情的怦怦心跳之下,几乎被她彻底忽略。直到今天顾朝歌提起,她才恍然,呆呆地捏着那块喜帕,讷讷道:“他,他那时候饿得好瘦……”和现在,真的,真的好不一样。想起他不多的几次抱她时,那双健壮有力的胳膊,简直用两手指就能把她拎起来,可是他的动作却又轻柔又小心,卫潆的脸不红了。 “我真的不知道,他从来没和我说过,”卫潆手中那块喜帕快被她拧成麻花,她咬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件事?”快出嫁的女人神经,她想这应当是很隐秘的,只属于卫潆和燕昭的秘密。燕昭不和她说,难道竟愿意和顾朝歌分享? ”大概觉得丢脸吧?”顾朝歌猜测着。卫潆的话让她想起一个人,还有那一天清晨的那个偷吻,不由得长叹一声:“我和那个人还没撕破脸之前,他告诉我的。” 她的“那个人”,除了伊崔还能是谁。卫潆愣了愣,反应过来:“啊,他那时候每天要排两次队,是为伊公子领的吗?”听闻伊公子的右腿有疾,不利于行,难怪每次都是燕昭出来领食物。 “他们的情一定很好。”卫潆微笑着说。 “那当然了,”顾朝歌的口气酸溜溜,“我现在宁愿我是燕昭啦!” 卫潆见她如此,不由得好笑,又替她到心酸。解决了心事,她轻松起来,心情一好,心思也活络:“依我看,伊公子未必对你没有意思,如果想证实,不若下一剂猛药?” “猛药?”顾朝歌眨巴眨巴眼:“什么猛药?” 卫潆朝窗外努了努嘴:“你看见对面那个徘徊许久的年轻公子了么?” 顺着卫潆的目光看过去,顾朝歌看见那个背着手身形笔站在湖边的青年,她“啊”了一声:“那不是卫大哥吗?他在园中赏景?” “什么赏景,”卫潆戳她脑门一下,“我哥哥他在看你!” “看我?”顾朝歌呆愣,望着卫尚从小湖那边投过来的温柔目光和微笑神情,猛然想起他那晚上义愤填膺的样子,她一直觉得他是个特别仗义的好人,可是…… “他为什么看我?” 卫潆支着下巴瞧她:“你觉得呢?一个男人喜看一个女人,还能是什么原因呢?” 顾朝歌呆呆地张大了嘴:“你要我拿你哥哥做猛药,刺伊崔?”让他吃吃醋? 这、这……阿潆姐太狠了,卫大哥他……卫大哥好可怜哦! ☆、第38章 总之买我就对了 卫潆的这个提议,细想其实相当妙。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