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跑出来的小姑娘叫青花。 第二再进太守府时,上下一片井然有序,并未见有不寻常之处。想来也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奴婢,丢了就丢了,顶多不过几个银子抛水里,连个响声都不一定能听见。 宛遥照旧去给彭家小姐治脸,项桓趁此空闲,片叶不沾身地把整个府邸逛了一圈,守卫都是废物,家丁也多半派不上用场,连当的半个秦征都不及。 于是,他轻而易举的找到了那一处不算隐蔽的藏身之所。 等侍女照常他们出府后,项桓便背起宛遥,神不知鬼不觉的又转悠回了彭家后院。 这是处十分偏僻的角落,而且已经有一阵子无人踏足了,门扉上聚着薄薄的灰,她不怀疑,青花口中“找大夫”这个说法的真实。 宛遥小心翼翼推门进去,面是张冷清的桌子,除了茶碗什么也没有。 “人在那边。” 项桓低声提醒。 一张木临窗而设,单薄的被衾盖着一个瘦骨如柴的人,她一头长发瀑布似的披散在枕边,遮住了整张脸。 第一眼时,宛遥真没看清那里躺了人,因为她实在是太瘦了,呼几乎弱不可闻,乍然一看很像一张摊开的毯子,毫无声息。 青花的确不曾骗她,是个病重的女子。 宛遥缓步走到前。 冬暖斜斜的几道光,能看见细小的浮尘起起落落。 她没有醒,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 项桓抱怀在旁,“死了?” “不,还有气。”宛遥蹲身探了探鼻息,随即用手轻拨开对方的头发,等这个女孩子的脸显出来时,她蓦地一下震住了。 尽管接触病人已有五六年的时间,多少形形的患者她都见过,但憔悴成这般模样,宛遥还是头一回遇到。 女孩子的嘴是内缩的,角上是伤,面颊是伤,眼下一圈黑紫,脖颈布淤青,连手腕也着几圈尚未消散的淤痕。 她生得一张令所有年轻姑娘羡的姣好五官,饶是虚弱至此,也依稀能辨别出从前生机时的样子。 此情此景,连项桓都不住颦起眉:“她这是什么病?” 宛遥轻颤着扶住对方的手腕,“她……” “周身有极严重的花柳。”指尖起女孩散在边的碎发,“上下门牙都被敲掉了,指头和膝盖有不同程度的骨折。” “还有……” 项桓听她顿了好一阵,才道: “怀了一个孩子。” 话音落下的同时,宛遥瞬间意识到,会不会这才是彭家人想治好她原因呢? 转念又觉不太可能,出身下的奴隶,哪怕有贵族的骨,在这些人看来大概也是极为不的东西。 项桓面许久没沉得如此难看了,他静默片刻,开口说:“能治好吗?” “……我不知道。”宛遥紧紧握住那只纤细的手,宽大的铁环好似也圈不住如此清瘦的手腕,随时快要滑落而出,“她脉象很虚,应该好些子没进过食水,我想……彭家八成已经把人放弃了。” 一直对此事不曾发表看法的少年终于褪去了往的散漫,认真道:“带回去吧。” “嗯。”她点点头。 * 战俘对于魏国的达官显贵而言是地位最卑微的一类人,因为他们甚至都不能算是大魏的子民。 战俘只能与战俘婚配,再生下的便是供贵族驱使的奴隶。 这是武安侯当年北征回来后,引起的一股畸形的浪。 健壮的奴隶会被从小培养成死士,如淮生、秦征一样,终生等着为主子献祭,朝不保夕;而其他的奴隶,男的会留在家中做苦力,女的多半是婢女、使丫鬟。倘若其中有形貌标致的,不论男女,皆会成为贵族玩的对象。 待在家中的青花已能下地行走。 主要是房间实在紧张,她不腾出来不行,否则项桓就只能去睡大街了。 “我姐姐她……” “嘘。”宛遥示意她别多问,“病人身体虚弱,眼下还昏着。待会儿喂她吃点米粥,看明能不能醒过来。” 小姑娘边抹眼泪边应声。 这就是她所谓的……不太好的病。 的确是太不好了。 宛遥坐在边,轻摸索着那双干燥白皙的手,一筹莫展地叹了口气,转身打开手边的药箱,摸出医针来。 花柳会使得皮肤十分脆弱,几乎一碰便会出现伤痕,然后一点一点溃烂。 历史上只有华佗曾治愈过这种病,然而方法却未曾传下来,至今无出其右者。 她的肌肤易受伤,宛遥只能简单的施针稳住几处大。 不多时,项桓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粥,青花帮着小心翼翼扶起她的头。因为没有门牙,勺子能够很轻易的递进去,但总是会漏出来,需得喂一口,再将脑袋仰起才勉强可以咽下。 夜里给她擦身子的时候,宛遥问道:“她叫什么?” 小青花呆了下,“青……青玉。” 在家中照顾了两。 第三天的午后,这个叫青玉的女子终于缓缓转醒。 她其实也就十七八,但形容太过苍白疲惫,脸光泽暗淡,人一旦缺少气神,便会无端有些显老。 在光中睁开眼的女孩子,神情中带着空,她茫然失措的看向四周。 “姐姐。” 青花正等在边,见状欣喜地抱住她布条的胳膊,将脸贴在掌心里,无比眷恋的蹭了蹭。 躺着的少女呆了足足有半盏茶的时间,望着自己的妹妹,嘴却发不出声,只连着做了好几个口型。等她将目光转向了宛遥时,才挣扎地开口: “……谢……谢……” 那是一种极其低哑的腔调,仿佛是很久不曾说过话了一样,每一个字都吐得极慢、极艰难。 宛遥朝她苍白地笑笑:“你现在没事了。” “姐妹团聚,安心休息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青玉躺在上冲她温暖地一笑。 这一刻的暖莫名刺眼,她竟没忍住,觉双目隐隐作痛。 “你们慢慢聊,有什么想吃的就告诉我。” “……好……” 说完,宛遥浅浅行了一礼,侧身出去。 项桓就在门外抱臂斜斜倚墙,见她突然向着厨房的方向,走得很急,于是猛地伸手拉住她手腕。 宛遥转过来的瞬间,他看着她的眼睛,有片刻的怔忡。 “你……” 宛遥嘴角轻轻牵动了一下,朝他了个了个有点苦的微笑,“没事干的话,去买点鱼和虾回来吧。” 尽管人已苏醒,青玉进食却并不顺畅,她于是会将食做成羹,细心的剃去鱼刺与虾壳,让咀嚼更为方便一点。 吃一顿饭的时候,她颤抖的手用力捧紧小木碗,近乎虎咽地一气喝了个光,等连着吃了三四碗方才缓过神来。 眼中却不经意噙了泪水。 宛遥站在一旁怜悯地看着,努力不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过于不自然,“好吃吗?” 青玉磕磕巴巴地点头:“……好……好吃……” 然后又很小心的问:“我、我可……以么?我是个……奴……奴……” “没关系。”她说,“这里不是彭家大院,你不用怕。” 第65章 这段时, 宛遥买来各式各样的食材,尽可能致地做好每一道菜。 有了食物充饥, 青玉的面总算比之前红润了不少, 稍有点力气的时候,她习惯坐在靠近窗的地方安静地晒太, 或是低头编一些小玩意儿消磨时间。 宛遥想,在那种暗的环境里呆的太久, 她或许更愿意出门走一走, 于是偶尔也会扶着青玉到院子里坐一会儿。 会州这个地界冬天是很少下雪的,倘若不吹冷风落冷雨, 大部分的子天气很晴朗, 青花揽下了家中所有的活儿, 总是端起小木盆挨在她身旁, 一边洗衣服一边同她说说话。 院门虚掩着一道隙,附近的几个小孩子不时从门口嬉笑跑过去,他们手上握着长鞭, 鞭风利落,将地面的陀螺得呼呼打转。 每当此时,青玉那双疲惫的眼睛便蓦地多了些神采,目光一动不动, 任凭长发被微风吹得凌。 宛取出木梳来站在背后轻轻地替她梳理整齐。 “我……” 面前的姑娘艰难地开口, “……们,小时候,也很喜……这样玩。” 她也有童年的时光, 在双亲未曾去世,自己也未曾经历这场人间黑暗的岁月,半大的小姑娘和憔悴的父母亲挤在孤零零的小院内。 阿爹用主人家使剩下的木块雕了一只陀螺,她们成里围着追着,虽然是不起眼的东西,但对于从没见过玩具的她们,已然是宝贝一样的珍品了。 可惜,后来陀螺滚到了夫人的马车下,轱辘被硌得一阵颠簸,父亲挨了顿毒打卧不起,从此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碰过。 宛遥将手上的一把青丝编成长辫子,温和地提议:“不如,我带你上街逛逛吧?……可以带着斗笠。” 这一句话不知触到青玉何处的逆鳞,顷刻间,她整个人忽然瑟缩地开始发抖,半晌才僵硬地摇了摇头。 一个人在地底下生活惯了,便会无比的害怕外面敞亮的红尘。 听青花说,她们是在彭家养大的奴隶,彭永明还不是太守时,十三岁,夫人就在他房里人了。 他喜物模样标致的女孩子,起初是从外面买,到后来把目光放到了府里的下人身上。 长到十四五岁,但凡有些姿的女奴几乎都被他和他的朋友染指过。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