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见着嘉懋是个贵介公子,脸上出了笑容来:“我们家姑娘去茶园里边干活了。” “茶园里干活?”嘉懋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哪边?劳请带我过去瞧瞧。” 那人手往南边指了指:“今听说是要去给南边的茶树剪树枝,公子自己去找找罢,我还有活要干呢。” 没有办法,嘉懋只能由长随陪着,顺着南边山坡走了过去。 南边的茶树似乎更高了些,走在树丛里,只能见着前边几尺之远的地方。嘉懋的目光在那一片灰绿里穿过来望过去,始终没见着有什么身影。 小厮抱怨了一声:“这是去了哪里?怎么走这么远还不见人吶?” 话音刚落,就听着不远处有了说话的声音,好像就在耳边响起,可眼睛却望不见人的身子。嘉懋来了劲头:“啰嗦什么,快些走!不该就是在前边了?” 扑腾腾的飞起几只惊鸟,洒落了一阵振翅的声响,茶园仿佛生动起来,就听着那边有人在细细的唱着歌:“茶山上的那个小阿妹,模样俏来十指尖……” “相宜!”嘉懋大声喊了一句,就听着余音袅袅,不住的回旋着。 “谁找我家姑娘?”这回答倒是十分清脆响亮,嘉懋站在那里,见着树影晃动,忽然从路的左边走出来一个背着竹篓的少女来。 “容大少爷!”连翘很是惊讶:“怎么来这里了?” “我来金玉坊巡查,顺便来找骆小姐。”嘉懋有些不好意思,只能找了个借口:“她在哪里呢?怎么跑到茶园里来住了?” 连翘指了指茶树一侧:“我们家姑娘正在剪枝子哪!” 嘉懋跟着连翘往树丛里钻,低着头从茶树下边绕来绕去,绕了好一段路程,才见着那边有几个人,每人手中拿着一把大剪子,正在忙着剪去枯枝,地上落了一地的细碎枝条,棕褐与灰白,纵横错。 “相宜!”嘉懋热切的喊了一声,眼睛停在那穿着蓝灰棉袍的少女身上,心中一阵温暖,早先的辛苦不翼而飞。 相宜从树下转过脸来,在暗绿的茶树衬托下,洁白如玉的脸颊更是温润如玉,她浅浅一笑,嘴边出两个梨涡:“嘉懋,你怎么来了?” 嘉懋走过去,从相宜手里将剪刀拿下:“你怎么能来做这事情呢?”他一把攥住她的手看了看,虎口那边有一个水泡,隐约的透明颜,里边的水似乎还在动:“你自己瞧瞧,你这双手,可是干这活的?” “嘉懋,我接你外祖母了杨老夫人的信,说这个时候最好先将茶树修剪下,把枯枝都去了,更有利于茶树的生长。可现儿才是初八,茶园里做事的人要十六才上工,”相宜笑着将手了出来:“我就带着他们过来,自己先剪剪。” “你让他们剪就是了,何必自己来动手。”嘉懋叹着气道:“你瞧瞧你这手掌都成什么样子了?赶紧回去拿针挑了,将水挤出来,然后再搽点药膏,好好的养着。” 相宜抿嘴笑了笑,将剪刀拿起来:“嘉懋,不碍事,我一点都不疼。” 嘉懋心中一急,将她手中的剪刀夺了过来:“那我来帮你剪。” “少爷,少爷!”旁边站着的小厮愁眉苦脸道:“还是小的来剪吧。” 剪刀转了一圈,到了那小厮的手上,连翘走到他身边,教他如何修剪树枝,一群人慢慢的越走越远,只剩下嘉懋与相宜面对面的站在那里。 “嘉懋,你怎么过来了?”相宜只觉得这气氛有些奇怪,嘉懋盯着她看的那神情实在专注,让她不由自住将头扭到了一旁,一只手攀住茶树枝子看个不歇:“今儿才初八,你难道不是该在家里陪着父母过节?” “我想见你。”嘉懋哑声道:“我就是想见你。” “可……”相宜脸上瞬间飞起了一块红云:“可你父母怎么会同意你到华来?” “我偷偷溜出来的。”嘉懋走近了一步,那温热的气息直直的扑到了相宜脸上:“我想见你,故此我溜了出来,就这样简单。” “可是这怎么可以?你父母亲肯定会生气,回去以后还不知道要吃多少教训。”相宜低下了头,只觉得一双腿都有些站不稳——嘉懋就在身边,她不抬头也能受到他专注的注视,让她有一种莫名的心慌意。 “他们生气他们的,可我还是要做我该做的事情。”嘉懋一把捉住了相宜的手:“相宜,谁也不能阻止我来见你,我想做的事情,必然就要去做,不管旁人怎么说,我都会做。” “你这又是何苦!”相宜用力将他的手甩开,退后了两步,努力的直了脊背,正视着一脸惊愕的嘉懋:“嘉懋,这世上有很多的事情更值得你去做,相比于到华来看我,你更应该做的是在家陪伴父母双亲,难道你这基本的孝道都不懂了?”她脸上出了一丝讥讽的笑容:“大家都说江陵容家的子弟最守礼懂规矩,我看也不尽然。” “相宜,你怎么能这样说!”嘉懋有几分挂不住,愤愤不平的喊了起来:“我是为了来看你,才这般做的,你难道不理解我?” 相宜咬着牙齿道:“是,我不能理解,你不该是这样一个糊涂人。” “我糊涂?”嘉懋的火气开始慢慢的蹿了起来,他盯着相宜看了又看,最后重重的点了点头:“是,我糊涂,我糊涂,我不该来华找你!” 他猛的转过身子,拨开茶树枝子,飞快的朝那小路走了过去。 第一百五十章下决心一刀两断 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声,茶树枝子挨挨擦擦的刮了一阵,终于停了下来,可嘉懋奔跑离去的脚步声依然在耳边,似乎怎么样也不会停歇。 相宜扶着茶树站在那里,就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呆呆的望着面前一片灰绿颜,心中再也没有半分愉。 她将嘉懋气走了,或许以后再也不会回来。 她依旧记得嘉懋方才的目光,本来还是喜喜,里边充着如水一般的柔情,可转瞬之间就变得暗淡无光,有着说不出的绝望。相宜的手指渐渐用力,抠到了树干里边,将一层皮揭了下来,里边渗透出点点绿的汁,带着新鲜的透明颜。 茶树受伤了,嘉懋受伤了——她,也受伤了。 她知道嘉懋的意思,可拒绝他才是自己正确的选择,相宜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边一阵淡淡的清霜。心底里,她又何曾想让嘉懋离开,可她却清楚的知道,嘉懋与自己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不如早些划清楚界限。 以世人的目光来看,现儿自己就已经配不上嘉懋了,更何况等着中的容妃为皇后为太后,容家变成长宁侯,自己又拿什么身份去配他? 前世自己还没有从广陵骆家出族,容老夫人与容大便看不起自己的家世,而今生她连个骆家的门户都没得依傍,只是一个孤孤单单的小女子,她们便更看不起自己了。难怪嘉懋要偷偷的溜出来,容大又怎么会让他来华看自己呢? 趁着一切还早,不如狠狠心将这份孽缘斩断,她与他本就不是一个圈子里头的人,没有必要再牵牵扯扯。相宜望着那条静静的小路,心里一点点的酸,慢慢额越来越沉重,忽然间只觉得脸颊上有什么东西在爬动,伸出手一抹,才发现原来是两行清泪。 这手一抹下去,眼睛里的泪水似乎再也关不住,拿着帕子越是擦得厉害,眼泪就得越多。相宜蹲了下来,眼泪珠子不住的落到了泥土里,她开始还只是细细的哭泣,慢慢的,那声音便越来越难以抑制,由泣变成了痛哭涕。 她为自己那份始终得不到的情而哭泣,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与嘉懋始终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他们各自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有自己的往范畴——就如他看不起自己拿剪刀修剪树枝,见着自己手掌上的水泡便大惊小怪。 他是江陵容家的大少爷,到时候会变成长宁侯府的长公子,十年以后,他会有自己的,岳父乃是正二品的大员。相宜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前世的种种,一一在她眼前浮现出来,她卑微的蜗居在长宁侯府一个小小院落里,每个月只能见嘉懋三次面,在园子里遇着长宁侯府的主子们,只能低头站在路边,恭恭敬敬的让着她们过去。 这一辈子,她不要再过那种仰人鼻息的子,她要有自己的一份事业,不说能够做到杨老夫人那样的威风八面,至少也能要掌一门生意,进斗金,让自己过得舒舒服服,不要再似那风雨中的一叶孤舟,不住的随着风浪飘摇。 她不要依靠任何一个人,她只是靠着自己,她要强大起来,不让自己受旁人伤害,即便是惜她的嘉懋,她也不会让他的惜来伤害自己——不要再重复前世那种不堪,她不是他的良配,她不愿意他为了自己去苦苦挣扎,与家人翻脸。 前世的教训已经够多了,今生不要再来一次。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