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上了,还是辗转反侧,一直盯着头板上的木雕图案发呆,家里的家具家什都是红姨一手办,品味一如那个紫润坚厚的蝈蝈葫芦,讲究致和古古香,搁别人家平平展展一块头板了事,在这里,雕细镂,取不尽的吉祥如意。 边框是不断头的万字纹,每隔一段就有蝙蝠翩跹,代表“福祉绵绵”,角落里又有猴儿骑马,寓意“马上封侯”,正中是宝瓶,边上两只鹌鹑,那时候出事不久,她每晚噩梦睡不着觉,搬来这里之后,红姨带她看房间,指着图案跟她说,宝瓶鹌鹑,平平安安,红姨希望你每晚都睡的平平安安。 今儿个晚上,还让她怎么睡的“平安”啊? 不知所措,烦恼难安,心底深处却又好像蕴着纤薄的欣喜,忐忑地给罗韧编辑微信,六个字。 ——你是什么意思? 犹豫了很久,一狠心发出去,同时揿灭了灯,被子拉过头顶。 不想了,睡觉! 黑暗中,她第n回叹着气翻身,慢慢睁开了眼睛。 咦? 头板上,边角里的那只骑马的猴儿,忽然对她眨了眨眼。 这是见鬼了吗?木代惊的目瞪口呆,屏住呼凑近去看。 不是猴子,是个峨冠博带的仙人,骑了只凤凰,像是看不见她,施施然往前走,后头陆陆续续跟了一长串。 第一个是头摇头摆尾的小龙,第二个是只昂首阔的凤凰,第三个似乎是只狮子,第四个似马非马…… 从第四个开始她就不认识了,觉上就是一个个奇形怪状的走兽,倒是对末尾的那个印象深刻,像只表情严肃的猴子,偏偏后背上生了一对翅膀。 长什么翅膀,当自己是小天使吗?木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也不知是从哪,忽然出现一只手,嗖的一下抓住那只猴子,瞬间又缩回到无边的黑暗里去了。 木代啊呀一声惊醒过来。 黑咕隆咚,夜正沉,是梦吗? 顿了两秒,她一骨碌爬起来,揿开手机的光,照向头板的边缘。 昂首的小马,喜气洋洋的猴儿,好一幅“马上封侯”。 作者有话要说:元宵节,放一章免费章节吧,大家元宵节快乐! 第3章 这个时间点,打扰谁都不合适,木代腹心事的睡下,提醒自己明早做两件事。 第一是,一定要跟罗韧他们讲一下自己看到的情景,果然就是从木头里看到的,但是那一排排小人一样的玩意儿是什么呢? 没关系,可以让一万三发帖去问,就像上次的《弹歌》,还不是一问就问出来了? 第二是,她要跟罗韧谈一谈,要不卑不亢,有礼有节,问他,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要表明立场,情这种事,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容不得暧昧含糊。 如果罗韧支支吾吾,想脚踩两条船,她就要高傲地一仰脸,跟他说,之前的摸手就算了,习武之人不介意这个。但是后面他再敢碰她一下,一定剁了他的狗爪子! 对,就要这样,师父教的,输人不输阵。 于是再次睡去,做了好多芜杂的梦,最后一个梦尤为诡异,前一秒罗韧还在温柔地吻她脸颊,后一秒,罗韧在麻将桌边兴奋地哗啦啦砌长城,她破衣烂衫,抱着个孩子在边上哭:“都三天没米下锅了,你就知道赌!” 又哀怨地低头:“儿啊,我们母子俩真是命苦……” 小头胖嘟嘟的脸映入眼帘,咦!活一个曹严华。 木代襁褓手,活生生吓醒了。 窗外晨曦初开,木代扶着沉重的脑袋坐起身来,良久,叹一口气:她真是想太多了。 *** 三两口扒完早饭,木代跟张叔报备:“我去找罗韧,他昨儿刚搬来,你见过的,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一万三赶紧跟上:“昨晚过去,郑伯都睡了,我要再过去打声招呼的,在小商河的时候,郑伯可客气了,请我吃羊腿来着。” 曹严华说:“我要跟着我小师父……” 说到一半,见张叔沉着脸,赶紧改换借口:“我聘婷妹妹动手术,我得去探望一下。” 霍子红走了之后,酒吧里缺人手,张叔顺水推舟留下了曹严华,他嘴巴利索,忽悠客人买酒点单一等一的溜,但也因为最不“资深”,请假溜工总是底气不足,不像一万三,一羊腿说的跟再造之恩似的。 张叔动气:“走走走,都走,我还不如重新招人,养着你们这些小姐大爷……” 话没完呢,桌边已经空了。 张叔冲着三人的背影吼:“没说完呢,一个小时之内给我回来!” *** 到的时候,郑伯带着聘婷在院子里“锻炼”,医生说了,要适当运动,提起气神,最怕久坐久卧,时间长了眼珠子死鱼一样,都不会转了。 曹严华提一兜路上买的苹果香蕉,典型的探视病人的架势,却也显得客气生分,一万三倒是随意多了,跟郑伯打完招呼之后就看聘婷,郑伯说:“状态比以前好多了,就是不知道……” 说到这,忍不住叹气,疯了也是病吗?疯病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就要这样疯一辈子吗? 一万三看向聘婷,院子里有一方做成了宝瓶形的小鱼池,一梗石雕的荷花自底探茎,了惟妙惟肖尖尖角的小荷在水面上,几条鲤红的小鱼,摇摇摆摆,绕着小荷转来转去。 娉婷手持一茎带叶的竹枝,耐心等候,专等小鱼惬意的当儿拿竹枝去赶,时不时莞尔一笑,于她,这也算是“运动”了。 安静美好的像一幅画一样,一万三连“疯”这个字都不愿意提,她怎么会是疯了呢,也许她的灵只是路了,一时之间找不到身体的方向罢了。 他在小鱼池对面半蹲下来,手拨起水花,把小鱼往聘婷的方向赶,小鱼惊慌失措着四下奔散。 聘婷咯咯笑起来。 郑伯心念一动,试探着说了句:“你们住的也近,要是有空,可以常来,医生说,有人陪着会好些……” 下面的话他没说出来,罗韧对聘婷好是好,但不会小孩儿一样陪着她玩的。 一万三随口应了句:“好啊。” 木代左看右看,不见罗韧,犹豫了一下问郑伯:“罗韧不在吗?” 郑伯往上努了努嘴:“那呢。” 循向看过去,罗韧在二楼,不知什么时候出来,靠住栏杆,居高临下,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们,手里头还拿着…… 手机! *** 罗韧其实在给木代回微信,九个字。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不过看到木代抬头,他忽然改了主意,揿住删除键,一个字一个字的,又删了。 表白这种事,还是当面说的好吧,就不要给手机了,冰凉凉的电子构件、九格打出的汉字,冷冰冰的横撇竖捺,怎么看怎么显得没诚意,后回忆起来,都没什么浪漫意味。 他收起手机,一副无事退朝的模样,端看木代怎么接招。 木代恨恨盯着他,忽然大叫一声:“开会!” *** 放箱子的那间屋子,权作会议室。 木代仔仔细细,把昨晚梦中所见描述了一遍。 曹严华听的合不拢嘴,这也太离现实了,老子骑牛,好歹历史上确有传说,老子其人也非捏造,但所谓的仙人骑凤,龙、凤还有长了翅膀的猴子,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一万三垂着眼,眼底的许多复杂心思一掠而过,面上只作不耐烦,好像在说:听不懂,不明白。 罗韧却若有所思:“这种的,我好像有印象。” “有印象?”木代瞪大了眼睛,难道这是司空见惯的事? 罗韧伸手上指:“其实以前也没注意,包了这宅子之后,因为屋子年代久,很多老的装饰,就留心了一下。你有没有注意过,丽江的很多屋檐上,都请了驱鬼镇的瓦猫。” 木代点头,老屋子上的瓦猫,在她来看,如同树上长叶子那么自然。 “但是各地都不一样,中国古代的建筑,房顶是分门别类的,大型的寺庙或者重要建筑,都用庑殿顶或者歇山顶……” 听众一脸的举目四顾心茫然。 好吧,罗韧换了个简单的说法:“就是屋檐的角,翘起来的那块,通称角脊。或为美观或为彰显,一般会在角脊上装饰一连串的立体雕塑。”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搜了一会之后,点了张图放大,递给木代他们传看。 是北京故太和殿角脊上的琉璃瓦走兽。 图上有介绍,最前端的是仙人骑凤,又叫“仙人指路”,后面跟着的一长串走兽,按照固定的次序,依次是:龙、凤、狮子、天马、海马、狻猊(音酸泥)、押鱼、獬豸(音谢制)、斗牛、行什(音航十)。 而最末了的行什,一本正经的肃穆模样,的确是长了双翅的猴子形象。 再往下拉,有注解:据建筑级别和屋顶坡身的大小,走兽数量不等,但通常是三、五、七、九等单数,也有只安一个的。只有故太和殿角脊之上安有十个琉璃瓦走兽,等级最高。 曹严华兴奋地拍桌子:“果然知识就是力量!一下子拨开云雾见青天,直指故太和殿!这个质严重了啊,盗卖国宝啊!” 一直倚在窗边的一万三做了个极其不屑的表情。 罗韧和木代则是一脸的“此话怎讲”。 曹严华啧啧有声:“我木代妹妹不是看到有一只手嗖的把那只猴子给抓走了吗?必然是有不法分子想盗取我们的国宝,故哎!” 看不出他居然如此忧国忧民:“我建议,赶紧给故博物院打电话,提个醒也好。” 一万三朝天打了个哈欠。 罗韧直觉不是故,这等级也太高了,而且如果真的事涉故,也不是他们管得了的,自然有更专业的人劳心。 他沉着摇头:“应该不是故。” “古代社会皇权森严,礼制有严格规定,比如天子才能着明黄穿龙袍,几鳞几爪门开几重都有讲究,但进入现代之后……” 没错,现代讲究个奔放,若是愿意,卫生纸上印着皇帝都没什么干碍,多被人嫌弃不太卫生。 “如果是正规的大型建筑,多少会参考专家意见,也合规合矩,怕的是有些地方私建,那就完全是顺着心意胡来一气,除非再有具体的信息,否则你不可能知道有这角脊的建筑,到底在哪里。” 曹严华垂死挣扎:“真不是故太和殿?” 一万三语调轻松地鼓励他:“你打个电话去问问呗,没准国家会给你奖励的。” *** 又是一筹莫展的僵局。 一万三耸耸肩,头一个开门出去,曹严华悻悻跟上,罗韧看着一万三的背影,心中忽然掠过一丝疑虑。 一万三现在的态度,也太超然物外了,和在小商河时杀气腾腾泼油点火相比,简直判若两人。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