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没问,而墓主人也并未主动提起。双方怀着一种诡异的默契,在森不见天的地里,平静地度过了一段时光。 时间来到第五天。 当云乘月糊糊从睡梦里醒来,发现地变亮了。 她揭开锦被,打着哈欠坐起来,抬头看向光源。 “夜明珠……?” 她怔住。 墓主人正坐在青铜悬棺上,抬头望着地穹顶。 而在高远的穹顶上,是数以万计的夜明珠。它们正不断亮起,一颗接一颗,如同夜晚的大海亮起了星星的倒影。 柔和的光芒相互映衬,像一条缥缈的道路,只是不知通往何处。 “真好看。”云乘月叹了一声,又半开玩笑道,“能修筑这么豪华的陵寝,你生前到底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墓主人一动不动,只垂下头,望着她。 模糊的一瞬间里,他好像显得有些孤寂:他的脸是真真切切的,但随风飘拂的衣摆、大袖,都显出虚幻之意,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 “……千年前的事罢了。” 他答非所问,身形如雾雨散去,下一刻,他又重新凝聚在她的面前。他姿态直优雅,那点模糊不清的孤寂消失无踪,唯有繁复庄严的礼服轻轻一晃,如收尾的余韵。 “你修五行化灵之法,还欠一率水系灵力,便可筑基。”他带着一缕苍白的微笑,轻柔的声音暗藏惑,“朕可予你水系灵力,还可引你观想书文。” 五行化灵之法……是指她能收别人灵力的能力? 之前她能受到力量,却写不出书文,是因为筑基未完成? 云乘月明白过来。 她问:“我如果不筑基,你会杀我吗?” 墓主人微笑:“会。” “哦,那我筑基吧。”云乘月伸手摊开,心想这又没得选。 墓主人:…… 他笑容一凝,神沉起来:“予你好处,你还得了便宜卖乖?” 云乘月无奈:“我只是为了活着。你要我筑基,肯定是对你有好处,到底是谁……”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瞅着墓主人冷的眼神,她明智地咽下了后半句话。这年头怎么说实话都这么难。 墓主人这才略缓了神情,假装没发生刚才的对话:“很好。” 也没见他动作,就有桌椅飞来、笔墨铺开。 云乘月回头,见空旷的地面多了一张高桌,上面铺着宣纸,旁边的笔架上搁了笔,砚台里有墨汁缓缓动,一旁的笔洗中有清水晃动。 “修书文,先习字。今开始,每临三百个大字。”他一拂衣袖,桌面上就多了一幅字帖。 字帖黑底白字,像是碑文拓印而成。 云乘月嗅到淡淡墨香,恍惚都快以为这是书法课堂了……她以前去过书法课堂吗?兴许去过,只是不大记得了。 修炼居然要先从写大字开始,这还真是有点神奇。 想到书文的玄妙之处,云乘月不由来了兴趣。更何况……她脑海中闪过此前种种,觉得自己再也不想经历愤怒却无能为力的心情了。 既然要学,就好好学。 她下定决心,又问:“我要临到什么时候为止?” “先将这缕水系灵力收好。”墓主人屈起左手食指,轻轻一弹;一缕缥缈黑雾飞到云乘月面前。 好香。云乘月鼻子,眼睛登时亮了。 “给我吃么?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她愉快地说。 墓主人为人不错啊,还知道学习要靠鼓励。云乘月对他的好顿时增加不少。 她道完谢,张开嘴,一口将他的灵力了下去。 “嗯……像喝了一小碗松茸炖汤。”云乘月很珍惜地品鉴片刻,才依依不舍将力量咽下,毫不吝惜地夸奖,“谢谢,你真的很香,比最好的松茸还香。” 灵力入腹,化为暖。很快,她到体内灵力相互融合,最终汇聚在丹田处,仿佛一口泉眼,汩汩地让灵力循环全身。 她不小心打了个嗝,赶忙捂住嘴。吃……吃撑了? “……这是筑基完成后自然的杂质排除。”墓主人淡淡道,“你体质不错,天生杂质较少。” 他语气有些古怪。实在是别人收灵力,都是很寻常地入即可,还没见过有人当食物吃下,还吃得津津有味的。 他暗想,这人倒真有点不同寻常之处。 他面上却波澜不惊,做出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微微一笑:“现在你筑基完毕,丹田处应当生成了一缕先天五行灵力。你练字时,要尝试将灵力注入笔画。到你能用灵力写出完整的大字,就可以不用再临。” 云乘月问:“用灵力写字,难不难?” 墓主人略挑了挑眉,苍白的面容出孤傲锐利之:“对一些人,难如登天;对一些人,易如反掌。你若是个蠢笨迟钝的愚人,那朕要你,又有何用?” 他角扬起,目光幽晖难明;四周一凉,光与影都瑟瑟发抖。 “十天之内,写不出灵文,便不用写了。”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却伴随着无尽杀气;青铜人们“轰隆隆”全部跪倒,震得整个地都颤了一颤。 云乘月首当其冲,皮肤传来轻微刺痛。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杀气?她有点新奇地体验了片刻,反应就慢了半拍。 “你是说,”她谨慎确认,“如果我十天之内写不出灵文,你就吃了我么?” “不错。” “嗯……有没有通融的方法?” “没有。” “噢……”她叹了口气,心中最后一丝希望被掐断,反而坦然起来,微微一笑,“好吧,那我全力以赴。” 她说话时双目明亮,眼里的光潋滟如水。 墓主人不知怎么地,竟是一怔,心中生出一丝恍惚。他察觉到这点古怪,不悦地按下心思,心道自己真是沉睡太久,竟将个陌生人当回事了。 他略别开目光,边的弧度了下去,森的眉眼更显鬼气缭绕。 “……很好,若朕杀你,当留全尸。” “云乘月,你只有十天时间。” 他留下这句话,整个人又化轻烟散去。 云乘月收回目光。 十天…… 她看向摆好的文房四宝,刚才昂扬起来的斗志又有点蔫下去。这谁能保证……就算全力以赴,说不定也会失败。 可还是得尽力。害不害怕死亡是一回事,有没有竭尽全力去活,是另外一回事。 不到最后一刻,她都不会放弃。 给自己打完气,她才走到书桌边,端正坐下,深一口气后,再抓笔蘸墨,开始仔细观察字帖。 看了两眼,她松了口气。太好了,她认识字帖上的字,是隶书。认字的话,应该成功的可能大一点。不过她曾经学过书法吗?好像学过……记不大清了。 云乘月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专注心神。现在不是分心的时候。 仔细看看,这幅字帖写的什么? 开头是“乐陶墓志”四个字。 黑底白字,是拓印的墓碑碑文。 碑文一笔一画都笔法浑厚,古朴端正。看得久了,就有一股浓郁复杂的情绪,从纸面上一浪又一浪地扑打出来。 云乘月没注意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沉入书写者的神世界。 起笔“乐陶”二字,她受到一片浓郁的黑:沉郁的、平静的、低缓的……如无星无月的夜晚,遇上一条安静的河。 太安静、太黑暗,人的心神不由自主就要放松——刹那间,“墓志”二字却如惊雷闪电,轰然刺破了这强装出的平静! 悲伤、哀恸、愤怒、狂吼…… 不过一瞬,无数尖锐的情绪涌而出,字帖的整个神世界都变成了高亢的尖叫! ——痛! ——悔! ——哀! ——怨! 一字一句一笔一划,处处愤懑处处曲折;置身字帖的神世界之中,观赏者的神魂也无法自控地随这片惊涛骇浪上上下下,不得解。 啪嗒—— 云乘月抬手一摸,才发现自己已恍惚落下泪来。她又赶快去擦掉那滴泪水,不愿意让它浸字帖。 书文真是神奇。她怔怔地想,几个看似没有生命的字,却注入了书写者一刹那间的全部思绪和情,而且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仍能引起观赏者心灵的震撼。 她全神贯注在字帖之中,而青铜悬棺上,黑雾缭绕而起、聚为人型。 长发散落的青年坐在棺椁边,望着下方少女纤细的手腕。 他本有些漫不经心,看着看着,神情逐渐凝肃起来。 “……咦?” 他无意识轻敲棺椁边缘,却没产生任何声音。 “走眼了,不该告诉她十天为限。” 他略略摇头,一丝自嘲,但又即刻归于深渊般的平静。 “云,乘,月。” 他咀嚼着这个名字,手里把玩着一枚印玺。 这枚印玺与被云乘月“吃”过的盘龙印玺几乎一模一样,同样通身漆黑,但镶边纯白,印纽部分是一只展翅飞的凤凰。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