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爷说,我等先前去郊外掘坟时遇到的那个祟就是蜃妖,起初我还以为是他错认,可见此时袁明身上残留的妖力,的确是蜃妖。这蜃妖大约是在半年前路过的儒丹城,将叶小娘子送进城后,独自躲在城外修行。直到叶小娘子被崔二郎杀害,她才回城想要报仇。本是打算用幻术迫董小娘子前去报案,不料崔二郎连董小娘子也给杀了,她不敢面,只能亲自动手。” “她与崔二郎打了一架,半途忽然开始疯疯癫癫地言语,随后自行退去,否则崔二郎也是不敌。” 几人听着,心中生出些许古怪:崔老爷眼中的蜃妖,居然不是个恶匪,甚至存有两分良善?总归比崔二郎更像个人。 林别叙说着自己也觉得可笑: “崔二郎担心她还要来杀自己,便假装失踪,想引起刑妖司的注意,叫我等帮忙将那蜃妖捉拿。无奈城东的刑妖司本没发现蜃妖的痕迹,只将案子转给朝廷处理。他便又生一计,与父亲合谋设了个圈套,找人假扮道士,蛊惑衙役们那一出深夜抬轿的鬼事。” “恰巧,蜃妖也想叫刑妖司来城内彻查,好把崔二郎杀人的事情抖落出来。于是便陪着他演戏,在董小娘子出殡那天闹得城风雨。” 柳随月算是开了眼界,脑子转冒烟儿了才把这件事情捋清楚:“所以那道士其实是崔二郎找人假扮的,但每入夜后在城里闲逛的鬼影又是蜃妖假扮的。他二人都想让刑妖司手办案,才将事情搅得如此扑朔离,鬼气森森?” 林别叙点头:“不错。” 柳随月痛心道:“那他该好好躲着!莫名其妙跑出来杀我做什么?” 林别叙看着她不说话,但沉默背后的意味很是分明,叫柳随月又起了一身寒。 谢绝尘问:“杨晚呢?” 林别叙转向他:“这个暂时不知,崔老爷没说。他本不认识杨晚。” 倾风不用仔细推敲,也觉古怪非常:“听你这话说来,那蜃妖的妖力已很是强横,可情况却与崔二郎截然不同,是时而癫狂,时而清醒,其实尚能自控?” 林别叙思忖片刻,推断道:“大抵是与她的遗泽有关。不见到人,我也不清楚。” 柳随月听得更是懵了,将脑袋从倾风肩上探过来,小声问:“蜃妖……怎么还会有遗泽啊?她不是妖吗?” 几人都没答。 林别叙看着她,温和招手道:“柳师妹,你过来。” 柳随月每回被他点名都没有好事,心有抗拒,还是挪动着碎步靠过去。 “袁明身上两种遗泽互生互克,不得大意。他现下与那蜃妖同气连,若是蜃妖入魔,他身上的水妖能必会大涨,届时恐会冲杀他的筋脉。”林别叙说得煞有其事,“你与柳师弟留在这里,帮袁明梳理他周身的妖气,免得他受蜃妖影响,跟着走火入魔。” 柳随月捏紧衣角,忐忑道:“我?我不会啊!” “我可以教你。不过是将他身上多余的妖力走而已。”林别叙将她按着坐下,一字一句叮嘱道,“今夜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与柳师弟就守在此处不要离开。” 柳随月见他说得慎重,不由严肃地点了点头。可见他真一副要让自己独挑大梁的架势,忙指了指兄长,让他将这份殊荣给柳望松。 柳望松对自己小妹也放心不下,走到前,用长笛指了指自己。 岂料林别叙竟看不上:“不可。你方使用过青鸟的遗泽,妖力涌动不够稳定。柳师妹的金蟾虽无太大威能,可胜在细腻致,正适合用来牵引袁明的妖力。若柳师妹制不住,你便出手。” 柳望松动干咳几声,表示他说得这般凶险,莫说柳随月了,连他自己也没个把握!当下一把抓住林别叙的手,重重晃了两下。 林别叙将手回:“我不能留下。我得同季师妹他们一起,去把蜃妖引出来。否则她今夜该顺着袁明的气息找来刑妖司了。不过,张师弟可以过来帮你。他耳鼠的遗泽可以在柳师妹力竭时帮忙接替。” 柳望松不放弃地指向谢绝尘。 林别叙诧异道:“他身上可是封着龙脉的妖力。” 糊涂糊涂! 柳望松又指倾风。 林别叙还是摇头:“你把她留下,谁能杀蜃妖?” 倾风下意识了背。 柳望松绝望地拍了下额头。 最不靠谱的三人留着看护,出了意外岂不是只能干瞪眼? 心如野马一阵驰,突然想到此地可是刑妖司,眼睛又是一亮,还没来得及等做动作示意,便被林别叙抢断:“旁人我不放心。这里的弟子妖力修得糙,远不如你们深,胡帮忙,反伤袁明基。何况今夜还要托他们出门去寻蜃妖的踪迹,所以这里只你三人留守。” 第67章 剑出山河 (我叫霍拾香,我从鸿都来) 林别叙教了柳氏兄妹如何梳理袁明身上的妖气, 看着确实是简单,关键只在耐心。 柳随月如履薄冰地学了一遍,幸运地没出差错, 不由长长吐出一口气。心头萦绕着股淡淡的哀怨,想说袁明的命捏在她手里,可她自己的命已吓去了大半。 好苦。 林别叙见她上手,便起身出去。 三人没有作声,只随他走。等回过神来,已出了刑妖司的后门。 此地已毗邻儒丹城的边界, 再外便是护城河,天灰蒙将黑,附近本无多少住所,路上自然没有行人。 季酌泉放心不下,起起落落半天,走到河边还在惦念,忍不住问:“袁明真有危险?” 林别叙手指一勾,将提灯中的火焰挑高半寸,在微暖晚风中惬意散步, 说得毫无愧意:“危险不大。给他们找点事做,免得他们闲着无聊, 总来打听。” 季酌泉:“……” 谢绝尘也同是一脸受伤又震惊的表情,只因这个他憧憬万分的人方才说得太过有理有据, 叫他未起半分疑心, 不料全是虚情。 倾风嗤笑, 早有所料:“他这人嘛, 动动眼珠子, 我就知道他肚子坏水快装不住了。” “倾风师妹这样了解我?”林别叙提高了灯, 照在她侧脸,笑得不正经,“受宠若惊了。” 倾风抬手挡开:“别拿绿光照我,活活衬得我像鬼。” 季酌泉道:“那蜃妖的事情是真是假?” 林别叙知他们困惑诸多,索停下脚步,在路边的方石上坐下,随口道:“袁明与蜃妖的渊源,想必你们都清楚……” 倾风举起手。 林别叙本不理会,可倾风那只手老往他眼前挥舞,只好道:“说。” 倾风坦诚道:“我不清楚。讲讲。” 她积极在林别叙面前盘腿坐好,还把他手中的灯也接了过来。 林别叙见她态度端正,回忆了下,从头道来:“若要溯源,已是久远。大约得有十多年了。当年人境出了一名修士,领悟有魅惑的神通,专门找些偏僻荒落的山区,占地为王,驯化人奴。因他擅用这门妖法蛊惑巡查的官员,刑妖司多次缉拿,两次斩首,都叫他逃。” 倾风敲敲额头,不知是自己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斩首还能逃?他是九头蛇相柳吗?” 季酌泉提起衣摆跟着坐下,帮着解释道:“因为当时不知他身边还有一个大妖与他狈为。那蜃妖的妖域可以助他金蝉壳,两次砍头其实都只砍了傀儡。” 林别叙颔首,续道:“第三次出逃,那人贼心不死,又故技重施。这次选在袁明所在的村庄,锢百姓上千,自封为王。” “刑妖司查得消息,冲破村庄。蜃妖为了救修士出逃,不惜自损修为,祭出蜃楼。可那修士不肯离去,为宣心头怒意,反在村中大开杀戒。袁明便是在生死垂危之际领悟的第二项遗泽。之后那修士被杀,蜃妖被擒。此案才终于告一段落。” 四人围坐一堂,中间一团妖火烧得旺盛。 在夜里讲鬼故事,虽然听着动,可皮疙瘩还是起了一身。 倾风摸摸耳朵,觉得自己纵是再长个脑袋出来,也只能得出一句结论:“他有病吗?” “因为他想要权力,他眼中唯有权柄,连生死都要排到第二。”林别叙的眼眸在幽绿灯火照耀下显得尤为妖异,“如此执不悟,听着是不是耳?” 三人相顾无言,林别叙悠然补上一句:“更巧的是,那修士也是年过二十才领悟的大妖遗泽。” 季酌泉骤然觉夜间的风冷了起来。红不知何时已彻底沉入天际,穹顶上只剩下一层黯淡的银辉。 林别叙又说:“此案还有细节被先生下。那修士原只是个情怯懦的白丁,啃食大妖血后侥幸存活,因血煞之气人尽失。这本就是违逆天道的法,纵然能越过修行,直接掌握天地的神通,也是后患无穷。如此得来的法术,无法使用寻常方式修行,只能通过不停地食同类来维持法力。他畜养人奴,正是为了他们异化,给自己做药。” “同类相食……”季酌泉手指发紧,按在剑身上,轻声道,“连兽也不存了。” 三人虽有猜测,可亲耳闻听还是有种骨悚然的骇意。 “崔二郎杀叶小娘子,是因为叶小娘子以前也是个药人。他虽服药已久,倒是未曾杀过人。见到叶小娘子后,被她身上的味道得理智全无,便出手将她杀害。又因心中畏惧,不敢真吃,将人丢进河里仓皇逃走。”林别叙的语气淡静得毫无波动,说到最后还是省不掉些许唏嘘,“他已是我见过心最为坚定之辈,这么多年忍住了没开杀戒。可惜这药着实是碰不得。” 倾风神微动:“所以叶小娘子的尸体……” “该是被那假蜃妖带走了。就不知是何种用途。”林别叙略一点头,“原先的蜃妖确实是早已消陨,我还去观过刑。如今这个,该是噬蜃妖妖力的人族。她连妖域都已领悟,可见服药比那崔二郎还久,且杀人无算。不能留她在世,需早将她引出。” 他说着右手一翻,从身后摸出窥天罗盘来。 这古怪的镜子在夜里显得尊贵许多,可以看见一道金的细碎光沿着背后的秘文不停游走,叫它不那么像刚从土坑里刨出来的破旧垃圾。 林别叙轻车路地驱用法宝,长袖一扬,将镜子抛到空中:“我方才从袁明的身上引了一部分妖力过来。他现在跟那假蜃妖气机相连,虽看不了太多,也能借此窥探几分。” 三人立马站直了,仰头注视着镜面。 袁明恍以为自己只剩了个魂魄,从进入幻境起,便一直在相同的场景里飘飘。意识虽清醒,却没了躯壳。 背景中有道声音不停在他耳边徘徊,似低声呢喃又似魔音绕耳,带着隐约的疯狂,仿佛要刻进心骨,好提醒自己时刻谨记。 那女人在说:“我叫霍拾香,我从鸿都来,我是霍氏第十二代传人……” 坐在牛车上的人应该就是霍拾香。 这人的神智俨然已有些不正常,有时静坐着不动,有时忽然变脸发怒。有时能清醒些,可也是魔怔的,嘴里反复念叨着各种奇怪的东西。 从“我叫霍拾香”、到“我分明叫王玉梧”之类。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楚。 牛车摇摇晃晃,驶进了儒丹城。 霍拾香带着另一位姑娘在城南租下一间简陋的院落。 袁明一看周遭摆设,便知另外一人就是最早遇难的叶小娘子。 等待叶小娘子收拾包袱的时候。霍拾香杵立在墙边,仰头盯着树梢,又开始发起愣来,直到叶小娘子推着她的手臂,将她唤醒。 叶小娘子小心道:“恩人,恩人你没事吧?” 霍拾香木然转过头,张开嘴,茫然问:“你叫我?” 叶小娘子习以为常,将一番滚瓜烂的话再背了一遍:“您叫霍拾香,您原是刑妖司的弟子,有能噬他人妖力的遗泽。您的遗泽能克制妖毒,所以四处奔走找那些服过妖毒的人救治。您脑子里有许多记忆,可是您叫霍拾香。” 霍拾香听她说完,神恍惚了阵,方想起自己是谁,低下头道:“我快不行了,往后,你自己多保重吧。” 叶小娘子眼眶发红,握着她的手道:“对不住霍娘子,要不是我鬼心窍,您也不用替我受罪。往后我在儒丹城,定然踏踏实实。” 霍拾香点头,将她推开,昏昏沉沉地往外走:“我要走了,不要寻我。我若还好,再来看你。” 第68章 剑出山河 (“不用怕,你还有救,我可以帮你。”)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