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 淅淅沥沥的小雨。 小荒山上空飘着细密如绒的雨丝,垂洒在雨伞厚重的布面,汇聚积水的地面一时昏暗如镜,水泊中倒映出黑衣林立的地上世界。 这片自老城区规划以来,就无人问津的荒郊野岭,数十年来从未如此热闹过。 数百人聚集在此,从山脚到山顶。 花帜的董事会,南湾的高层,诚心会南北堂的超凡者,大都区三所的职使,议会的相关官员,在大都区有一定身份和地位的人,今天全都来到了这里。 一辆辆黑车在山下停靠,远远望去在大雨中像是一条蛰卧的黑龙。 上山祭拜的人统一着装,清一黑正装,神情肃穆。 饶是聚集了如此多人,这座小荒山依旧安静。 秩序森严。 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开口说话。 隆重肃立的人群对面,是两枚单薄的,风一吹就会倾倒的木碑。 一块刻着:无名之辈,陆承。 另一块刻着:有志之士,赵西来。 这块木碑上的题字,是赵老爷子最后的坚持……对他而言,能够埋葬在这座小荒山,就算是了却了自己最后的遗愿。 在这块墓碑上,除了姓名,已经不需要有更多的介绍。 他这一生,经历了无数战斗,沐浴了无数鲜血,最终立起的不只是一块死后的碑……花帜的旗帜仍在,那么他所做的一切,就都值得。 志向,理想,追求,抱负……他所有的一切,全都埋在了那里。 这里,就只是一个死后的栖息所而已。 赵器在木碑前长跪不起,他拒绝了撑伞,在葬礼正式开始之前,他就来到了这里,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已经有数个小时……没有人知道这位赵氏独子此刻在想什么,只能隐约看见,赵公子的身体轮廓隐约在雨丝中颤抖,面颊上布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混杂物。 陈叁为夫人撑着伞。 陆南栀穿了一件朴素简约的黑大衣,内里套着一件黑裙,即便戴着薄纱礼帽,透过面纱也能看见,她的神情有些憔悴,眼眶微微泛红。 …… …… 顾慎撑着伞,站在小荒山顶的偏僻角落,默默注视着这场隆重庄严的葬礼。 褚灵则是通过神链接,与他一同凝视着这一幕。 大都的备选议员接仪式,已经顺利完成,……花帜在最后的关头放弃了“斗争”,那位老爷子的放弃使得无数人背地里松了一口气,都深深到庆幸。 庆幸于大都仍然太平,没有来疾风骤雨。 陆南栀如今是大都区最为耀眼的人物,没有之一,老爷子的遗嘱在死后公布……她获得了全部的继承权,赵器只获得了赵氏庞大产业里1%的股份,而且这1%被付给崔忠诚保管,在信托基金中运转,他不能动用也不能取出,只能每年接受一定额的打款,作为保障生活的“生活费”。 当然,这仍是一笔天文数字……但想要提出信托基金,代价是去往北洲,并且进入要,从最底层做起。 陆南栀成为了大都的第三位正式议员。 可如今的大都,又一次只剩下了两位议员。 “人死之后……灵魂会去往哪里?” 褚灵思索了很久,问出了这个问题。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正坐在零零幺的车厢里,书页上没有关于生或死的答案,机械受不到痛楚,也无法领略死亡的意义……她只能求助顾慎。 顾慎笑了笑,“婆婆跟我说,好人会上天堂,坏人会下地狱。” 褚灵若有所思。 “天堂……地狱……”她喃喃问道:“那又是什么地方?” “一个是很干净的净土,另外一个则是关押恶鬼的地方。”顾慎很有耐心地说道:“没有人见过,都只是传闻。” “赵西来……会上天堂?”褚灵又想了想。 “唔……” 考虑了老爷子所做的位置,虽然不知道他生前做了那些事,但顾慎还是老实地回答道:“或许不会。” 好与坏,善与恶……哪是一个字,一句话就能概括的。 一个人的人生那么长,那么长啊。 “很干净的净土……就像是四季旷野那样吗?”褚灵再一次发问,让顾慎怔了怔。 收纳离失所的亡魂。 聚拢无序扩散的源质。 听起来,倒还蛮像天堂的……顾慎忍不住笑了笑,道:“这么来看,四季旷野应该是地狱才对,铁五这样的家伙,应该是没法上天堂的。” 歪着脑袋想了很久。 褚灵道:“那么……我呢?”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的灵魂会去往哪里?” 顾慎没有想到,少女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我会死吗……死亡又是什么觉呢?” 第一次参与尘世葬礼的褚灵,哪怕只是以神链接的方式,以顾慎的视角观察着葬礼的进行……依旧受到了非常强烈的代入。 作为一个汲取了无数知识的ai。 她拥有世界上最庞大的数据库,拥有最理的逻辑,她知道死亡的定义,知道不同地区的葬礼风俗,却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样的觉。 凡物诞生之初,有了念头,便可称之为“活着”。 那么……自己如今,也算是“活着”。 凡物终焉之末,熄灭一切,便来了“死亡”。 赵西来会死。 自己当然也会死。 那一天的到来……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这似乎是一个运算一万年,也无法解答的问题。 这世上有些滋味,是唯有亲身体验,亲自品尝,才能体会的。 “如果那一天到来了……我希望我能去一个干净的地方,像初生的地方一样。”褚灵想了一会,合上了膝前的书页,放弃了无用的运算和思考,轻声笑道:“唔……你说的那个词很恰当,净土。我希望我能去到一片净土,是天堂是地狱都无所谓。” 她诞生于深海的最底层。 那里什么都没有,空空,一片黑暗。 说那里是地狱,或许也不为过……无尽的孤独和寂寞,那不正是最大的折磨吗? 如果死去。 熄灭了一切。 就像是闭眼,失去思维一样……那么去往一片虚无的净土,重新归于混沌之中,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第二章 发丝 “有死亡,就有新生。” “就像是睡觉一样,闭上眼,睁开眼……我们会忘掉一些事情。带着崭新的记忆出发。一百年又一百年,一次又一次新生。”顾慎平静道:“这里需要声明一下,这些话不是我说的……是南洲那些教士们说的,我个人一直都是坚定的……” 他本想说无神论。 但这三个字被顾慎咽了回去。 “好吧……或许这帮教士们说的有一点点道理……”他轻轻叹了口气。 葬礼结束之后。 本就不大的雨势越来越小。 小荒山的人烟逐渐稀少,赵器仍在木碑前长跪不起,其他人陆续离开。 顾慎的身后有人轻拍了一下。 “……老师。”他回头,看到了拄杖的老人,周济人这次不再是白西装的打扮,也换上了一身肃穆的黑西装,就在前夜老家伙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第二天不会来参加葬礼,因为他不喜悲伤的离别,也不喜群聚。 今天周济人还是来了。 “不要误会……我可不是因为追悼赵西来这个老家伙而来……” 周济人目光飘忽地瞥了眼木碑,下意识地辩解。 顾慎注意到他两手指夹着一尚未点燃的雪茄,还隐约受了,先前在葬礼上没有看到老师的身影……但现在来看,这身着装,以及受的雪茄,足以说明他是一个口是心非的人。 “好吧好吧……” 周济人看着自己弟子的眼神,叹了口气,轻声慨道:“可能是岁数大了,见不得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先前远远地观望了一下,这场葬礼没我想象中那么沉重。” 他很热络地挤进顾慎的伞下,低声音道:“不要收伞……看那个方向。” 两手指夹着雪茄,轻轻点了点。 顾慎顺着老师的目光方向看去,看到了一位身姿拔,尚未离去的高大身影……那是一个半边面颊布刀痕的沧桑男人,即便不言不语,只看面相,也能给人极大的迫。 顾慎先前一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家伙,抛开身材足够高大的外在条件,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气质。 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冷冽如铁”的气质,与周围人格格不入,来到荒山山顶上的那一刻起,就未与其他人有过任何一秒钟的互,连对视也不存在。 仿佛全世界都是多余的。 而这样的一个人……偏偏视线却固定在长跪不起的赵器身上。 “这是?”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