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账上的钱有限,可你每次报账都没少报,”徐君继续说,“按价钱都应该买的是好东西,这个你怎么说?” 于大虾拿眼睛去看账房,账房则忙错开了脸。 徐君笑了笑说:“你也不必再抵赖了,我也不想和你多费口舌。你往都从谁手里买的东西我都知道,那些人也都叫来了,可以一样一样和你对。” 说着就让人把于大虾带下去:“绿莼和阿蓑,你们两个人去看着他们对质,我已经安排了人详细记下来,随后到衙门去。” “娄虔,于兴祖的事你知道吗?”于大虾被带走后,徐君笑着问账房,“他每里到你那儿报账,你就没怀疑过?” 娄虔连忙解释道:“大恕罪,我就是个管账的,哪里知道米价多少,菜价多少?我是个落魄的书呆子,书读得多了,人就变得傻了。不通俗务,不善生计。何况我只是个管账记账的,上头有主子,中间有管家,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去查考这些事呀!” “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也是白读,最起码仁义二字你并不知晓。”徐君浅笑盈盈,哪怕已经看清对方是无之徒,她也并不会疾言厉,但每一句都说在要害处,“远了不说,近五年的账册就漏百出。 乙丑年四月十一,老太太过寿进的银子加在一处有八百七十两,这在太太那儿是有礼单的,只是没汇总。 你却只记七百八十两。 丙寅年腊月,姑太太家的庶女出阁,咱们家随的是一百两银子。 这笔账我在姑太太家的时候曾经看到过,你却记了二百两。 这是大宗。 除此外咱们家所有支出,都比正常的物价平均高出三成,账面上大多数都记了特别多的零头,让人难以算清。偏偏你在总账的时候,每一笔都要多加出一些来,或是几钱或是一两二两。 可积少成多,这些加在一起,也不是小数目了。 再说说今年,前几个月府里头修缮,无论是工钱还是料钱,通通都比市价高出两成有余。这还不算,使用的木料明明只有四十方,你却记了五十五方。就算你不通俗务,可是记账的时候都是要点清数目才记的。你当时眼花了吗?” 第197章 硕鼠 娄虔的两缕八字胡像秋后蚂蚱的触角一样簌簌抖动个不停,这屋子里并不热,他头上脸上却汗出如浆。 徐君继续说:“雁过有声,风过留痕。府里头用了少砖石木料,咱们现可以一块一块、一一地数。 账册上的钱,咱们也可以一笔一笔清算。白纸黑字,没什么可抵赖的。 你如此胆大妄为,不过是仗着太太菩萨似的从不查考这些,大爷又不过问。再则这府上没几个人会用算盘,这么一笔一笔的散碎数目,一般人本无法算清。 却不知,你把账册给我送去的当天晚上,我就已经把它们一页一页都核实过了。 若我算得不错,你第一年多算了一百二十七两八钱,第二年多算了三百三十四两四钱,第三年七百零六钱,第四年九百八十一两零五钱,今年到八月,一共多算了一千四百七十八两三钱…… 这些还只是明面上就能看出来的错儿。 至于火耗费、烧埋银子、来往礼金奠仪,又不知道做了多少手脚。 你一年比一年胆大,一笔比一笔贪心。 不过不要紧,我有的是耐心一笔笔查实,就算咱们府里记得不准,与别家银钱来往,对方也是有记下来的。毕竟,不是谁家的账房都如你这般胡作非为。” 娄虔听徐君说到这里,扑通一声跪下哭求道:“大!求你饶了小的吧!我把这些年贪的银子都还回来还不成么?!” 他没法子再抵赖了,他身上的把柄太多,随便哪一桩都够定个徒罪的。 他若是再抵赖,只会更吃苦头,就他这副身板,一水火下去就得半死。 “你也先下去待清楚吧!”徐君道,“到此时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了。” 娄虔腿都软了,被紫菱带着人拖了下去。 到此时,屋里头的人除了方氏不停念佛外都沉默不语。 其中不少人都觉得头顶悬着一把刀,随时都会砍下来。 他们谁也不知道徐君接下来还会做什么,这位大城府太深了,看上去什么事都不在意,实则早就察得清楚明白。 郑龙此时手心也出了汗,但还是硬撑着,不肯出马脚。 直到徐君转向他,他方才痛心疾首道:“这于兴祖和娄虔二人胆大妄为,败坏主家,实在该死!我没能及早发现这两个蛀虫,是我失职,请大责罚!” “郑管家,若我在光天化见了一只老鼠,那就绝不止一只。你作为大管家,如果是一只好猫的话,府里又怎么会有这么多老鼠?”徐君笑着问郑龙。 “大骂的对!我的确不称职!”郑龙干脆跪下来了,“求您革了我的职吧!” “不过你也不是一无是处,有些事还是该把功劳算在你头上的。”徐君不愠不怒,她如此好涵养,才真是让人从心底生畏的地方。 “不敢不敢,大如此说,真叫我无容身之地。”郑龙摇头,“我哪有什么功劳,最多也就是有点儿苦劳罢了。” “我前头说你不是个好猫,这话说得不够妥当。说有些功劳应该算在你头上,却是不假的。”徐君也不喊他起来,继续说道,“于兴祖和娄虔两个和你一比可是小巫见大巫了。你应该算是郑家的硕鼠,他们两个不过是捡你掉下来的饼渣屑才吃得肚儿圆圆。如果不是你存心纵容,伙同他们巧立名目,他们也不敢如此胆大妄为,毫无顾忌。可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能轻而易举就抓到他们的把柄,所以说要谢谢你。” “大,大,请你明查,我并不敢。”郑龙连忙说。 他老婆冯氏也急忙走上前跪倒了求情:“大,我们确实做得不好,但绝不敢昧心坑害主子。他们两个的事我们可没有掺和进去,我们都是人,也并不懂账啊。” “我若是闲得无事呢,同你们一项一项的掰扯清楚倒也能解闷儿。”徐君笑意温存,言语和气,“可姑太太府上的人还等着呢,我不好太怠慢慢了人家。” “大,您就看在我们几辈子都为了府里出力的份儿上,饶了我们这一回吧!我们给您当牛做马还不成吗?”冯氏趴在地上哀哀痛哭,“不信的话,您可带着人到我们的住处搜查去,若是查出什么值钱的东西来,我宁愿一头撞死在这里,以死谢罪!” 方氏心软,忍不住说:“君啊,得饶人处且饶人,把他们的银子追回来也就是了。至于这管家的不得力,罚他们以后做使活计,不叫他们管家就是了。这也是行善,为自己积福。” “我不会去搜你们在东边巷子的住处的,”徐君对冯氏说,“那只是你们狡兔三窟中用来掩人耳目的一个假窝罢了。” 然后又转过脸笑着对方氏说:“太太,这郑龙郑大虎父子可是办大事的人,自从公公去世,这郑龙就打起了咱们府上财产的主意。 他本不姓郑。当年他父亲逃荒来到京城,卖身给咱们承恩伯府,后来赐他姓郑。 他本姓裘,当时咱们府上一共有十三家铺面,如今有十一家变卖了出去。 我找人打听过了,这十一家铺面后来又扩张到十八家,背后总管事的,名叫裘友林,是郑龙的亲叔叔。 他是后来到京城寻亲才彼此相认的,只不过一般人都不知道这么回事。” 她这么一说冯氏立刻就不敢哭了,这事藏得十分隐秘,徐君怎么会这么快就查了上去? 郑龙也呆了,他原以为徐君至多会查到他伙同府里这些管事的贪污账上的钱财,却没想到竟然把自己的老底儿都给查了出来。 “还不止这些,咱们家那些好田地也都被他给换了去,如今经营田庄的是他的堂弟裘荣,那三百多亩良田,每年的出产可是咱们田庄上的五倍不止。”徐君叹道,“此外,大管家还化名关员外,在这京城好几个地方买了宅子,养了小妾,若论风快活,只怕大爷还不及他。” 第198章 一网打尽(加更,求票!) 众人无不吃惊得倒冷气。 谁能想到这年近半百,平里不苟言笑,勤勤恳恳的大管家居然是这样的人! 甚至连冯氏也不例外,她颤着声质问丈夫道:“你……你竟然还养了小妾?!” “闭嘴吧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郑龙恨得咬牙,“这个蠢婆娘!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计较这些。” “郑龙,除了铺子和田产,你们在京城的四五处房产我也都查实了,包括你们专用来养孙子孙女的地方。但我相信这么多年你侵和变生出来的财产远不止这些,不过不用着急,那些我们还不知道的,自有衙门里的人替我们审出来。”徐君慢慢喝了口茶,气定神闲。 郑龙知道自己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徐君,徐君眸光定定,毫不避退。 郑龙慢慢低下头去,他知道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他太狂妄太轻敌了。 郑家原有的主子们虽然窝囊无能,但徐君不是。 她潜伏爪牙,一击即中。 如今,郑龙回想着徐君自打进门起的种种举动,尤其是她掌家以后。 每次自己向她禀报事情,她都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甚至总是让自己来拿主意。 其实她是在麻痹自己,麻痹这里的所有人。 那落了灰的账册、让自己拟的名单,还有被支走的郑大虎,甚至今早诚毅侯府来的人。 都是她事先安排下的。 郑龙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此刻他脑子里没想别的,只剩下徐君低头安静绣花的样子。 她慢条斯理,有成竹。每一针都看似轻描淡写,微不足道,但每一针都巧妙细,不可或缺。 最后绣出一张张网、一道道锁枷,把他们这些人牢牢困住! 要命的是,竟无一遗漏! 徐君的每一步都踩在了他的命门上。 剪除帮手,让他孤立无援。 查实财产,让他无可抵赖。 挖出隐私,让他百口莫辩。 揪出同,清除余孽,他这二十几年的苦心经营,只在徐君当家后的短短一个月内灰飞烟灭! 若他只是做个管家,郑家的这些财产也多半被郑无疾挥霍殆尽了,毕竟那可是个花钱的阎王。 可是他把这些东西都转到了自己手上,苦心经营,毫不懈怠。 二十年间,积攒下了十数万的家产。 徐君说他是硕鼠,这个这个比方很恰切。 他就像一只硕大的老鼠,从主人家偷了金银财宝米面粮油,然后藏到自己里去。 他谨小慎微,常常在噩梦中惊醒。 他平省吃俭用,生怕引人怀疑。 他铤而走险,为的就是有朝一他和他的子孙能够风风光光地活在这太底下,而不是顶着奴才的身份,在见不得光的地方数钱。 现而今他这只硕鼠存起来宝贝,又被徐君这只猫儿给如数夺了回去。 辛辛苦苦二十载,为他人做嫁衣裳!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徐君必然是料到他有可能会狗急跳墙,玉石俱焚。 所以提前叫陆家派了人来,如今那八九个壮年小伙子就站在徐君两侧,在场的人谁敢轻举妄动? 如果他猜的不错,此刻府外头也必然安排了人手。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