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抬起头时,将遮盖住头脸的帽子推开,出老者消瘦的面颊。 他眉飞入鬓,眼睛大而有神,留了长须,神不怒自威,纵使没有官袍加身,依旧可见身贵气。 这位便是大庆朝中的顾相,也是当今皇后的父亲。 姚守宁在此之前从未见过他,此时却能借能力之助,‘看’到顾焕之的样子,可见她的力量在先前经过妖狐试探之后,又有提升。 “是顾家来人了。” 柳氏应了一声,催孩子们进屋里去。 她与以前半点儿不关注朝中局势的女儿并不一样,大约也知道朝中三权鼎立,顾焕之与长公主、楚孝通并不大对付,三方彼此互相忌惮、互相瞧不起。 姚家在神都城本来只是小门小户,但因为有了柳并舟,算是名扬都城。 但通过西城案件一事,姚家已经被绑上了长公主的战车,柳氏不知道顾家为什么会在今夜来人。 姚守宁与兄长、姐姐及苏妙真姐弟相后躲入内室,外头传来踩水声,有人大步上了台阶,接着一股带着气的夜风吹入屋内。 ‘滴滴答答’的水声里,有人进了屋里。 姚守宁好奇的倚着内室的门边而站,挑起一角垂落的门帘往外看。 一个身穿黑连帽斗蓬的人正站在屋门口处,将他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所站立的地方,雨水直往下滴,很快形成一处小水洼,以他双足为中心,向四周蔓延开来。 屋里点了碳火,热气腾腾。 柳并舟已经起身,这样的场合,本该姚翝待客,但他身受重伤,未能起身远,便由柳氏跟在父亲身侧。 那人伸出一双修长而消瘦的手,缓缓将斗蓬的帽子取下,出一张窄瘦而苍白的脸颊。 他的双眉斜飞,其下是一双眼窝略深的大眼,那眼神深邃,明亮有神。 这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者。 纵使深夜前来,浑身被雨水浸,但他那头花白的头发却仍旧梳得齐整,以一支羊脂白玉簪固定。 他眉心有个深深的‘川’字纹,但这并没有影响他的儒雅,反倒为他更几许不怒自威的气势。 哪怕他刻意收敛了自身气息,可不经意的眼神掠过,依旧令得柳氏到有些紧张。 顾焕之的样貌,果然是与姚守宁‘看’到的一致。 她心中正惊叹时,顾焕之却像是已经发现了躲在暗处的视线,转过了头来。 这位手握权势的国相目光锐利如刀子,昏暗的灯光并没有影响到他,他一下就找到了姚守宁藏身之地,仿佛以眼神将遮挡她的垂帘撤去,把她的身影纳入眼里。 若是一般人,被他一瞧,必定心中大惊躲避。 但姚守宁却是好奇心极重,再加上她似是早有预会被顾焕之发现,因此被他一瞧,她不止不躲,反倒十分大方的将帘子拉开了一些,出自己半张面容,向他出笑容。 顾焕之的眼神有瞬间的怔忡,姚守宁透过他的眼睛,似是看到了另一幕场景。 少女的身体刹时失控,‘她’的心里涌出难以抑的喜悦与豪情,身体一晃一,仿佛坐在一叶小舟里。 不久之后,那小舟停下,往前一侧,有人拉开了帘子,喊了一声: “老爷,到了。” 姚守宁初时还有些惊慌,听到这话时,才隐约明白自己似是灵魂附到了某位‘老爷’的身体中。 ‘她’强作镇定,接着听到‘自己’轻轻的应了一声。 接着‘她’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袖子。 袖口中揣了一卷东西,这一摸之下,身体的主人似是兴奋至极。 ‘她’大步进屋,穿过宽阔的庭院,屋舍虽说朴素,却也干净致,带着温馨。 两侧屋角高高翘起,似即将腾飞的雄鹰。 ‘她’大步进了屋中,喊了一声: “夫人,夫人!” “来了——”一个妇人柔柔的应了一声,接着珠帘被人起,一个秀美的妇人款步走出。 ‘她’拉了女人的手,兴奋的道: “夫人,你猜我拿到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好事?”那女人笑意的望着面前的人看,姚守宁借着她的眼睛,看到了她眼瞳中的倒影,竟是年轻了几十岁的顾焕之。 她竟然进入了顾焕之的回忆! “今下朝的时候,皇上独留了我,与我说一桩事。” 年轻的顾焕之十分欣喜,他的语气飞扬,还做不到年老之后的喜怒不形于。 姚守宁附在他身体中,更是应得到他此时意气风发的心情。 “你快让田叔备点小酒,酥些花生米,老爷我今要一醉方休。” 他得意至极,连连催着自己的夫人。 那女人见他开心,也不由眉眼含笑,嗔怪似的看了他一眼,却仍体贴的转身吩咐人为他准备酒菜。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女人做完这一切,才有些好奇的问了一声。 “皇上有意为太子娶妃,看中了咱们家的女儿。” “什么?” 什么!姚守宁如果此时不是寄居于顾焕之的回忆之中,她也想要大喊一声。 她这才明白,自己不止是看到了顾焕之的过去,甚至应该是随着他的回忆,想起了当年他最意气风发之时。 可惜当时的顾焕之可能做梦也想不到,当时的他有多喜,后来的神启帝便会有多荒唐。 “皇上情仁慈而重情,太子才学不差,样貌俊美,情也恭顺,将来必定是位仁君。” 姚守宁听到顾焕之称赞着: “我们家掌珠格温顺,与你一样,知书达礼,读圣贤书,这世上除了太子,又有谁能与她相配?” 听得出来,顾焕之对自己的女儿十分疼宠,也异常自信,他开心的道: “皇上问过我的意见,说是他的这个儿子……”说到这里,顾焕之停了片刻,似是有些为难的样子。 但姚守宁附魂在他身体中,对他心底的想法一清二楚,自然听得到他的心声。 皇上说:朕的这个儿子生母出身卑微,使他情偏、暴戾,不是贤明之人,且心狭窄,并非良配。 可惜他未来是一国之君,身侧需要有国相辅佐,後也需要有贤德明理的女子伴随,多向他进言,让他不致受妖人蛊惑,将来苦了大庆朝的百姓。 皇帝的话本该是提醒之言,但当时的顾焕之只觉得未来坦前程摆在自己及顾家的面前,便忽略了这些。 “皇上说了,未来我们的女儿必定位极中,她所生的儿子,也会是大庆朝的主人。” 说到这里,远处突然传来‘叮铛’的轻碰声。 正在说话的夫俩不约而同的住了嘴,转头看向了声音来源的方向。 只见声音所在处,是内室门口处传来的,那里的珠帘被掀起了一角,一个才十三四岁的少女出半张脸,正在偷偷往外看,显然是在偷听两人说话。 先前的声响,正是她一时不察,放了手里一条珠帘,落下来后与其他珠子相绞碰时发出的声响。 发现自己被夫俩注意到后,少女并没有躲闪,而是大方的再看,并向顾焕之出一个甜甜的笑意,唤了一声: “爹。” 这是年轻时的顾后,长相明媚美丽,生动而乖巧。 “掌珠……” 顾焕之的声音响起,姚守宁却觉自己的灵魂在疾速离。 待到重新归位时,她仍躲在门帘之后。 那位位高权重的顾相此时怔忡着看她,眼眶微微有些润。 若在此之前,姚守宁无法理解他此时的失态,但借由他过去的回忆,她已经明白这位顾大人恐怕是与她目光相望的刹那,便忆起了当年的往事,回想起了自己的女儿。 那时的他有多喜,如今恐怕就有多后悔。 “掌珠……” 年迈的顾大人似是有些失神,轻轻唤了一声。 “顾大人。” 柳并舟开口打断了他的回忆,他即刻醒悟,强大的自制力让他一下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不由眨了眨眼睛。 片刻的功夫间,他已经控制好了自己的心情,将眼里的水意回内心,又恢复了先前从容自若的样子,仿佛先前那一刻的脆弱只是众人的幻觉。 “顾大人?”柳氏吓了一跳,听到顾家来人的时候,她心里还在猜测顾家来意,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位国相亲自前来。 “柳先生。”顾焕之双手叠,向柳并舟长揖一礼。 他恢复冷静之后,一扫先前的克制,直言道: “我此行前来,是有事相求的。” 顾焕之的外表看似温文尔雅,但他本人情却是果断至极,说话并不拖泥带水,直奔主题: “不瞒柳先生,中皇后如今……”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脸颊两侧肌微微的动,似是用力的咬紧了牙,半晌之后才道: “重病在身,经由御医诊断后,说是紫丸可救她命。” 说到这里,他抬眸看柳并舟: “这紫丸乃是皇上亲手所炼,丹成之后只有两粒,一粒皇上赐给了国师,一粒则是送给了柳先生。” “国师手里的那粒,早就被他另作他用,而您手中这一粒紫丸,是仅有的一粒。”顾焕之平静的道: “大庆朝的人都应该清楚,我生平喜好诗词歌颂,不风花雪月,所以年过六旬,膝下仍只有一个女儿而已。” 大庆朝中,许多人也曾嘲笑顾焕之这一脉断子绝孙,神都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我将这个女儿视如掌上明珠,对她很是担忧,并不想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因此得知这个消息后,便厚颜相求,想请柳先生让出手里的这粒紫丸,救我女儿的命。” 这一刻,他不是权倾朝野的承相,也不是皇帝的国丈,高高在上的贵人,而是一位为了女儿病情,而心中忐忑的父亲。 可姚守宁在听到他说顾后‘重病’的时候,心中却生出一个念头:骗人!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