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在妖横行时期,为免全村遭妖屠戮,便供奉妖为神,以村中童男童女为祭品,使自身免遭妖侵害,并借此盘剥周围村落,使许多人对他们恨之入骨。 “太祖定国之后,便不咎前尘往事,但他朱世祯大度能遗忘这些过往历史,附近曾深受其害的村民却无法遗忘,这黄岗村遭人报复,人人喊打。” 他们一朝之间从天上掉到泥坑,心怀不,最终而走险,再度偷偷供养妖,以谋害他人命。 陈太微说的这些事,当柳并舟在皇之中通过狐王制造的幻境,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但肯定不如他本人诉说这般详细。 他口口声声说着遗忘了过去,却又将这些记忆牢牢刻入骨子里——他渴望成神,却偏偏心有余愿未了,不能了却因果身。 姚守宁的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却并没有开口说话,陈太微按着侧扶尘,转过了身来: “最终养妖为患,妖失控屠了附近大半的村子,幸存者逃出当地,向青峰观求救。” 俊美的道士含笑说道: “青峰观在当时因我的影响,而天下闻名,当时官府有规定,凡道观受国家、百姓供奉,但亦有反哺百姓的责任——”他一双长眉皱起,‘嗤’笑了一声: “朱世祯的想法与你先前所说倒有异曲同功之妙,你们果然不愧是‘一家人’。” 姚守宁觉得他是在怪气,撇了撇嘴,却没有反驳,陈太微接着说道: “我师父自然是责无旁贷,再者他很珍惜青峰观的名声。” 他情敦厚,为人重情重义,当年拜入青峰观门下,便视青峰观是自己的责任。 养大孟松云后,青峰观因孟松云之故名扬天下,又担忧自己会坠了徒弟名声,因此一直行事兢兢业业,天份不足便以勤勉去凑,数次孟松云劝他休养生息,他都不肯答应。 “守宁,如果是你,你该怎么做?”陈太微问。 “……”姚守宁红动了动,一时之间有些为难。 她已经想像得到故事的结局,也很为明子到难过: “我……” “守宁,不要管我师父如何选择,如果是你,你会去救吗?”陈太微含笑着追问: “你觉醒了辩机一族的力量,如你所说,你是有大力量的人,一件事情你明知必死,做了也无意义,你会去吗?”他补充着: “你有疼你的父母,你有与你心意相通的世子,有关心你、你也在意的人,你愿意为了无辜的人去送命吗?” 他笑着,但眼神却冰冷的提醒: “你要想清楚回答我,你是辩机一族的继承人,你未来掌控时间,前途远大着呢,若论成神的机会,你将来说不定比我更多呢——” 随着他的提问,姚守宁陷入沉思。 陈太微见她认真思考,也不催促,只是安静的等着。 时间对于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来说已经失去了意义,更多的时候他习惯安静的等待,看出落,看沧海桑田的变异,姚守宁沉默的时间对他来说本该不足一提。 可不知为什么,陈太微失去心脏之后本已经死寂的腔之中,却好似突然受到了忐忑不安的觉,他好像有些焦急。 “我可能仍会这样做吧。” “你……”陈太微正说话,姚守宁就低低的道: “国师,你不要打断我啦,我知道你觉得这样的行为很蠢,很没有意义。” “如果我是明子老前辈,那我肯定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少女的声音清透温柔,却令陈太微听得焦躁万分。 他的手掌在扶尘的把手上握了又松,松了又握,自修绝情道以来,他很少有过这样情绪失控的时候,大多数只是随心所行事而已。 “明子老前辈情敦厚,正因为他老人家重情重义,生善良,所以当年他在前往受到妖屠戮的村落,看到幼失怙恃的你时,才会心软收留,给了你一个家,将你供养成人。” 陈太微身上暴戾之气听到此处,顿时一滞。 “他你至深,所以黄岗村事件发生后,他儿没有想过逃避,因为他不愿苟且偷生,污了名扬天下的道门魁首的徒弟之名,天善良也不愿意看到有人受妖祸害而死。所以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陈太微眨了眨眼睛。 他的心已经空,眼眶早就习惯了煞气的存在,没有了泪水,但姚守宁的话却触动了他内心深处隐藏的记忆,令他抿紧了嘴。 “如果他逃避,那么他就不是他,也不可能是你记忆中那位敦厚的长者。” 姚守宁超凡的共情能力在此时得到了极强的发挥,她说完之后,纳闷不解的看着陈太微的身影: “国师,我不明白,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敬仰、喜、崇拜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你懂他,你应该明白他的选择,正因为你知道他会这样做,所以你才会对他情深厚,因他的死而怨恨世界。” “如果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不值得你如此惦记,你不会因他入魔,更不可能有七百年后的如今,还心怀执念的你。” 她摇了摇头: “国师,你想回到过去,不就是因为仍对他老人家的死而不甘心吗?虽然说你自称无心,修了无情道,斩去自身牵绊,可在我看来,你所追求的‘仙’道,分明是要你捡回情,以圆自身呢。” 陈太微站立了良久。 他一动不动,清晨的微风吹着他的道袍‘哗哗’作响,他站在那里,背影笔,宛如一柄出鞘的长剑,锋利、孤僻,令人不敢亲近。 许久之后,姚守宁站得双腿发软,陈太微才冷冷道:“我没有让你分析我师父的想法,我比你更了解他,我只是想问,如果是你,你会不会做这样的事?” 姚守宁偷偷捶腿的动作一顿,闻言坚定道: “我会。” “我知道你会说这没有意义,可有些东西,是很多人拼尽全力去维护的,我敬重他们,我他们,我也愿意拼尽全力,而不去思考你说的那些得失。” 她认真道: “拜你所赐,三十多年前的应天书局上,我回到了‘过去’,带回了未来的消息。” “当年的大儒张饶之先生知道自己不久‘必死’,在他老人家声望如中天时,他坦然离世;河中名门的孙太太知道了自己的女将来一生坎坷,在一间小院孤独终老,最终夫离子散,凄苦一生,但在必定的局势面前,她老人家并没有擅自的改变历史,而是承受了痛苦,最终早早离世。” 同样的还有先帝: “先帝在时,已经猜到大庆未来结局走向,但他老人家并没有以预知之力谋私,而是照着历史的轨迹,在小院之中留下后路,指引我跟世子进入地下龙脉。” “我的外祖父,年少读书刻苦,一心想要入仕为官,想要使南昭柳氏之名发扬光大,为天下黎民百姓请命,但他在青年时代,已经知道了后来发生的一切,自此隐姓埋名南昭,一生恪守历史的走向,不敢行差踏错。” 陈太微的面容动了动,姚守宁叹息了一声。 所有人齐心协力,为的就是天下苍生,为的就是那一个希望。 “我猜想,这就是当初张祖祖所说的,人和之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种在陈太微眼里所谓的愚蠢之事,才会制造出‘人定胜天’的惊人结局。 “也许是吧。” 陈太微轻轻的道,声音有些低: “你的话好像给了我一个新的想法。” 他说到这里,转过了身来。 姚守宁本以为自己的话触及到他的过往,兴许会打动他的心灵,使他面容变异。 但此人果然不愧是斩了自身修炼无情道的道士,他神平静,饶有兴致的道: “虽然说这些道理我也明白,但旁人长篇大论说来我不听,你与我有因果牵扯,我觉得你说的话兴许对我有益。” “我已经不记得我的心愿,说不准顺着你的思路,能找到我的心结,了却因果呢。” 他说道: “我的师父确实与你所说的一样,做出了除妖的决定……” 他示意姚守宁往前走,一边将过往说给她听。 后来的事正如历史记载,明子以身作缚,收除妖鬼在体内,最终为了彻底消灭鬼,不使自己失控牵连无辜,趁着有意识时,使徒弟们杀了自己,神魂连同妖鬼一并消散。 而孟松云得知噩耗,赶回青峰观,屠杀观师兄弟,又屠了附近相应的村落,剜心入魔,不生不死。 “我的师父在生时很是勤勉老实,他当年跟随他的师父的时候,天分不高,但读道经时从不偷耍滑,每早晚功课一直没停。” 陈太微其实已经失去了情,说起过往时,从他眼神看得出来他的情绪平静无波,但他仍很是‘应景’的出微笑的神,仿佛是在与一个好友缅怀过去。 这种诡异的反差使得姚守宁骨悚然,总觉得身旁跟了一个毫无情的不生不死的‘僵尸’。 “到了后来他继承青峰观了,仍是每早晚课,寒暑不歇,我幼时问他,如此勤恳是为了什么?” 青峰观早期生活条件艰苦,早晚课的修行许多人难以坚持,尤其在明子的师父去世之后,无人监督,他本该放松自身才是。 可他从不偷耍滑,每该做的事半点儿不漏。 幼时的孟青松见师父艰苦,有时心疼便问他。 他说: “举头三尺有神明。” “人在做,天在看,道家的功课不是做给旁人看的,纵使他的师父不在了,但神明亦能应到他的诚心。” 陈太微笑了笑: “我师父总这样说,我就想要成仙成神。” “守宁啊,我想要成神,成神之后,想看看我的师父,想看他做功课,想看他向神明表诚心。” “……”姚守宁没料到他成神的执念竟会是如此,他话语直接,语气平静,但带给她的震慑却使她心中泛起波澜,触动不已。 “六百年前,我终于寻找到了成神的法门,一直在追寻成神之路。”他看向姚守宁: “其他的条件我已经知道了,唯独我当年还有一个执念未消,若这执念不消,我则会坠入魔境,兴许会被孽怨之障焚烧至死,你与我有因果相结,你自然也不会活下去。” 他的话令姚守宁脸煞白,陈太微笑得越发开心: “我原本是想杀你,取你力量为我所用。” 若他能获得辩机一族的力量,掌控时间的能力,自然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不用求人。 可正如他所说,道家的因果十分厉害,他成神,当然要视情况严重而定。 “当然,因果也未必能完全束缚我,这也不是不杀你的原因。”他笑眯眯的: “主要是我已经失去了心,七百年的时光也足以磨去我原本很多的东西,你天善良,反应又机,我刚与你说话,你想法、谈吐也很符合我的预期。” 她怕死,却又不是那么怕死。 墓地之中,她与陆执被困在恶梦循环之中,却机非凡,知道反向利用他烙印之力向他求助。 见他现身时,先向他求救,让他救自己,这是人自私的一面。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又求他先救世子,这便是她克制了自身望,使情驾驭于本能之上。 此后知道自己要还因果,劝住陆执,甘愿随同自己离开,明知前途生机渺茫,她一个小少女却敢于承担后果,有担当、有勇气,与他说话一直机警的试探他的底线,畏惧之余不失慧心。 这是一个很可的女孩子,陈太微难以想像第一次与她见面时,她还与世子打闹,被他一看畏缩的躲在世子身后不敢吭声。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