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说着,便要下拜。 孟松云眨了眨眼睛,他表情不变,但那高大如山的老虎眼中却似是要垂淌出眼泪。 他虚空一扶,孟老汉下拜的身影僵在了半空。 “不敢受这一拜,怕遭天打雷劈。” 孟松云淡淡的道。 老汉不明就里,听闻他这样说,觉得其中必有深意,又觉得悟不透‘仙人’所言,而到惶恐无比。 “……” 孟松云扯了扯嘴角。 他伪装了七百年,嗔笑怒骂皆随心所,可此时他却装不出云淡风轻的浅笑,甚至不敢与孟老汉的双眼对视。 ‘这样的场景兴许是应该哭的吧?’姚守宁的脑海之中响起了一道陌生的声音。 这声音年轻而困惑,她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孟松云。 他的目光落到了孟老汉的身上,仿佛并没有注意到姚守宁的盯视,少女随即反应过来,这也许是孟松云的心声。 这位本该七百年前死去,且狡猾非凡、心狠手辣的道士好似第一次打开了心防,让她可以在这瞬间窃取到他内心的真实。 ‘可我还是哭不出来。’ 他‘说完’,长长的叹了一声:“唉——” 声音之中带着淡然,又隐隐有些惆怅。 姚守宁听到那一声叹息,见这两人相见不相识,心中也觉得有些酸楚。 就在这时,‘呜呜——’ 一道细微的泣声响起,惊动了在场三人。 第415章 逆天命 孟老汉初时还以为出现了幻听,惊得混身一震。 稻草丛中,‘悉索’的声音响起,他顾不得正与‘仙人’说话,本能转身。 只见脑袋迸裂气绝的妖尸体倒在碎屋之中,在它身旁的女人尸身却动了动,那翻动稻草的声音就是从女人身下传来的。 “是人是鬼?!”孟老汉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连忙颤抖着要去摸那被他扔在地上的扁担,心中懊悔自己大意。 妖毕竟只是畜类修行,与人不同,大多都有领地。 一般一个领域只能有一只妖的存在,若多了便必会相争,他见这妖怪凶狠,又独自在此,以为情况也是如此。 再一细想,这是妖,族偏偏是族群,兴许此地还有其他妖怪的存在。 “给我滚出来!” 孟老汉身手灵,反应也快,他初时的惊惶之后很快捡起了扁担,对准了女尸的方向,并用力剁击地面的稻草,发出‘呯呯’的警告声。 那‘悉索’的声音一顿,接着妇人尸体下方的稻草发出‘索索’声响。 姚守宁已经猜到了一些情况,脑海里浮现出长公主曾说过的话: 皇室秘史记载之中,七百年前,孟松云家乡遭了妖祸,他的母亲为了救他,死于妖之手。 而正是因为他的母亲死前牢牢护持着他,才为他争取到了一线生机,等到了明子的到来,年幼的孟松云才能侥幸捡回一条命。 她看向孟松云。 虽然知道此人心冷如铁,可女丰沛的情及强烈的共情心理,却使得她对这个道士生出了无止境的同情,哪怕她知道孟松云并不需要怜悯,哪怕她知道自己才是那个可能完不成任务,解不了因果,死于七百年时空中的‘旅人’。 “五哥……” 她乖乖的喊了一声,伸手去拉孟松云的衣袖。 “啊?”他下意识的答应,接着本能举手,作出掐指一算的手势。 这是他这些年形成的条件反,躲藏于黑暗之中,以强大的占卜之术,算清谁在‘召唤’自己。 她眨了眨眼,孟松云转头看她,两人目光相对。 少女的眼神温柔且真诚,而年轻的道士则平静如古井,两相对望,孟松云率先别开了脸。 不知为何,他无法直视姚守宁的眼睛。 她的眼睛太明亮,仿佛能看穿每一个人的秘密,令他不安、恐惧。 姚守宁拉着他的衣袖,晃了晃: “五哥,你想哭吗?” 她说中了他的心声。 他有些不大习惯被人看透,可是他又知道姚守宁觉醒了辩机一族的力量,她本来就拥有看穿人心的能力。 “我哭不出来。”他摇了摇头,微笑着叹息了一声: “守宁,我哭不出来,我失去了这样的能力。” 他说话之时,孟老汉神情专注,注意力全集中于女尸身下: “出来,不要装神鬼!” 匍匐在地的尸身张开双臂,死后仍维持着护持着身前的动作。 随着孟老汉一声厉喝,她身下的稻草动了动,一只乌漆抹黑的小手从草丛之中钻了出来,接着摇了摇在‘他’身上的女尸,带着哭音,声气喊了一声: “娘?娘——” 孟老汉紧绷的神情一滞,几乎是刹时之间,他忙不迭的将手里的扁担一扔,蹲下身来,搬开了在稻草之上的女尸。 他双手扒拉着将草堆拉开,一个年约四岁的孩子趴在草堆之中,后背心全是血,一张脸也布了血污,仅出一双惶恐不安的大眼睛。 “守宁,我哭不出来,我失去了哭泣的能力。”孟松云说着。 而七百年前,年幼的孩子被孟老汉从稻草之中挖出,重见光明,看到了死不瞑目的母亲,见到了面前蹲着的陌生老者。 屋里尸横陈,还有半截被啃咬的尸身。 “哇——”年幼的孩子放声大哭,声音尖利,打破了村庄的沉静: “娘,娘,爹——” 孟松云脸上的笑意一滞,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嘴紧抿。 孟老汉怜的将孩子从草丛之中挖出,天喜地: “没想到,这个村子中竟然还有存活的人,这真是幸运,幸运——”他动得手足无措,接着看到了地上的尸体。 那女人被翻转过来,她的心口被掏穿一个碗口大的,死前瞪大了眼睛,可以从她失去光泽的眼睛里看得出来她的焦虑。 她担忧她的孩子无法逃危险,死于妖嘴里。 “娘——呜,呜呜,要爹——要娘——” “好孩子、好孩子,莫哭,莫哭。” 孟老汉手忙脚的哄着,原本死寂的村庄之中逐渐多出了其他的声音。 遭受妖肆之后的村子并没有全员死绝,只是之前大家不敢发出响动,害怕丢了命。 此时危机已除,有孩子哭泣,村中似是来了强人,大家暂时得以安全,才有人陆续出村,不安的往这边靠近。 “好、好、好。”孟老汉见陆续有人出来,不由大喜: “看来老汉来得不晚,黄土坝村仍有幸存者呢。” 姚守宁也受这样的气氛所染,不由面笑意。 人的本都是趋吉避难,向往乐,伤于悲剧,她也不例外。 黄土坝村出了事,村里大部分的人都死于妖之口,小孩一家也遭了灾厄,父母惨死。 可不幸之中的大幸是,妖此时已死,这一家没有灭门,死亡之下有孩子存活,便如老树枯腐,却有芽新生,总归是希望未绝。 对于姚守宁来说,这也是一桩好事。 孩子活了下来,正与历史记载相应对,历史没有被改变,她便多一分存活的机会。 她受到现场气氛影响,双眼微,轻轻了两下鼻子,却察觉到身侧异常的安静。 姚守宁转头去看孟松云,只见他站得笔,如松竹一般,一张俊美的面容全是淡漠,仿佛在看别人的悲离合。 她这个外人倒是眼圈红红,鼻尖酸楚,她抹了下眼睛,小声的问: “五哥,你怎么不说两句呢?” “说什么?” 孟松云淡淡的问了一声。 “……”姚守宁被他问得一滞。 “你——他,他活了下来,难道不是好事吗?” “天真。”孟松云微微一笑。 “此时活着,难道你就以为他真的活着吗?” “什么意思?”姚守宁的泪珠含在眼眶,着鼻子问了一句。 她不知道事情哪里出了意外,孟松云这个当事人表现平静,情绪稳定,反倒是她这个外人看得眼泪滚滚,喜极而泣。 “‘他’身上有妖气。”他低声的道: “就是活下来,父母俱亡,本身就是个不详之人——” “你胡说些什么!”姚守宁皱眉喝斥,打断了他的话。 好端端腔动,被他三言两语及冷淡的态度打得稀碎。 孟松云冷笑: “难道不是吗?为了救‘他’,父母惨死,父亲甚至死无全尸,这个世道之中,‘他’只是孩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两个成年人有气有力,相互扶持存活机率不是比‘他’更高一些?”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