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君跟着停下,解释道:“这是太庙传来的钟声,撞完钟,皇上、皇后他们便要入庙祭拜。太子今岁才从民间接回来,皇上定会领着他一个灵牌一个灵牌地祭拜,也算是告先祖们,落民间多年的子孙终于回来认祖归宗了。” 容舒收回眼,笑“嗯”了声,提着竹篮,继续往梅林去,道:“趁着这会雪停,我们快去采梅枝罢。” 撞钟声震得庙顶的积雪簌簌飘落。 太庙里,位于大殿中央那半人高的香炉鼎了香,指头般壮的香支烧了小半,数十名僧人围着香炉鼎一面儿敲木鱼,一面儿诵经。 白雾袅袅,木鱼声声。 顾长晋怀里揣着容舒的手帕,袖口里藏着她昨夜给他的玉佛珠子,在萧家先祖的灵牌前行三跪九叩之礼。 这一拜便拜了两个多时辰。 祭拜结束,一行人在侧殿用了素膳,出来时天已经暗下。 闻溪行在后头,目光不时飘向走在前头的顾长晋。 嘉佑帝病气身,在太庙折腾了一整,早就面疲,汪德海早就备好了轿撵在外头等候,帝后二人一同坐上帝撵回。 刑贵妃望着远去的帝撵,妆容致的脸渐渐凝了霜。 这么多年来,坐在那帝撵上的人永远是戚甄。明明戚家已经倒了,后族早就成了个破落户,皇上依旧要给她这份体面。 她回眸瞥了顺王与顺王妃一眼,冷声道:“随本回长信。” 闻溪待得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方快步上前,轻唤了声:“长晋哥。” 她今着了一袭圆领大襟的宝蓝郡主吉服。 这颜十分,衣裳穿在她身上,将她眉眼间那点怯懦之气都下去几分。 顾长晋很清楚,闻溪萦绕在身上的所有柔弱无害都不过是假象而已。为了丁氏现身,将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入绝境的人,能有多无害? 目光缓缓扫过垂在她间的刻着“清溪”二字的郡主牌,他淡声道:“清溪郡主有何事?” 他的声音十分冷淡,面也十分冷淡,瞧她就像瞧一个陌生人一般,比幼时还要冷漠。 闻溪握紧手里的手炉,笑着对许鹂儿道:“我与殿下有些话要说,鹂儿你到前头等我罢。” 许鹂儿下意识望了顾长晋一眼,旋即点了点头,道:“鹂儿遵命。”说着将手里的斗篷细心披在闻溪身上,往前面一处躲雪的亭子去了。 顾长晋瞥了眼身侧的内侍,那两名内侍会意,躬身一揖,也跟在许鹂儿身后离去。 见二人身边终于没了人,闻溪上前一步,低了声音道:“长晋哥当真要娶容舒?” 顾长晋淡淡“嗯”了声。 闻溪问完话后便一瞬不错地盯着顾长晋的脸,不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 见他毫不迟疑地应是,她轻了一口气,又道:“阿娘不喜她,你娶她,阿娘会生气的。” 顾长晋轻笑:“娶她的人是孤,只要孤喜她便可,与旁人何干?” 闻溪怔怔抬眼。 她知他说的是真话,他是真的喜容舒。 “你这样会惹怒阿娘,也会坏了阿娘的计划。”闻溪按捺住心头的酸涩,温声劝道:“长晋哥,阿娘为了你殚竭虑了多年,如今更是……你莫要伤她的心!” 顾长晋垂下眼皮,望着闻溪道:“你怎知姑母会伤心?闻溪,你说的伤心,是伤的姑母的心,还是你的心?” 男人的声音渐渐冷下,“孤要娶谁,姑母管不着,你也管不着。你是清溪郡主,皇后才是你阿娘,你该认清你的身份。” 他这是在袒护……戚皇后? 闻溪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阿娘自小对他耳提面命,要他记住启元太子是如何死的,又是谁害死的,还要他立下毒誓亲手为父报仇的。 现如今他竟像是彻底放下了仇恨。 他这是要……背叛阿娘? 怎可如此? 闻溪望着顾长晋渐行渐远的身影,面缓缓沉下。 那厢许鹂儿冲顾长晋福了福身,朝闻溪走来。 闻溪顷刻间便敛去脸上的沉,角出一丝淡笑,道:“我们回坤宁,我有事要去寻母后。” 闻溪是有封号的郡主,自是有她单独的轿撵。方才戚皇后离开前,已经叫人给她备好轿撵。不过片刻功夫,便有几名内侍抬着轿撵过来。 闻溪回坤宁寻戚皇后的事,很快便有人来同顾长晋禀告。 顾长晋不觉意外,缓缓摩挲着手里的玉佛珠子,道:“盯紧她和朱嬷嬷。” 闻溪是云华郡主一手教出来的人,她想要做什么,又会如何做,顾长晋很清楚。 男人望了眼暗沉的天幕,道:“回东。” 也不知晓那姑娘去摘星楼看彩戏没? 马车踩着辚辚之声往东去,到紫宸殿时,已经是一个多时辰后了。 内殿已然熄灯,外殿倒是留着两盏灯,灯盏中央的白玉瓶上着两支开得正的绿腊梅。 顾长晋提脚过去,抬手轻轻触碰着挂在枝头上的花瓣。 这是她折的梅枝,他知晓。 从前在松思院,她也曾这样给他留过灯。 第一百章 一片黄的花瓣缓缓飘落, 悄无声息地落在檀木桌案。 殿外隐有人影晃动。 顾长晋拾起从枝头掉落的花瓣,朝内殿望了眼,提脚出了外殿。 椎云正在廊下侯着, 顾长晋一出来, 立马递去半截竹笛, 道:“闻溪回去坤宁没多久便起了高热,孙院使过来给她施了一个时辰的针方退热,如今皇后娘娘正在偏殿照料她。” 顾长晋“唔”了声, 面无波澜道:“玄策与横平那头如何了?” 椎云笑道:“盯着呢,那位想跑也跑不了,她敢留在大慈恩寺不过是仗着手里握着梵青大师的把柄。” 顾长晋颔首:“叫常吉与柳萍做好准备,莫要让朱嬷嬷瞧出破绽。” “皇后当真会派朱嬷嬷去鸣鹿院?”椎云道:“属下担心皇后那里会出变故。” “她会。若她不派朱嬷嬷去鸣鹿院, 又如何能顺着朱嬷嬷找到萧馥, 再从萧馥嘴里问出真相?戚皇后了解萧馥,自是明白唯有叫萧馥以为她所谋划的一切都成功了,方会道出真话。” 顾长晋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又道:“沈娘子与路捕头到哪儿了?” “再过几便能到顺天了, 沈家的商队几乎是夜不停地赶路, 照眼下这脚程,上元之前, 定能抵京。”椎云说到这便笑了笑,“沈娘子担心少夫人,柳督公一再同她说少夫人在东这安生得很, 她还是不放心, 非要亲眼见着少夫人方能安心。沈娘子提前抵京的话, 少夫人不定要多开心呢。” 顾长晋勾了下角, “先不要同她说, 派些人去驿站等着。待得接到人了,再同她说,免得中途出差错,叫她空喜了一场。” 椎云忙答应下来,想起一事,又道:“这几京中好些人家递来了请帖与拜帖,主子可要应?” 嘉佑帝对顾长晋的态度臣公们俱都看在眼里,这些人在朝堂浸多年,人一般,都在想方设法地同顾长晋打好关系呢。 这不,年节一到,拜帖、请帖跟天上飘落的雪花似的,掉了一大摞。 顾长晋沉道:“你派个人到尚书府给老尚书送些药,潘学谅如今可还在老尚书府上?” “在呢,不仅潘学谅,潘娘子与廖夫人都在。”椎云叹息一声:“听潘学谅道,老尚书大抵撑不过这个天了。” 当初柳元带着潘学谅一行人回来上京时,戚家与二皇子萧誉在渡口设伏,想要灭口。好在柳元几人早就有了防范,虽受了伤,但并无命之危。 之后仕子舞弊案的真相大白于天下,三法司对外道这是老尚书与潘红枫里应外合,揭廖绕通敌卖国而设下的局。 潘学谅自此洗刷了舞弊的罪名。 他入面圣时,嘉佑帝本是准备将嘉佑二十一年的殿试改至来年二月的。 如此一来,作为会试魁首的潘学谅便能参加殿试,说不得还能金殿传胪,缔造一桩佳话。 然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潘学谅却恳请皇帝收回他贡士与举人的功名。 “当初若不是廖绕为了利用草民,将草民的名字上桂榜,草民至今依旧是秀才。”潘学谅正道:“既如此,草民不该也不应占着贡士或举人的功名参加明年的殿试。” 潘红枫在四方岛忍辱多年,此番剿寇能大获全胜,她可谓是居功甚伟。潘学谅是她唯一的儿子,她立下的功劳自是会泽披到潘学谅身上。 来年二月的殿试,潘学谅定是三鼎元之一。 这是多少读书人的追求,一条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青云路铺到脚下了,潘学谅却选择了放弃,叫人扼腕之余又心生钦佩。 嘉佑帝问他:“你可知错过了这个机会,你兴许一辈子都不能再有金殿传胪的机会?” “草民知晓。”潘学谅坦诚道:“只草民也知晓,便是不能杏榜留名,草民依旧能为大胤出力,为百姓谋福,就如同阿娘一般。” “还真叫顾卿猜对了,便如你所愿。”嘉佑帝笑道:“朕叫林卿在国子监给你留了个位置,明年开你便到国子监当监生,朕在金銮殿等你。” 潘学谅怔然,听嘉佑帝这话,顾大人竟是猜到了他回京后,会舍弃秋试与会试的成绩。 “顾卿曾同朕道,他潘学谅若为官,定会是个好官。”嘉佑帝道:“朕不忍你蹉跎岁月,想让你早造福一方百姓,方举荐你到国子监就学,你不必惶恐,这本是你应得的。” 国子监祭酒乃老尚书学生,老尚书对潘学谅有愧,潘学谅去国子监可比他回去岭山书院要前程敞亮得多。 潘学谅心知这事儿多半是老尚书的安排。 果然,待得老尚书离开大理寺狱,老尚书便派人将他与潘红枫接去了尚书府,正式将他收做学生。 潘学谅说老尚书撑不过天,他却不知,老尚书这一世已是比前世多活了数月,前世老尚书死在了大理寺狱,连嘉佑二十二年都没等来。 坤宁今夜灯火达旦。 戚皇后一整夜不曾阖眼,怕嘉佑帝陪她一同熬夜,索便叫人将嘉佑帝送回了乾清。 闻溪半夜醒来,瞥见坐在头细心照料着她的戚皇后,心中多少有些五味杂陈。 她幼时生病时,阿娘虽也会来看她,但至多坐半盏茶的功夫便会离去,都是清月与安嬷嬷照看她的。 闻溪自小就知道自己没娘,每次问父亲阿娘是谁,父亲总是一脸严厉地同她道:“郡主便是你娘,后不得再问!” 后来她和清月找安嬷嬷旁敲侧击,方知晓当初阿娘想要一个孩子,便安排父亲与自小伺候她的一名婢女生了个孩子。 那婢女姓闻,生下孩子没多久后便去世了,闻溪就是随了她的姓。 只哪个小孩儿不希望自己既有娘又有爹呢?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