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幼时与长兄相处过数载,谈不上亲近;成年后归京,对方情大变,无话可谈。 但宋思锐非常笃定——兄长二十多年最离经叛道的仅有瞒父入、持圣谕抢人,除此之外,无论何时何地,他始终力保完美形象,即便没了腿。 因此,宋思锐赌他会隐忍。 果不其然,当疑似舅舅的把柄被抓住,且被父亲以疑虑眼神紧盯,宋思勉被迫下发火的冲动。 抖颤双手出卖了他的愤懑。 晋王把希望全部建筑在幼子身上,外加对傅氏的眷恋和惭愧,更渴望全力弥补。 听宋思锐张口向兄长要林家丫头,晋王的悲悯与愧憾顿消。 “你林伯父为何削爵罢黜放?事关天家皇陵!你身为皇族,还招惹他的女儿,有没有一丁点自觉?就算圣上允准她入王府,你何苦跟你兄长争抢?” 晋王望向长子空的袍脚,眼痛心。 宋思锐非铁石心肠,但若不坚守阵地,昀熹处境堪忧。 “父王可知,孩儿落在外,提心吊胆,处处受挫,劫难重重,比失去双足的磨难少多少?怙恃无凭,纵为虎豹之驹,空有食牛之气;即便鸿鹄之鷇,难怀四海之心!” 晋王思忖片晌,决意先阻断宋思锐的异念,等时机成再说服宋思勉。 “你们自诩读诗书,难道不知史上昏君重臣因贪恋女、沉湎逸,招致祸国殃民失天下?愚顿小子不将心思寄托于前程,双双贪恋一女子!坏了堂堂六尺之躯,丢了昂扬志气! “思锐,美人京城遍地,为父作主,为你挑一位才貌双全的世家贵女,早成婚!再不济,不追究你与人私定终身的罪责,让那海岛姑娘进门!” 宋思锐不住握拳。 他既不能冒险混淆那傻姑娘的记忆,导致其惘疯颠,也不愿在未知真相的情况下牵扯林家、害了恩师命。 唯有将错就错,谋而后动。 “父王,昀熹刚进府,就被兄长院里八个丫头齐齐摁在水缸里,若非我出面制止,她早没命了!”宋思锐摁下角弧度,语气严肃,“兄长留她在侧,要么委屈自己承受苦楚,要么愤而之杀之。林伯父曾履立战功,犯的是过失之罪而非谋逆,圣上贬斥仍留一线生机,晋王府若落井下石,岂不显得咱们心狭窄?” 晋王闷声道:“那你意下如何?” “将她安置到别院,孩儿会找合适的人照顾她,保她衣食无忧,不受干扰。” “别院?不成!” 晋王心知林家小妮子狡机变,如不能留在眼皮子底下,只怕没两便翻天。 宋思锐摆出一副忧心忡忡之状:“如继续住西苑,难保戴兄长的仆役暗生是非。” 父子二人意见相左,争论不休;宋思勉默不作声,反覆研究那枚星锥及残留书信。 晋王自知身体大不如前,长子一蹶不振,幼子却意外获长辈赏识、得女帝心,肩负一府荣宠。 别说区区一女子,要什么都能给,可为何偏偏是那丫头? 她害了宋思勉不够,还了素来自重的宋思锐! 晋王恨上加恨,灵光一闪,已定计策。 “罢了!若你执意如此,本王且当顾全旧友颜面,让那丫头搬到内院客居。” 见父亲退让,宋思锐不再坚持,执礼而别,亲去安排。 晋王留宋思勉叙话,一再劝诫:“依为父所见,那丫头处心积虑,借思锐之口逃离王府。也好,恨也罢,你已因她失了双腿,难不成还要为她……和家人闹僵吗?别跟你弟当面冲突,也别再管那丫头!” 宋思勉两眼赤红,既不应允,也没争辩:“儿子让父王费心,实属不孝。您路途颠簸劳碌,还请多加歇息。” 知他一时半会儿难以割舍,晋王暗暗摇头,深深叹息。 冤孽! ··· “笙茹姐往讥讽咱们笨手笨脚,可她麻利到哪儿去呢?” “就是!该不会听说自家主子勾惹了三公子,存心偷懒?” “三公子什么身份!城未婚贵女都挑不过来,岂会真把一个落难千金放心里?” 两名内院侍婢语带讽刺,踱步于厨房后院,盯着负责擦拭盘碗的笙茹。 笙茹埋头苦干,闭口不言,奈何她没做过活,动作比其他人慢,惹来一番冷嘲热讽。 “笙茹姐老老实实刷碗端盘子好了!少作无谓挣扎!” 林昀熹辗转寻到此地,正想入内,忽听婢女出言不逊,脚步一凝。 是她和笙茹招人厌恶,是王府侍婢长舌恶毒? 从教坊到王府,对她们稍微友好的人,屈指可数…… 此前让笙茹赎身,那傻丫头偏要陪她进王府,先挨巴掌,后被人糟践,倒不如请小姨带走? 心神恍惚,她丝毫没留心有人悄然靠近。 待觉察身后不对劲时,那温醇嗓音夹带如兰气息飘至咫尺。 “跑这儿做什么呢?害我找半天!” 宋思锐微向前倾,笑意缱绻,嘴上责怪,语调则溢宠溺。 林昀熹周身一僵,尴尬回身施礼,却被他一把拽住。 “对我,无需屈膝。” 他的现身迅速惹来院中人的惊呼。 再看他与林昀熹拉拉扯扯,行止亲密,人人惊得下巴狂掉,片刻后才起身行礼。 “见、见过三公子!” “都去忙活吧!”宋思锐不为意笑了笑。 众人慢各归各位,眼尾余光好奇窥觊。 当中神最震撼的莫过于笙茹,惊悚远多于喜悦。 宋思锐没理会旁人的端量,从怀内摸出天青汝瓷小盒,温言道:“我连夜给你熬了药膏,没兰花调香,气味稍稍有点冲,要不……现在抹上?” 林昀熹眼睁睁看着纱布的爪子被他宽大手掌托住,整个人呆若木。 这人真和她有过暧昧?是伺机动手动脚的狂徒?还是“自来”? 她讪讪缩手,小声道:“三公子您太客气了。” “太客气的人是你。”宋思锐自讨没趣,把药盒子进她手里。 林昀熹不敢不接,只好轻声道谢。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宋思锐笑容舒展,“父王允准你搬入王府内院客居,我附近的聆雁阁和听荷苑都很适合,随我去瞅一眼?衣服首饰、常用具,你一并挑好了……” 接下来的话,林昀熹几乎没听进去。 ——他和世子同晋王归府,转头兴冲冲跑来,邀她住到相邻院落? 此举置世子颜面于何地? 要知道,她辜负的,是宋思勉。 哪怕他再凶再恶再喜怒无常,她也绝不该再伤他一回。 对上宋思锐热切期待的笑眸,林昀熹倒退小半步,眼光掺杂微妙难言的怯意。 良晌,她战战兢兢开了口。 “抱歉,三公子的好意,昀熹心领了。” 作者有话要说: 熹熹:可怜,弱小,又无助,呜呜 老三:媳妇忘了我还欺负我,呜呜 柿子:失恋、身残、志不坚,呜呜 晋王:媳妇没了,儿子内斗,呜呜 无上皇:孩子们慢慢哭,我给你们祖母、曾祖母洗菜去了。 · 代完王府内部情况,就可以愉快地互动啦! 作为女主,身份绝对不止一个哈~ 特别鸣谢赞助商:维大爷扔了2个地雷、1个手榴弹;木易扔了1个地雷 第九章 #9 午初光耀得枝头叶如镶金染银,疏影落在宋思锐年轻的眉眼上,摇曳不悦与无奈。 “理由?” 林昀熹下意识握了握瓷盒:“三公子想必清楚,我如何进的王府。” “你……忌惮我哥?” “我既欠了令兄,自当尽己所能,还多少是多少。他将我安置在西苑,您却请王爷另作安置,我若承了您的恩,乃对他的大不敬。您曾言兄弟间关系复杂,可再怎么不和,也应顾念大局。” “我算是白忙一场,”宋思锐幽幽怨道,“罢了,你向来欺负我,不差这些天。” 林昀熹内心呐喊:我到底干了多少坏事?罪孽究竟有多深重!为何每个人都宣称被我欺负过? 静立厨房后院门外,二人各怀心事。 搬运生蔬菜大米的杂工、洗菜摘菜的厨娘、监督众人的厨工……无一不假装认真做事,以此偷窥。 林昀熹有种错觉——堂堂三公子要陪她在厨房院外站到天荒地老。 进退维谷。 若不是有事寻笙茹,她早该开溜了。 良久,宋思锐打破僵局,微微一笑:“忽然跑厨房……饿了?” 林昀熹记起先一晚与他同食,食物大半入了她的腹,不由得羞愧:“不、不饿……我来找侍婢笙茹。”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