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好。” 林昀熹随之入内,复问:“此次回族,您……是否见着我母亲了?” 崔夫人黯然摇头:“你娘她终躲在大郡主府,说是无颜面对外人,连我这个妹妹都拒之门外。” “这……”林昀熹心下彷徨,“如何是好?” “唉,她子一贯固执,除了你爹,谁的劝也听不进。等她想明白便好。” 崔夫人将林昀熹引至偏厅,厅中陈设雅致,檀香混着新茶香,清芬四溢。 由此可见,崔家人子过得还算不赖。 林昀熹端起茶碗,浅啜一小口,于闲谈间细察小姨仪表举止,总想着从中窥探母亲的影子。 她没敢坦诚告知,自己连父母的模样都记不起。 闲谈中,她向小姨表达迟来的致谢,之情溢于言表。 崔夫人语带自责:“你这话说得我好生惭愧。我们母子受林家照料久,关键时刻没及时劝阻你娘,也没能救你们父女于火坑,纵然数尽卖掉身外物,亦于事无补。” 林昀熹一直记不起小姨缘何与族人闹翻,问笙茹又问不出所以然。 此番到访,若特意关注此等陈年旧事,稍显突兀,唯有摁下狐疑,详细询问关于父亲的案子。 崔夫人告知,自从晋王世子不慎从树上跌下,滚落山崖,伤了腿骨,晋王和林家人从至一夜间变为仇敌。 随后没多久,朝臣告发靖国公滥用职权、贪污受贿。 正逢先帝托梦,女帝下令将几件皇家珍物送去皇陵献祭,岂料皇陵渗出积水,撬开石门方知内里有两处墓室坍塌。 昔年参与建造的工部大臣、工匠等纷纷获罪;曾负责督造的靖国公数罪并罚,即便早年劳苦功高,死罪可免,却逃不过抄家罢爵放。 外界有传言,此案乃晋王背后纵报复所为。 崔夫人也称自己一度怀疑晋王,尤其世子宋思勉病中夜哀嚎“踹死你”,大伙儿皆称,世子恨透了林家千金,杀之而后快,导致晋王怒而愤。 林昀熹恍然大悟——难怪小姨得悉晋王府“聘”她为乐师时,悲愤至斯。 然而事实上,除却巧媛自把自为“教训”了她一回、宴席上她因唱词触怒宋思勉以外,倒没遭其他刁难。 或许……晋王府那对父子对她的恨意,远不如外人推测的深重浓烈? ··· 品茶吃点心至申正时分,林昀熹正打算辞别,忽闻院外有人来报,“夫人!公子回来了!还、还请来了晋王府的三公子!” 林昀熹顿时心慌意,颊红透。 这人专程来逮她的? 毕竟她昨夜鬼心窍,突发奇想。试图效仿梦中场景,勒令宋思锐闭目……结果她一溜烟跑了。 依照那家伙的锐,定然已看透她的小伎俩! 此时骤然于崔家相遇,她要如何自处? 崔夫人起身整顿衣裳,见她小脸绯霞弥漫,笑道:“孩子,有何害羞的?京中早有传闻……” “小姨,我、我不要见他。” “你敢跟三公子闹别扭,小姨可不能怠慢贵客。”崔夫人莞尔一笑,率先出。 林昀熹勉为其难随她走出偏厅,听得院前马儿嘶鸣,莫名慌张,不及细想,匆忙躲到假山后的回廊里。 崔夫人没再勉强,碎步行至二门外,礼貌招呼。 “三公子大驾光临,敝府蓬荜生辉。” “在下路过,巧遇慎之,顺道拜访,不请自来,崔夫人切莫见怪。”宋思锐信步而入,一袭灰青长衫素净儒雅。 乍见听荷苑的侍婢立在庭院中,他面带狐惑:“昀熹她……也在?” 林昀熹自知躲不过,硬着头皮行出,盈盈施礼。 “这下是真的巧了。”宋思锐缓步挪向她,含笑端量的眸光如有温度,烫得她羞态毕,无地自容。 一旁昂然而立的崔慎之淡淡发声:“表姐来取姨父存在此处的书册?” 林昀熹茫然:“我……我无此意。既是父亲所赠,你好生保管,到我手上怕是浪费了。” 崔慎之一怔,没再多言,恭请客人入正厅。 一番寒暄后,宋思锐只和崔慎之探讨学术,偶尔说起靖国公的教诲,各自慨。 崔夫人如常维持端雅大方的气度,不时劝客人品尝茶点。美眸倾垂处,窜动难以描述的忐忑不安。 林昀熹安静倾听,每回与宋思锐视线相触,便迅即弹开,心下不住猜测——如若三公子此行并非存心逮她,会否为她父亲的案子? 崔慎之表现出超乎年龄的成,闲聊时有意无意扫向林昀熹,眼神或多或少有些微妙。 显而易见的冷淡清冽,夹在惊与好奇当中,不光为掩盖久违的拘束,也想将剩余的厌烦藏得更紧些。 一如当年,牢牢锁住心底的小小秘密。 闲坐半个时辰,主宾双方言笑晏晏,看似相谈甚。 宋思锐留下两套文房四宝赠予崔慎之,携同林昀熹告辞。 察觉她眸带疑问,他低头靠近,几近贴着她的耳廓,淡笑:“你且当作,我是来寻你的。” 当着家人之面如此亲昵,林昀熹神忸怩到了极致。 崔家母子看在眼里,笑貌各有一丝裂痕。 目送宋思锐亲手将林昀熹扶进马车,而后利落翻身上马在前引路,消失于巷子拐角……崔慎之暗暗松了口气。 谁也看不透,这张老成持重的面容,伪饰了怎样一颗少年心。 “表姐她……算是和晋王三公子一处了?” 崔夫人悲喜难辩:“大概吧?” “我还道,清贵孤傲如三公子,姨父口中的得意门生,会和旁人不一样……”崔慎之边扬起极浅淡的不屑,“表姐真够手段,无论显贵或潦倒,皆有法子让英才权贵拜倒在她石榴裙下,悉心呵护,甘之如饴。这……便是您当初极力阻挠我飞蛾扑火的原因?” “还说这些,有意义么?” 崔夫人眸一黯,转身回宅。 却听崔慎之似笑非笑问道:“娘,既然事情没成,咱们是不是该尽早把银两还给霍七爷?” 崔夫人身影微凝,许久才挤出一句。 “这事,我自有分寸。” 第三十九章 #39 回王府后, 宋思锐将晚膳设在风鸣阁,并邀林昀熹同往。 阁子上下两层, 建于回桥之侧,三面环水,巧雅致, 八窗玲珑,远观即可看到内里场景。 二人分坐楼上铜食案前,待菜品齐全,宋思锐示意侍婢们退至楼下, 请林昀熹逐一品尝萌芽肚胘、鲜虾蹄子脍、南炒鳝、螃蟹清羹等菜式。 他笑着陪她大快朵颐, 总算让她卸下最初的局促不安。 林昀熹尝了口醋汁水母脍,笑问:“三公子去崔家,怕不是单纯跟我表弟联络情吧?” “慎之这孩子滴水不漏, 真想要从他嘴里套点话, 起码得等到真正识了才可。” 宋思锐一口饮尽醇酒, 补充道:“碰巧今你和崔夫人在场,许多话不便细述,改我再看能否问出点什么。” “如此说来,我不慎坏了你的大计?”她小嘴微嘟。 “那倒不至于。” 宋思锐眼尾弯起舒心笑意。 至少,从这短短的会谈中, 他确认了两件事。 其一, 崔夫人从未主动联系昀熹,一直用慈掩饰忐忑,想必已猜出, “姨甥女”被换了人。 其二,崔慎之似乎因“表姐”的变化而震惊,可见尚未看出端倪。 按理说,这对母子相依为命多年,情谊深厚。崔夫人既然早于酒楼相遇那回觉察真相,为何迟迟没和儿子通气? 她托病赶回十余年未归的棠族,目的何在?为核实“阿微”是否随母回族避难? 知情不言,类同帮凶。 见宋思锐笑颜犹在,眸光则陡然冷了三分,林昀熹不明其意,只好说明缘由:“其实……我有向小姨打听。” 当下,她悄声讲述崔宅的见闻。 宋思锐听她所述的与自己私下探查的基本相符,反倒觉得,事情并没那么简单。 本是月明风清的良夜,互生情愫的一对年轻男女对坐佳肴美酒前,各怀心事,相顾无言。 缄默一盏茶时分,底下悉悉索索人声渐近。 来者是傅千凝。 她抱着一大叠纸片,“登登登”直冲上楼,边打着巨大的哈欠边抱怨:“哥!你要的鬼要略,可一点不‘略’!抄了我一整!” 林昀熹偷眼端详她,确实有点“轻浮少年”的轮廓,虽难免不忿,仍起身礼貌招呼道:“傅姑娘。” “哈?”傅千凝咧嘴而笑,“这称呼可真稀奇!” 林昀熹惶恐,不晓得是否该改口叫“表姑娘”或别的,赶忙以眼神向宋思锐求助。 宋思锐睨了傅千凝一眼,闷声道:“若不喜被称为傅姑娘,那便唤你‘小四’、‘阿四’、‘老四’……你自个儿挑!” 傅千凝狡黠一笑:“我觉着,妹子唤我一声‘四姐’,合适。” 宋思锐“呵呵”冷笑:“你受得起?” “现下肯定受得起呀!”她笑如繁花绽放,“小、妹、夫!” 宋思锐只想把那叠纸甩她脸上。 傅千凝大剌剌从宋思锐食案上挑了一碟鸳鸯炸肚、一碟炒白子,却挤到林昀熹的食案,拿起备用银筷子,嘴上念叨“饿死我了”,便毫不客气开吃。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