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微如被了魂魄,她似乎期待崔夫人反驳,极力反驳。 然则对方面愧,再次印证林夫人所言非虚。 最后一线渺茫希望破灭,阿微泪面,声声呜咽:“我不信!我不会信的!小姨,您快和我爹娘说,是他们误会了!” 她一哭,崔夫人也忍不住哭腔:“阿微,是……真的。” 阿微几晕倒,幸好傅千凝手急眼快,搀了一把。 崔夫人拉住女儿的手,声泪俱下:“孩子啊……你可知娘这些年有多庆幸,又有多懊悔!庆幸的是,你留守京城靖国公府,没随我穿行瘟疫地带,在南疆吃尽苦头;懊悔的,是错过当你娘亲的机会……” 她深了口气,转望林昀熹,眼光复杂得无法言喻。 “在教坊赎她时,我听她措辞,已觉不对劲。怀揣侥幸之心,我追到酒楼确认,一看那胎记,我就知道……是她!我不晓得该为她活着而高兴,还是为她的存在而担忧。” 林昀熹蹙眉道:“所以,您怂恿我跟随霍七公子未遂,转而怂恿他袭击三公子、到品柳园掳走我?” “不,”崔夫人轻咬下,“我只想让他无声无息带你远离,从此隐姓埋名……如此一来,我当初所为,便永远不会被掀出。袭击三公子什么的,我没这份坏心,更没这个本事!” 林夫人怒极反笑:“你既明知我女儿还在世,非但没想过让我们一家团聚,还企图让她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你心好狠哪!我们夫何处对不住你?对不住你们崔家人?” 她边说边步步进,崔夫人被迫放下阿微的手,倒退数步。 林夫人咄咄人:“我还道你失去了女儿,才对阿微分外关切,视如己出!原来,真是你所出啊!把我俩耍得团团转,你可意?” “我……” “事到如今,你肯认,我也不和你翻旧账。阿微……你带走吧!别呆在京城碍我的眼!姐妹一场,情分至此,你我两家,就此割席,今生不必再见!” “不!”崔夫人泣道。 “你心肠歹毒至斯,有资格跟我说‘不’?”林夫人疾言厉。 “姐,姐啊……”崔夫人牙齿打颤,艰难挤出一句,“阿微她……是林家的女儿。” “……?” 林夫人愣在原位,见妹妹偷眼望向林绍,霎时惊怒集:“你们……?” 林绍茫然:“这、这话几个意思?” 崔夫人双手捂住脸面,窘然且羞愧地转过身。 ··· 午后光照耀白雪,美则美矣,冷冽之气却因融雪而透彻人心。 曲瓦上厚雪消融,既似珠玉倾泻,又似不尽的泪,滴滴答答砸落于灰砖地上。 林昀熹拉了傅千凝并坐一旁,留阿微和崔慎之尴尬对望。四人各自无话,竖起耳朵窃听屋中谈话。 方才崔夫人的言语及眼神,似在暗示,阿微同样是林绍之女。 这话所藏信息,超出想像。 最终,林夫人同意和妹妹到屋里详谈,又把如坠云雾的林绍拽进去。 阿微和崔慎之耳力远不及林昀熹与傅千凝,兼之还在努力接纳这个荒谬绝伦的事实,神思游离,久久无话。 林昀熹看不见内里三人表情,却能从语气辨别他们每个人的情绪。 只听得林夫人怒道:“阿霏,你给我解释清楚!什么林家的女儿!是、是你姐夫的?” 崔夫人没吭声,大抵点过头,引发林绍一惊:“我?我和你什么时候……!你莫要为了把阿微进林家,血口人!污蔑我!” “若她并非你的骨,我为何舍得留在你身边?” 林夫人气极而泣,林绍着急万分,又哄又劝:“我没有……你信她作什么!她骗了我们一次又一次!” “她犯得着牺牲自己的清白名声?” “是我下的药,”崔夫人打断二人争执,“那年,崔决在北域领兵,我随你俩去晋王别院作客。正好姐姐抱恙在身,我趁姐夫喝得半醉,给他放了畅心粉,在书房……我收拾得很妥当,他若非把我当成你,便是误以为做了场梦。” “你、你疯了?”林夫人拍案而起,“你那会儿已嫁人!是有夫之妇!他、他是你姐夫!” “是!我疯了!我就是鬼心窍!我就是忘不掉他……他还是靖远侯时,出使棠族,年轻有为……你可曾晓得,我在树林中偶遇他,对他一见钟情,没想到…… “后来,他登门提亲,爹娘非要我跟贺兰将军成婚,却执意把你嫁到大宣!我之所以和他们闹翻、答应嫁给崔决,是因为我想去大宣,只有长居京城,才有机会见到已成姐夫的他! “在我认知中,你替我嫁给心上人,我占据他一夜,只求圆梦,哪怕他唤的不是我的名字。可不巧……我怀了阿微。” 林夫人干笑两声:“怪不得!怪不得……你没多久便突然急匆匆赶去前线!八个月后,明明女儿体重已是足月的孩子,你却非说早产,全靠骆驼养得壮!我真是猪油蒙了心,错信你的鬼话!” 林绍语调沮丧中掺杂回忆的暖:“阿霏,在遇见你的前几天,我曾经不慎掉入河中,是你姐以郡主之尊亲自救了我。她为顾存我颜面,隐瞒我俩的私…… “其后我遇到你时,是因知悉你是她的孪生妹妹,免不了多聊两句。此事是我之过,为所谓的面子,没在最开始明言……导致你产生误解。” “是……是这样的吗?你没骗我?” “你俩年轻时的确很相像,可你姐学武,朗刚直;你懂医术,内敛沉静,我岂会混?” 三人沉默良久,偶有几声泣,分不清出自谁之口。 院内,林昀熹心惊胆寒,下意识握紧傅千凝的手。 她和阿微容颜相类,到了难辨彼此的境地,原因竟在同父、且生母本为双胞胎! 诚然,崔慎之虽文秀,长相仍保留三分武人的硬朗;但阿微却是天生的清丽绝,外加极善装扮,更增媚。 林昀熹一时间无从接受“表妹”成了“同父异母”的妹妹,而且具备她所鄙夷的品行。 寻思间,室内传来林夫人颤声发问:“阿霏,崔将军他……打过你?” 貌似获得肯定答案,林夫人怒道:“那你怎不告诉我?” “他平也没那么暴躁,喝多偶尔会耍脾气,对我……暴了些。他那时战功彪炳,何等意气飞扬!偏生昔酒后待战俘为乐之举被翻出,崔家举家南贬,他狂怒之下借酒消愁。听女儿哭闹,他便冲我们娘儿俩发脾气……他要打女儿啊!我如何能忍? “正逢姐夫外出,你小产坐月子,我抱孩子去林府小住,便想……不能让阿微跟着我受苦受罪,何况她本为林家血脉,理应陪伴在父亲身侧。可我没敢说,一来太羞,二来我会被崔决打死的…… “我想,两个小娃娃只差一月不到,婴儿时期本就一天一个样儿。小昀熹乖巧不哭,只笑,崔决他定然不忍心下手,会视若珍宝。我先带去养个三五载,让阿微陪陪她亲爹爹……哪里想过,路上会有瘟疫?” 崔夫人说到一半,哽咽难言。 “你不是说……女儿患病夭折,路上草草安葬?”林夫人复问。 “那会儿为治病已耽搁太久,我也染了风寒,自顾不暇,看着小昀熹断了气,给嬷嬷处理。她回报说,请当地更夫夜里送去郊外埋了……我虽觉对不住你,但也为亲闺女没遭此劫而心怀侥幸。 “姐,姐夫,这一切的错,全在于我!我会谢罪!你们千万千万别怪阿微,阿微是你们林家的血脉,也喊了你们十几年的爹娘,受教于你们膝下!求求你们,认回她吧! “至于慎之,对不起……苦读多年考得的功业和名声,怕是要毁在我这个娘手里!所幸,他才十五岁,再等个三年,也不……晚。” “你!你要做什么!” 林昀熹听得一清二楚,立马嗅出不同寻常的意味,当即跃起,直闯入房中。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有小可猜到~熹熹和阿微有同一个爹。 这个文可以理解为,一对同父异母的姐妹和一对同父异母的兄弟之间的故事~ · 前面38章有暗示,崔夫人为了让林爹在狱中免受折磨,被贬时有足够盘打点,曾经变卖大宅、商铺、良田,四处求情,可见她不是纯粹的恶人。 她的作是本文起源,她固然是不可饶恕的坏人,但她有她的难处。 相信大家坚持到这里,都知道这不是一个单纯撒糖的小甜饼,它本身有一丢丢复杂的剧情。 谢谢理解。 · 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昜 3个;荼荼 1个; 第七十二章 #72 黑血乌亮乌亮的, 从崔夫人嘴角缓缓淌下,映衬脸惨白瘆人。 林夫人抢上去扶住她时, 泪光泫然:“你!谁要你以死谢罪了!” “我……我没面目见崔家人,也没脸面对你们夫,活着本就……没意义。” 崔夫人咳出一大口血, 眼前逐渐模糊。 林昀熹、傅千凝率先奔入,一人拿捏她下颌,一人则火速拿起一把勺子,强行伸入她舌按, 迫使她吐出残余药物, 随后连点廉泉、人、天突等位催吐。 然而,终究没能让毒缓解多少。 崔夫人憔悴面容上浮起一丝脆弱的笑意。 ——这药,时隔多年, 依然有效。 当初小昀熹在她怀中停止呼时, 她自责不已, 甚至无力往那稚小脸蛋多瞥上一回。 于是,南下途中,她在治疗伤寒的同时,也给自己准备一颗特殊丹药。 如若因“女儿”的死招来丈夫的辱骂或毒打,她便求死以得解, 算是给姨甥女赔命。 但跌至谷底、一再受打击的崔决, 反倒清醒了,非但没责怪她,还为先前的暴力而道歉。 崔夫人深觉对不住丈夫和林家, 病好后一心一意照顾枕边人,没多久便怀了第二胎。 遗憾一家三口的时光未能维持太久。 崔慎之五岁那年,崔决战伤复发而亡。守制两年半后,崔夫人左思右想,打算回京探望女儿。 林夫人自从小产后一直没怀上,“独女”出落得活泼伶俐,亦被宠得骄纵无度。 那时,崔夫人给九岁的女儿取了“阿微”做小名,好让“昀熹”二字淡出他们的生活。 重遇林绍,她的情谊因时光沉淀,已无最初的占有。 她借儿子和名义上的姨甥女来维持和林家的关系,得到姐姐和姐夫的诸多照顾,渐放弃认女之心。 原以为,和谐美好能持续到老,她悉心珍藏的羞秘密也将随她的老去和淡忘,因她的死而消亡……可林家如大厦倾颓,姐姐一改平素贤慈母的作风,抛下家人仓促逃离。 崔夫人自然割舍不下女儿,遂变卖了能卖的资产,使他们父女免受折磨,且有充足盘作打点。 惊觉小昀熹死里逃生,她害怕尘封往事揭破,一度动了歪心思。 如今,他们阖家团聚,而她已没什么可留恋的。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