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选了。」 江韶只是以平静的口吻陈述结果。江啟铭听不出她是难过或者早已释然,唯有江韶自己知道两者皆是。既难过于自己的实力不足,也因方才简伶的推荐使她开了格局──海选只是个引子,无论成功或失败,这一趟最大的收穫不只推荐信,还有她心境上的转变。 她能清楚觉到心底某个死结有了松动的跡象。 然而光是松动还远远不够。 「……爸。」江韶訥訥喊了声,她深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拋出来的字句异常坚定── 「我要毁约。」 「我还是想回餐厅驻唱。」 江啟铭愣住了。 分明早前在车上江韶才说了人要守信,现今却是她主动毁约。他不晓得校内发生的事情,此时此刻他只想得出唯一合理原因: 「你还在和我赌气。」他苦笑。 「我没──」江韶扬声反驳的话语驀地顿住。她瓣张了又闔,却不晓得该从何说起,略显烦躁地咬着,落在身侧的双手骤然收紧成拳。 「好,我承认一开始的确是有赌气的成分在……」 似乎从许瑾过世之后,江韶就陷入了某个无解的回圈: 如果有钱,许瑾就能做治疗;如果能做治疗,许瑾就不会死。如果不想许瑾死,那她就得拚命攒钱给许瑾做治疗。 所以她开始翘掉课后补习跑去驻唱,试了一间又一间,好不容易才在周浦深的餐厅安定下来,但当真正领到薪水的那一刻江韶却一点都不觉得开心,只有疯长的茫然在她心中爆发,逐渐盘据、侵蚀她的全部心神──现在赚钱又有什么用呢,许瑾早就不在了,可明明这是自己唯一能为她做的。 为什么就不能再早一点呢。 最初的江韶确实是在和江啟铭赌气,可到了后来,江韶发现她更像是在和自己赌气。 气自己当时没能再多劝劝许瑾,气自己怎么面对任何事情都是这么无能为力,心底溢的无力不得安置,最终凝聚成似是而非的恨意,恨世界,恨江啟铭,恨她自己,江韶只是藉着「恨江啟铭」的由头为自己衝动的措举辩解,实际上江韶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恨的只有自己。 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音乐一度成为江韶最不愿面对的梦魘。 从最初的热,到最后成了恨意所使錮自己的镣銬,曾经的她也难受到一站上舞台胃里就止不住地翻江倒海,可出于职业素养又必须强撑着笑容表演下去。 ──但是。 但是,江韶无论如何都还是想做。 无关许瑾,她就是想做,就算会因此痛苦也还是想做。 就和所有热音乐的、和所有追逐梦想的少年少女一样,一开始或许只是为了玩,又或者早已订立目标,只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迫不得已必须搁置,甚至就像江韶一样曾因为这份热而到巨大的悲伤── 但是他们从来就没想过要放弃热与梦想。 江韶也是一样,音乐早已深蒂固地扎在她的生活当中,从幼时旁听许瑾授课的渲染,长大后自发地寻找歌曲、练习乐谱,一遍遍反覆弹奏跟唱,即便只是无意识的轻哼,音乐已然成为了她生活中极其重要的一部分,以至于江韶完全无法想像离开音乐的子又该怎么过。 即使不是驻唱,她也无法离开音乐的。 只是在驻唱的这条路上,江韶遇到了许多的人、许多的机缘,包括从前曾试唱过的餐厅老闆、最后决定聘用她的周浦深、明里暗里关心她状况的胡苗菏、对她照拂有加的孙平、当时在台下求婚的钟先生夫妇、无条件支持自己的李曼婷,以及本以为仅一面之缘,最后却成为同班同学的林辰逸和孙安,很多很多的人。 他们都是那样的支持自己,江韶始终对此心怀。 就当作是对他们表达谢意,谢他们一路以来对自己的应援,江韶不想轻易就放弃驻唱。 驻唱是个契机,同时也是起点,是她初次踏上舞台,使她更加热音乐。 总有一天,她会站在更高更广的舞台,将歌声传递给所有人。 江啟铭许久无话,半晌才道:「真的想好了?」 「嗯,想好了。」江韶直江啟铭目光,眸中是坚定。「没有音乐的生活虽然不到错误这么严重,但一直以来音乐也真的帮了我很多,我很,也想报答,以我能做到的方式。即使不是现在,以后我还是会去唱的。」 江啟铭默然。 是啊,时间早晚而已。 何况江韶再过不久也即将成年,届时她也拥有自行决定的权利,迟早会继续唱下去的。自家女儿的倔强子江啟铭也算是体会透彻了,闹翻这么一次就已经够他糟心了,能拘得了她一时,总不可能拘她一辈子。 孩子的路还长着,总要学会放手的。 「好吧,反正你们母女俩的任程度是如出一辙。」顺着江韶无意间给出的台阶,江啟铭似是无奈妥协,又像如释重负,眸中有泪光涌动。 江韶偏过头,假装没看见江啟铭泛红的眼眶。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知会江啟铭一声:「对了,我想考蓝空艺大。」 将简伶愿意为她写推荐信函的事情转述给江啟铭,江韶说着边观察着他的反应。稀烂的学科成绩让她的底气并不很足,她担心江啟铭会因此反对或者劝说她再仔细考虑等等。 不曾想江啟铭面上平静自若,似乎对此并不意外。 他眼楮略弯,好似在笑,嗓音却带着嘶哑:「你妈妈也是蓝空艺大毕业的。」 江韶登时噤了声。她不知道这件事。 敛了笑意,江啟铭的目光凝望天边瀰漫的霞云,又或者云层之后更深处的事物。 江韶同样不知道的是,她的父母也是在这片绚烂夕中相遇的。 半晌,江啟铭缓缓啟口:「你有了决定就好。」 有了决定就好,就像你妈妈永远支持你,爸爸也是。 出了临洋高中的校门,江啟铭说自己先去牵车,让江韶待在原地等他。 江韶应好,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目光忽地凝在了一处。 在对面街道上的超商门前,林辰逸就站在那儿。 他头顶依然是那副白耳机,黑呢大衣底下简单套了件白高领羊衫,修身牛仔长包覆住他修长双腿,勾勒出腿部笔直的线条,简洁帅气。他双手揣着大衣口袋,背部斜斜倚着玻璃窗,垂眸看似漫不经心,霞光将他整个人笼住,镀上一层张扬却柔和的橙红。 江韶心念一动,拿起手机,仔细调整角度,喀擦一声按下快门。 林辰逸似有所觉,驀然抬首。 视线越过路上熙来攘往的车辆人,目光明确,瞬也不瞬深深望向江韶。 真巧,江韶也在看他。 江韶嘴张歙,似乎在说些什么。 林辰逸连忙摘下耳机,可四周太吵,车辆呼啸,人群嘈杂,他依旧听不见江韶话语,眉间不自觉锁紧些许。见不远处的行人通行号志将亮,他赶忙迈步奔往斑马线,手机却在这时传来短促一声震动。 是江韶。 讯息很短,仅简单四字,林辰逸看不出她是什么情绪。 正回覆,那端江韶又捎来讯息:「抬头。」 林辰逸短暂愣怔过后立即依言抬头。 只见江韶同那一样举起左手,高高举着胜利手势。 他呼猛地窒住。 车道红灯与行人号志同时亮起。 林辰逸飞快奔向斑马线,越过车道跑到江韶面前。 四周还是很吵,红灯很快转绿,车辆不多时便继续行驶,引擎声轰隆大作,大街上人来人往,耳边充斥谈声及行走时鞋底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可那些声音都在逐渐远去,林辰逸只听得见自己响如擂鼓的心跳,砰砰、砰砰,一下又一下,大力敲击自己的耳膜,和腔深处的隐隐作痛一起折磨自己。 「你怎么在这?」 「……路过。」 这么彆脚的理由就连林辰逸自己都不相信。 江韶自然也是不信的,却也只是扬眉笑了笑,没拆穿他的谎。 看着江韶的笑顏,林辰逸只觉心脏像是被人发狠捏紧,心口疼得要不过气。 江韶对此一无所知,只是自顾自地往下说:「我来参加海选,可惜落选啦,刚才讯息里和你说了。但是我能继续驻唱了!还有导师愿意推荐我去蓝空艺大!就是东海岸那间超有名的艺术大学,只是我的成绩──」 「没关係。」 落选没关係,难过也没关係,笑不出来也没关係。 林辰逸将大衣下挎在小臂上,而后有些强硬地揽过江韶肩上的吉他自己揹着,随即又将他的大衣披在江韶肩上,动作轻柔的,仔细的替她将大衣帽子戴上拉好。他做这些时一双手抖个不停,可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安了。 江韶的上半脸被埋在大衣兜帽下看不清,林辰逸只能看见她紧抿的下嘴,那句细若蚊蚋的「对不起」散在空气里听不真切,自言自语似的。 可林辰逸还是听见了。 他在江韶面前总是不善言辞,只能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同样三个字。 直到看见江韶颊边滑落的泪滴,林辰逸落在身侧的拳头紧了紧,再也说不出半句安话语,沉默着转身想留个江韶独自冷静的空间,侧过身时却觉到一股阻力。 他的羊衫一角被江韶紧紧拽在手里。 林辰逸低垂着眼,瞥见江韶指尖的ok绷,鼻尖一酸。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