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笔搁在山形笔枕上,指挥使上前一步,望向案桌上两张笔迹一模一样的书帖。 短短半个月,陈终已经将皇兄的笔势临摹得出神入化了,连翰林院那帮辅佐了皇兄二十年的老家伙也辨不出。 皇兄在世人眼里是完美无缺的,将其取代并不容易。 陈终隐忍多年,复一地模仿皇兄中,人生如戏。 复仇之路遍布毒蛇的巢,九死一生,有时为达目的,他也会冷酷到不择手段。 偶尔,陈终希望有人能明白,他是他,他不是皇兄。 裴氏狡黠,通过气味便辨认出了他,她又很胆小贪婪,这样的女子很好掌控。 指挥使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殿下,据说太子妃与您之前有过接触。” “我明白。” “那么太子妃……” 指挥使隐去了后半截话头,陈终明白他的言下之意,裴氏是昭王安的棋子。 顶替太子一事不能有误,任何威胁的苗头都得扼杀,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 陈终想起今早嬷嬷手里捧的白绢,上头点点落红。 昨夜没碰她,她是何时血的?他怎么不知道。 冬猎一夜,她连一声也不敢出,硬生生熬着,咬紧了牙关,一双黑瞳仁怯生生的,底下翠竹啼鹃的刺绣,被一点点浸染得颜浓重,他的手指触到热血才察觉。 想必今嬷嬷手上捧的白绢,是她防止馅伪造出来。 “狡猾。”他冷笑了一声。 谁说她蠢,她鼻子比狗还灵。 大婚之夜,他欣赏着身下少女的神情,裴鼻尖一动,嗅了嗅,不知闻到什么,吓得泪眼汪汪,让人很想吓唬她。 “殿下,您方才说什么?”指挥使问。 陈终伸展纸张,不紧不慢地开口:“裴氏庸俗,胆小贪婪,这样的人,倘若有足够的利益,也会成为刺向昭王的一把剑,她会明白她的处境。” “不用动她,我会解决。” 第4章 看一眼是大补 设宴在垂虹州,背靠三扇长窗,窗户眼儿镶嵌了套琉璃,灯火一照,室五缭。 裴入席就坐,不到半,下人们已经对这个新主子亲近了不少。 她一来便给东上下发放了赏钱,每人由五十两到两百两不等,过年节一般,既没有逾越贵妃的规制,又叫下人心底喜。 裴家缺乏京城高门动辄两三百年的底蕴,但是银钱生胆气,她未出阁前便花钱阔绰,爹爹从不曾在这上面短她的。 阿柿小声道:“贵妃今还是拒绝咱们的请安呢。” 姜贵妃是太子生母,她出身豪族巨阀,一直瞧不起裴家这样的草新贵,常在嘴边嘲笑裴老爷“穷人乍富,腆叠肚”的姿态。 她在中盛宠不衰,被皇帝骄纵得嚣张跋扈,从不打虚样子,她不喜谁,便直截了当地不给谁好过。 太子的婚事,姜贵妃是第一个烈反对的。 “他们裴家往上数十代,数十代都是地里刨食的刁民!要这么一条小毒苗的肚子做什么,这是坏祖宗的风水呀。” 贵妃任地嚎啕大哭。 姜贵妃不知这句话深深地触怒了暴君。 她不愿意裴做她的儿媳,连大婚时都没给好脸,当场给人得下不来台阶,尴尬极了。 半晌后,裴抬起头,嘴角一牵。 “由她去吧。” 裴看似娇滴滴的,谁都可以捏一把,实则子不软,半点都不肯叫自己受气的。 “据说太子有个妹妹,为何没见着这位公主呢?”裴轻声问阿柿。 阿柿早比她摸清了东的情况,回道:“公主情孤僻,平常与怀中的猫儿形影不离,太子对猫有症,因此公主便没有赴宴。” “太子对猫有症?” “是呀,好像严重的,哪怕晃在眼前也要出事。” 裴默默想,真太子对猫有症,她身旁的这个假太子可就不一定了。 贵妃膝下有一子一女,常得皇帝亲自教养,圣眷隆重可见一斑。 月里掠过衣香鬓影,众人起身行礼。 皇帝与皇后高居首座,姜贵妃居左侧。 姜贵妃年近四十,瞧着却跟二十多的姑娘似的,大抵从未有过烦心事,从小被人宠着捧着,这样的人怎么会老呢? 她是大骊第一美人,年幼时便名动九湖十四州。 姜家历来产美人胚子,祖上承了北漠王的血脉,她黝黑的眼眸透着一股蓝,美得不寻常,十二岁起便有无数名门求娶。 这样的绝祸水哪怕脾气再差,皇帝也忍下了,见到她的脸,气先消了一半。 在姜贵妃顺风顺水的人生中,从未遭遇如此重击。 她这样一个骄傲矜贵的人,竟然与裴家结了亲。! 裴老爷一口官话/着蹩脚的乡音,身都是往上爬的底层匪气。 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出,倘若没有昭王那个坏兔崽子横一脚。 清贫的小棚屋内,油灯昏暗,裴老爷正跟他的小女子一块儿呼噜呼噜地大声喝稀粥,盘算着去打秋风呢。 瞧到裴那副得意忘形的模样,姜贵妃的面愈发难堪了,她真有无数句刻薄的话骂不出口。 裴望了她一眼,心想:你不肯饮我的茶,我也未必拿你当公婆,公爹是皇帝,公婆自然是皇后,你儿子三子打不出一个闷,整一副没了娘的表情,上下两个人似的,除了我哪还有人乐意受你母子的气。 她忽然被自己逗得噗嗤一笑,转过头撞进殿下的眼帘,一对凤眸深不见底。 裴吓得小脸苍白,心虚地低头。 殿下:“你在傻乐什么。” 裴:“我是高兴自己有福气能伺候太子。” 殿下将酒盏不轻不重地放下,吐字:“骗子。” 裴低着头,像犯了错的劣童,身旁坐着这么一个冰块儿,时时刻刻被他的寒气浸透,他一眼扫过来,自己便被看穿了。 大骊皇帝以好战闻名,因此在家宴中常设标靶,以供王孙子弟试艺,若是引得皇帝青眼相加,一番豪赏是必不可少的。 众人皆知太子陈终一手技奔逸绝伦。 他身上着暴君亢奋的血,自小常待在京卫三营,由中军都督一手教习兵道,骑皆,擅长兵书中记载的三星连珠箭,令旁人叹为观止。 皇帝从未吐半个好字,总是肃穆地抚膝:“尚须勤加练习。” 裴心中忽然有些不安。 旁人虽然不清楚,她自己心里明白,此太子已非彼太子,他会箭吗?他自小也有大都督手把手地调/教吗?更遑论连珠箭了,他该如何应对此事。 她隐隐想到,若是假太子被揭穿了,自己会不会因为知情瞒报而牵连落罪呢? 或许侥幸罪,也会因为失身于一个赝品,沦为京城人人笑的对象,裴家从此抬不起头,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个想法令她悚然一惊,遍体生寒。 一切由不得她辩白,自她嫁给他时,两人便是一绳上的蚂蚱了,她一家老小的命可全在他手底。 这时,场上靶子上的第一波箭矢已经撤下。 四皇子转过头,放下弓箭,笑道:“怎么今不见太子哥哥上场?” 贵妃眉头一蹙,老四是家中送来的嫡妹所生,平里最会装乖卖俏,跟他娘一样是个小人,他故意引话头,准藏了一肚子坏水。 四皇子年纪尚小,情顽劣天真,自知没人同他计较,童言无忌反而会博得众人一笑。 “我知道了,太子哥哥尚年轻,太子妃又是出名的美人,新婚不久,手软得拉不开弓了也是有的!” 四皇子一本正经地说出口,一副单纯无心事的模样,宴席间众人忍俊不。 贵妃气得按紧了桌角,准是他娘那个妇教他的嘴! 皇帝望向了陈终,众人噤若寒蝉,一片默然。 裴竟然比殿下还紧张,她心里敲着鼓,额头生汗,惴惴不安地攥住了衣襟,没想过有一会为此人担心。 陈终的神情依旧处变不惊,寻不出一丝破绽。 “殿下……”她的声音细若蚊虫。 她正思索着如何替他糊过去,陈终似乎并没有听见,而是径直出席。 大骊武举考试中,其中一项以拉一石弓为准。 能拉一石之力已经是臂力极高的佼佼者,军中锐也大多在此区间。 陈终挑了一把一石二的硬筋角弓。 大骊皇帝征伐善战,年轻时从北漠杀到南疆,再争强斗狠的天骄王也收拾服帖,西域十六部沿着一条天河打得星辰陨落,整个和光年间,全民备武之盛,前所未有。 强大巍峨的帝王影子投在太子身上,血淌在力充沛的躯体里。 持弓的手力量沉稳,又携了年轻男子的锐气,一气呵成地搭箭扣弦,虎口缓缓推弓。 他的容貌与姜贵妃实在神似,令裴看得恍惚。 高座之上的皇帝微不可察地颔首。 “嗤嗤”四声破空震鸣。 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连发四箭,每一箭皆中靶心。颤抖的箭翎,四溢无人可匹的杀气,令人战栗。 殿下嘴微抿,内敛从容,每一处线条干净利落,一如他谨遵的克制与留白之道。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