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燃着熏香,那是江雪身上特有的味道,尹秋在殿里喜喜地跑来跑去,末了跳进江雪的怀里,说:师叔这里太冷清啦,我来了以后是不是要热闹一点? 江雪说:当然了。 那我常来陪陪师叔,好不好?尹秋很是贴心地说。 自然是好的,江雪说,你想来我这儿,就同芝兰说一声便是。 外头还落着雪,不宜走动,两人便在殿中安坐下来,考虑到饭菜还得有一会儿才来,江雪便叫尹秋将近所学的剑法演练一遍,好在这殿倒是足够宽敞,摆设也不多,尹秋便要了江雪的凝霜剑一用,在厅内有模有样地舞了起来。 前往苍山的途中,尹秋也曾多次当着江雪的面练剑,还受了她不少指点,不想这才没多久过去,尹秋竟然进步不小,越发地令人刮目相看。 江雪负手而立,站在一侧静静看着尹秋,只觉这孩子身姿愈发轻灵,举手投足间颇有一番别样的气势,晃眼看去,还真有点沈曼冬当年的影子。 师叔的剑真好使。一剑舞毕,尹秋握着凝霜不释手。 短短时进步得这么快,江雪面欣,看来是下了功夫的。 似尹秋这般不舍昼夜地练,又有公子梵悉心指导,再笨的鸟儿都该会飞了,但被江雪这么夸奖,尹秋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抿嘴说:我想和师叔一样厉害,当然得下功夫了。 功夫倒是合格,江雪行到书案前,那再来看看你的字练得如何了。 案上摆着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尹秋忽然想起还未正儿八经看过江雪的字,便翻找道:师叔的字呢?我也想看看你的。 江雪说:墙角那一堆,自己看。 尹秋扭了头,见那窗下摆放了几个画筒,里头存了不少书简,便兴致地挑了几幅来看,纵然尹秋目前认识的字还不多,但也能分辨出笔迹的美丑,只见那上头的笔墨清新飘逸,苍劲有力,一笔一划力透纸背,却又不失文雅,横似刀锋,竖似剑尖,弯钩如弦月,墨点如水滴,一眼看去,端的是潇洒俊逸,宛若游云惊龙,令人叹为观止。 从前江雪教尹秋识字时,也曾动笔写过一些,但都是零散的个体,眼下见了这些连篇墨宝,尹秋被深深地震撼到了,不由地惊叹道:师叔的字真是太漂亮了!这得练多少年去? 练字和练剑一个道理,江雪说,都需经年累月,用心钻研。 简直比娘亲的字还要好看许多,尹秋羡不已,我原本还觉得自己的字像那么回事,也受过夫子的赞扬,可见了师叔的,我那简直就是蚂蚁爬出来的,太难看啦! 江雪笑了笑:你是有天分的,只要勤学苦练,假以时也能写的很好。 尹秋顿自己前路不易,江雪不止功夫好,剑术了得,连书法也这般出彩,她要想同江雪一样,可真是有的忙了,也不知多少年后才能有她一半的好。 这么漂亮的笔墨都堆在墙角,尹秋面疼惜,师叔怎么都不好好儿保存一下? 不过是随手写的,有什么好保存。江雪语调随意。 随手写的?尹秋瞠目结舌,这话真是叫她自惭形秽了。 见她一脸震惊,江雪忍俊不,恰巧暗卫弟子已将饭菜送来,江雪便道:先放下罢,吃了再看也不迟。 两人便就一起用了饭,尹秋吃得的,饭后又吃了不少甜点和果品,肚子都撑圆了。 尹秋便又想起了傅湘来,她兴致缺缺,定然是饭也没吃就闷在房里睡大觉,尹秋便请求江雪叫来暗卫弟子,迟一些再准备一份饭菜,打算回弟子院后给傅湘带去。 听傅湘说,他爹要成婚了,尹秋问,是真的吗? 前几就来了书信,江雪说,上元节当,我与掌门师姐都得前往明月楼贺喜。 那我能不能跟着去?尹秋赶紧道。 你去做什么?江雪看她一眼,马上就是年关,不后又该月试了,你本就落了几天课,该及时补回来。 尹秋想到傅湘先前那失落的模样,说:傅湘不大高兴呢,我是想着陪一陪她,她出生以来在明月楼没待过几天,和家里人不,我去了好歹有个说话的人么。 江雪却是沉默片刻,说道:傅楼主的来信中,并未要傅湘回去。 尹秋愕然:没叫她回去?这是什么道理? 当爹的再婚,居然不要女儿回家参加婚宴? 尹秋皱着眉:怎么这样 天逐渐暗下来,大殿内灯盏点的足,对比起外头的沉,屋内可说亮如白昼。 吃喝足,尹秋便坐在案前提笔练字,江雪则握着一本书册,斜倚在尹秋身后的长椅上。 说来也怪,尹秋独自在弟子房练字时总是格外专注,可她此刻和江雪共处一室,却是静不下心来了,总也忍不住回头去看江雪,时不时叫她一声。 她每叫一声师叔,江雪就应一声,但也不与她多话,叫得多了,江雪也只是轻轻一笑,并不觉得烦扰。 轩窗外大雪纷飞,寒风毫不留情地吹着,尹秋看着外头的景致,听着屋里炭火燃烧的噼啪声,逐渐有些困了,但她不想被江雪看出来,省得江雪问起她夜里怎么睡不好时又了马脚,便大笔一挥,在宣纸上洋洋洒洒写了江雪三个大字。 师叔,你看我写得好不好?尹秋高举着纸张,面向江雪。 尚可。江雪见了那几个字,角略弯。 师叔叫江雪,尹秋强打着神,没话找话,那你是不是还有个姐妹叫园? 江雪握着书册的手一顿,头也不抬道:那你是不是也有个姐妹叫尹冬? 尹秋哈哈大笑,觉得这对话甚是有趣,说:可惜我娘只生了我一个,不然就能把夏秋冬给凑齐了,说到这个,她又问江雪道,我明明是冬天出生的,怎么名字反倒是个秋? 江雪不假思索回道:师姐与尹宣相识于秋,她又素来喜秋天,只因每年秋季,苍山上的枫树正是浓烈的时候,所以便给你取了秋这个单名。 尹秋恍然大悟,继而又想到那天夜里同公子梵的谈话,便再次问道:师叔,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江雪做了个请的手势。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尹秋说,这句诗是什么意思? 江雪听了这话,反问道:哪里听来的? 尹秋噎了噎,面不改地说:夫子念的。 江雪说:夫子只知道念诗,却没教你们这诗是何意? 尹秋躲闪了一下眼神,挠挠头:我上课犯困,没听进去 江雪道:犯困还好意思说。 尹秋讪笑两声:既是问了归期,却又怎么说到巴山下了夜雨?这岂不是答非所问? 江雪说:赏析诗句不能只看一句,还得看全诗写了什么,这后头还有一句,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尹秋默念几遍,又听江雪道:君问吾归期,吾亦不知,巴山暴雨涨秋池,归期遥遥,待何时相聚,吾与君共立西窗剪烛花,再与君细说巴山夜雨之景。 尹秋听得一知半解。 你只需记着,一切景语皆情语,江雪说,诗人说起巴山的雨,是为表内心对问候人的思念,这首诗言浅意深,婉转含蓄,既有久别的怀念,眼前的孤寂,又有对来重逢的期盼与喜悦,是首质朴情深的好诗。 尹秋思索着:所以诗人是思念问候人的?还想很快见到他? 江雪嗯了一声。 尹秋诧异,缓缓道:那如果一个女子,写了这首诗给一个男子,又是什么意思? 江雪说:那说明她倾心这位男子,却不能与这男子尽快相见,便以诗句传达自己的心意。 尹秋微怔。 这诗是娘亲写给公子梵的,可按照江雪方才这番分析,这分明是恋人之间互诉衷肠的举动,娘亲怎么会给公子梵回这么一首诗?再者公子梵明确地说过,沈曼冬对他是无意的。 否则她又怎么会嫁给爹爹? 尹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可回想起公子梵说话时的神情,又不像是在作假,尹秋只好又问道:那这首诗,是只能用在心上人身上吗? 江雪说:这倒不一定,得看用在什么时候,好比子女远游,出门在外思念父母,也能以此诗向父母表达情。 所以娘亲给公子梵写这个,也可能只是单纯的思念?毕竟公子梵说过,他曾经是如意门的人,说不定和娘亲是师兄妹的关系,同门之间情深厚,这样往来倒也合乎常理。 尹秋暗暗思索着,忽听江雪开口道:你问了这么多,怎么,是有人写了这诗给你? 尹秋呆了一下,忙道:没有的事! 江雪瞧了瞧她,搁了书册道:那丁怜真,可还来找过你? 尹秋又急忙摆手:也没有。 那别的人呢? 哪有什么别的人? 我哪知道,这不是在问你么。 尹秋啼笑皆非,拿宣纸挡住自己的脸:别人也没有! 见她害起羞来,江雪无声一笑,说:你又大了一岁,也在里待了这么久,可有什么喜的师兄? 尹秋被她问得哑口无言,末了才小声道:不是说过了吗,我还小呢 那有没有师兄对你表好?江雪像是十分兴趣的样子,或者别的师姐? 尹秋真想找个地钻进去:说了没有就没有嘛,师叔别问啦 江雪好笑:羞什么?这是人之常情,你若是对谁有几分喜就及时告诉我,我好替你看看那人怎么样,只要言行举止端庄,不像某些人死烂打,师叔不会过多干涉你朋友。 尹秋说:没有的啦她将手里的宣纸一低,出两只眼睛看着江雪,不过,师叔也算在其中吗? 江雪挑了下眉:我? 尹秋点点头:我只喜师叔的。 江雪莞尔:又在说胡话,你多大,我多大? 尹秋理直气壮道:你比我大又怎么? 江雪说:我老了。 你这叫老?尹秋睁圆了眼,那掌门岂不是 江雪立马瞟了她一眼:慎言。 尹秋便及时打住,又道:就算你老了我也可以喜你,方才还说不干涉我呢,师叔怎么说一套做一套? 江雪实在是没料到尹秋居然这般牙尖嘴利,脑子还灵光,与她说起话来还真有些说不过她。 你这是教训起我来了,江雪说,再过几年,得踩到我头上去。 明明是师叔心口不一!尹秋不甘示弱。 好好好,你说了算,江雪只得让步,你想喜谁就喜谁。 尹秋嘻嘻笑起来,丢了宣纸便朝江雪怀里一扑:我就喜你一个! 江雪顺手回抱住尹秋,又耐心道:好好好 天在谈笑间变得更深了,殿外不知何时被暗卫弟子点亮了灯笼,尹秋与江雪玩闹了一会儿,想起弟子院还有门,便道: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江雪一手搂着她,一手执着书卷,闻言也抬起头来看了看窗外,说:天都黑了,要不在我这儿留宿? 尹秋先是心中一喜,随后又想到夜里还得同公子梵练剑,她答应过公子梵不能随意失约,要持之以恒,便摇头道:不了,等月试完放了年假,我再来找师叔可以吗? 原以为尹秋会心花怒放地答应下来,谁知她竟会拒绝,江雪稍意外,但也点了头说:那我送你回去? 尹秋欣然应允。 入了夜,雪已经停了,两人手牵着手,相携着穿过重重殿,明灯映照下,在周身投下一片片林影。 一路将尹秋送到院门外,守门的弟子见了江雪纷纷俯身作礼,又瞧着尹秋出笑意,尹秋这回不再着江雪了,很懂事地道:我自己能走,师叔不必送了,趁早回去罢。 江雪摸摸尹秋的头,眼含笑意:倒是愈发乖巧了,去罢。 尹秋其实很想和她再多相处一阵子,但也学会了克制,立在门边目送江雪离去后,便提着食盒去了傅湘房中。 屋内没有烛火,视线不明,只能瞧见榻上缩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听到推门声,那影子像是抖了一下,尹秋看不大清,正要吹了火折子点灯,便听傅湘的声音闷闷地响起:别点灯了,我睡着呢。 听出她嗓音有异,尹秋将食盒搁在桌上,探询道:傅湘,你没事罢?她行到榻边想看看傅湘,傅湘却朝墙边一躲,尹秋只得道,我给你带了吃的来,多少吃两口再睡罢? 傅湘整个人缩在被子里,也不脸,说:我没胃口,小秋,你回房去,不用管我。 得知傅岑再婚只是给傅湘说了一声,却没发话要她回去,尹秋知道傅湘一定很难受,轻声道:没事的傅湘,你不要太伤心了,不论发生什么事,都有我陪你的,你不是说我们是好朋友吗? 傅湘躲在黑暗里偷偷抹眼泪,哑声道:我知道你好,可我爹太不是东西了,我一想起他就伤心得很,你也真的不用管我,我这个人不轻易伤心,一伤起心来就没完没了的,尤其是夜里,一个人还能很快平静,你要是留下来陪我,那可别想睡觉了,我能啰里吧嗦到天亮去。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