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瑜轻哼,“就你最明白。” 黎枝憨甜一笑,低头喝热水。 两人都安静,飞瑜知道,砂砾在江河湖海的冲刷下久了,便成了硬石头,不会再轻易认为自己是颗珍珠。他和黎枝都是这一类人。所谓英雄心心相惜,其实苦难者也一样。 慨没五秒钟,黎枝叫他,“哥。” 飞瑜看过来。 黎枝眼珠转了转,说:“我明天想回一趟海市。”那句“后天大早赶回来”还没出口,飞瑜就一顿狂骂:“你又在闹什么幺蛾子?!明天你有一场大早戏,不到下午两三点不会完。你明天回海市?你再说一个字儿我你信不信?!” 声儿是真大,吹鼻子瞪眼的,特瘆人。 黎枝没跟他顶嘴,眼睛看别处,“哦。” 飞瑜揪着她的耳朵把脸转回来,太了解她心思,“我警告你,别跟上次一样瞎折腾。你要是敢走,谁带你带你去,我立马辞职!” 黎枝还是笑脸,“那你就会错过一个时代巨星,舍得?” “巨星。”飞瑜齿间碾了碾这俩字,嗤声站起来,“出去烟。” 黎枝接下来的戏份拍摄很顺利,早上那场,王梦花四点起,生火煮饭、剁菜喂猪,间隙里,她擦了擦额间的汗,抬头看向透出微光的远方,眼里的茫然像经久不散的大雾。复一,不见光明。 屋里,是丈夫如雷的鼾声。 王梦花低下头,继续剁着菜叶,面对镜头,眼神麻木空泛,与将亮的天相得益彰。 导演喊:“卡!过。” 黎枝被冻惨了,坐在那儿半天没敢起身。 飞瑜走过来,给她披上大棉袄,“赶紧去烤烤火,八点编剧过来讲剧本,有几处做了修改。” 黎枝牙齿发抖,“那我……” “这一周你都别想跑。”飞瑜警告道:“我真你。” 黎枝没吭声,低着头,眼珠一转,把棉袄裹紧了些。 剧本做了五处调整,加了一场群戏。剧本围读持续到中午一点结束,黎枝连酒店都没回。飞瑜恰好也有点事,这一耽误,等他发现黎枝不见的时候,黎枝已经快到机场。 —— 海市,柏松墓园。 西南角一处祠堂里,宋家人悉数到场。法事正在进行,这是家族的规矩,每年岁末,都会合好子祭祖。这种兴旺之族,对风水极其讲究。 站在最前排的,自然是宋兴东及其后辈。 宋兴东身体不好,所以没有现身。关红雨一身黑裙,端庄肃穆。宋锐尧黑大衣及膝,一脸傲相。这母子俩打点安排大小事宜,颇有主人之风。而同样身为孙辈的宋彦城,被挤在人堆外,存在极低。 宋彦城今天一身灰,大概因为雨天,他原本偏白的皮肤都跟这身灰衣服融成一体。 这样的场合,不容外人。季左候在祠堂外,这么远的距离,都能隐约看见宋彦城的背影在最后一排。换做平时,他是一点也不担心。宋彦城这能忍能磨的子,非一般人能比。但今天……季左坐在副驾,不放心地看了好几次时间。 宋家祭祖,进退有敬。在师傅的指引下,礼仪之数面面俱到。接近尾声时,宋锐尧忽说:“彦城过来,好好拜一拜祖先吧。” 数十双眼睛纷纷转向后方。 冷淡的,不甚友善的,轻蔑的,宋彦城以平静做盾,悉数照收。他走向前,没有分毫异,往宋彦城身边一站,脊梁直,不输气势。 宋锐尧笑容宽和,“彦城也给祖上敬炷香。父亲生前最是惦记你。” 一旁的关红雨也道:“应该的。” 众人眼微妙而变,心里都明白其中缘由。当初宋彦城能认祖归宗,全是宋父一力支持。宋父对自己欠下的风债供认不讳。任关红雨如何反对,他一定要让宋彦城回宋家。 当时闹得轰轰烈烈,足矣载入家族记事。宋兴东虽不喜宋彦城,但到底是纵容儿子的。再者,多一个后代无伤大雅,往好听里说,甚至称得上是人丁兴旺。一方是私心,一方又得顾及关红雨这个儿媳妇的脸面。 最终达成的约定:宋彦城可以认祖归宗,但他的生母,无论生死,与宋家都无半点关系。 自那以后,宋彦城只叫关红雨做妈。 所有人都等着看他的笑话,但当时的少年宋彦城,出人意外的淡定与坦然,没有半分不情不愿。 也是,一入豪门人上人,谁还想过苦难子。 十七岁的少年,安无声息地膈应了关红雨一把。 师傅已经拿来了香,宋彦城低眼看了看,嘴角扬起薄薄笑意,从容接过。 “多谢大哥厚,您不提醒,我也会仪表孝心。”宋彦城练地点燃香,一缕烟气袅袅而上,给他的眼睛蒙上一层纱一般。 宋锐尧说:“你是我胞弟,我对你多些照顾也是应该。”他又笑了笑,“不止这些,我还记得,今天是……你生。” 在宋彦城渐渐转的脸里,宋锐尧的眼神意味深长。 案台之上,是宋氏祖牌,追溯到明清,跨越时代,每一位嫡系亲属都有名有份。却唯独没有他母亲一席之位。 宋彦城指腹捏紧香,手高于额头,鞠躬三下,礼数俱到。 旁人只看出他的虔诚,没有丝毫情绪破绽。 礼毕,一干人又去祠堂后院喝茶听经。宋锐尧附庸风雅,喜这些仪式。宋彦城没这份讲究,直接离场。 季左一见他出来,立刻下车上前。 “宋总。”季左递上水。 宋彦城平静接过,上车。 车门闭紧后,鸷与低沉悉数升至眉眼。那瓶水的瓶身已被捏得变了形状。季左暗觉不妙,宋彦城用力一掷,将水瓶狠狠砸向了中控台。 “嘭”的一声巨响,季左大气不敢。 半晌,宋彦城才低声:“开车。” 一路沉默。 季左斟酌许久,仍是不敢打破气氛。 今年的祭祖是宋锐尧亲自定下来的,偏偏选在今天,摆明了别有用心。 季左不敢提。半晌,才委婉宽,“宋总,时间差不多了,找个地方吃饭?毕竟也是您生。” 宋彦城扭头看窗外,只字不言。 手机震动打破气氛,他皱了皱眉,接起。 黎枝明亮的声音响起,“这位甲方,请问您在哪儿呢?” 听得出来,她心情是很好的,甚至俏皮地把儿化音念得格外喜。 宋彦城一贯的冷漠毒舌风格,刹那间转了凋,没有一句不耐的抗拒和讥讽,只是沉默以对。 黎枝:“甲方宋先生?hello?” 宋彦城扭头看窗外,平静问:“什么事?” 黎枝说:“你下班了吧?回去的路上吗?” 宋彦城含糊地“嗯”了声。 “那正好正好!我在广顺桥这个公车站,反正顺路,你到时候停一下呗。” 这个电话很凑巧,广顺桥就在前面五百米。宋彦城抬眼看过去,已经能够看见黎枝的身影了。 季左也惊喜,“诶?是黎小姐?” 宋彦城收了电话,“靠边停。” 宾利停稳,黎枝拉开车门坐上后座。她身上还裹着外头的寒气,明媚的一张脸笑容新鲜活力。空气是新的,气息是新的,瞬间冲散了车内的闷。 宋彦城嘴角动了动,还没开口。黎枝转过身,笑着晃了晃手中的小纸袋,“呐~路边蛋糕店买的,吃不完,送给你啦。” 宋彦城愣了下。 黎枝佯装不在意,把纸袋往他怀里一搁,“拿去拿去。” 里面是一小块慕斯蛋糕,白淡上,点缀了一颗大草莓。 宋彦城看完后,合上纸袋,指腹悄然发了紧。他喉结滚了滚,力求平静问:“不是要拍一周的戏?” “空档,正好回公司拍个宣传照。”黎枝脸不红心很跳地解释。 宋彦城难得的,没再挖苦,沉默两秒后,说:“请你吃饭。上一次,谢谢你救场。” 季左把车开向城西,一处私家餐馆。把人送到后,他便很有眼力劲儿地先走了。 餐馆是很质朴的装潢,看宋彦城和老板很的样子,应该是他常来的地方。 等上菜的间隙,宋彦城始终很沉默,黎枝坐他对面,多少有些尴尬。尴尬到不自在,她甚至开始后悔,脑子灌浆糊了吗,一时冲动跑回来给他买个蛋糕。 手机搁衣袋震了震。 本以为又是飞瑜,结果却是季左发来的信息: “黎小姐,其实今天是宋总生。” 生又怎样。 这个没有人情味的甲方。 很快,第二条短信跟了来: “黎小姐,其实今天,也是宋总母亲的忌。” “……” 愣了好久,黎枝才绕明白。原来宋彦城的母亲已经去世了?忌还是他生?这是什么悲惨的甲方。那他今天扮演冰雕,也就可以理解了。 黎枝调整呼,重新看向宋彦城。 宋彦城了大衣,一件深灰的高领羊绒衫打底,螺旋纹的袖口处,出半面白金表盘。他的手很好看,不算秀气,指节匀称有力。正摸着茶杯杯壁,指腹游离。 黎枝没话找话聊,“晚上,不和朋友聚聚啊?” 宋彦城没应声,绷着的下颚,脸庞的线条都绷得硬朗。微低头的缘故,他的头发看上去很绵软。只这一眼,黎枝忽然就心软了。 她也拿起茶杯,伸手越过桌面,猝不及防地碰了碰宋彦城手中的杯子。 宋彦城抬起头。 黎枝说:“生快乐,甲方。” 宋彦城眼里的讶异毫不掩饰,甚至皱了皱眉头。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