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描好了咒诀,在那沙砾上轻轻一碰,顿觉神智一恍,四周幻变移形,已不再是苍凉的孽海。 只见这一方娑婆甚是狭小,左边一扇梅钱柳线的屏风,右边置的是香案妆台,尽铺着唱戏用的杂物:菱花粉黛,红板银筝,玉罗画扇,凤管鸾笙…… 角落里的香炉烧出一缕清雾,映着窗格里斑驳的,衬得一寸光说不出的朦胧。 “阿辞莫催,我这便好啦。” 子夜听见一道清纯柔婉的女儿声。只见妆台前坐着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姑娘,身段儿弱不风的,妆容仿的是戏中闺秀。正照着菱花镜,仔细佩戴一枚金镶玉的丁香珥。 想必,她就是辞雪心心念念的怜月了。 “兰闺久寂寞,无事度芳……”怜月随口哼了两句唱词,转首却见一个戴面具的少女站在屏风旁,瞧来甚是眼生。 她也不惊怕,只闪了闪琥珀的眸子,好奇道:“你是谁呀,阿辞呢?” “你等她,很久了罢。”子夜拉住怜月的手,“我带你去找她。” 怜月也不推就,只乖乖跟上子夜,不解问道:“阿辞她去了哪里?这戏,马上就开场啦。” 萧凰从子夜的眼识里缓过神来,只见石壁上的辞雪静静发着愣,不知在追忆什么往事。 “喂。”萧凰往前一踏,身下的铁索晃了几晃,“她找到了。” 辞雪蓦然一呆,万千思绪涌到口边,不由得有些语无伦次。 “你……你能看见她? “月儿她……她怎样了? “身上可有伤,病得可好些? “是不是瘦了,可曾好好吃饭? “她那儿冷不冷,衣裳还够穿么? “还有,还有……” 急不可耐问了一连串,一时竟忘了,鬼魂哪还有什么伤病,又怎用得上穿衣吃饭呢。 “她很好。”萧凰上辞雪的目光,温一笑,“她在等她的阿辞。” 子夜拉着怜月才走出两步,只觉得身后那人越来越轻,手上也沙沙的,有些把握不住。 转头一看,却见怜月全身上下透着微光,竟是一点点地化作空明。 “我……”怜月的笑靥里浮现一丝酸楚,“我怕是等不到了……” “怜月——”子夜忙托住她的身,可还是眼睁睁看着她周身泛起一纤一毫的浮光,仿佛一颗白熬过了漫漫长夜,但终究熬不过将升的天。 子夜知道,她在孽海里蹉跎了太久,只余这所剩无几的一缕残魂。如若离了娑婆,只怕撑不过片刻,便要魂飞魄散了,怎还经得住孽海之上的长路颠簸呢? 可是…… 子夜咬紧了牙关。 辞雪和怜月,必须要相见呀。 不是为了救那姓朱的。 也不是为了抵债还命。 就只是为了她们,而已。 情急之下,脑海里冒出一个离奇的想法。 若不经孽海奔波,倒还有另一种办法,也能令雪月团圆。 ——天涯与共。 子夜深知,凝视鬼的眼睛,会被带入另一片幻境。 这幻境,名为“瞬”。 人之一生,不过一瞬。 这一瞬,贯穿了一辈子的所思所忆,所念所执。 而天涯与共,能连通两个人的眼识。 二人各自的眼识,又连通各一端的瞬境。 就这样,用萧凰和自己的天涯与共,将辞雪与怜月的瞬境连到一起…… 便是,重逢。 然而…… 要这一奇招奏效,须得和萧凰同时开启天涯与共,互换眼识才可。 可她又怎敢拿得准,此一刻的萧凰,正自运起天涯与共,观照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呢? 那个蠢女人呵。 她真的…… 会这样在乎自己吗? 子夜到,这几乎已算不上法子,而是…… 一场豪赌。 她不得不赌一回。 赌的不仅是命,不仅是侥幸。 她在赌萧凰的心。 子夜想起峭壁上的拥抱,想起娑婆后的深吻,想起铁索上灵犀与共的默契。 她愿意……赌一回。 “怜月,看着我。” 子夜直视女孩儿的脸,一边在心里念着萧凰,一边凝定目光,深深地沉进了,那对儿微光明灭的眸子里。 第33章 雪月(一) “她在等她的阿辞。” 萧凰话音才落,便看到辞雪的眼波起了风澜。 阿辞…… 那是怜月对她的,独一无二的称谓呀。 辞雪的眼底又一度浮上泪花。 可这一回,却是无比的澄澈,冲淡了腥红的血痕。 萧凰欣地舒展了剑眉。 还等不及从辞雪的目光移开,便又一次运起“天涯与共”。 额间的符咒刚一作热,便觉眼前天旋地转。时而闪过子夜眼里的怜月,时而又回到自己眼里的辞雪,又似卷入了一道庞大无伦的漩涡,一幕幕红灯绿酒、舞袖歌裙,走马灯似的尽掠而过…… 蒙蒙间,终是幻化成一片雪夜下的长街。漫天的琼玉落得极缓,萤火似的灯笼摇曳着静谧。 萧凰认得,这是业城的一隅。 可她一时莫名其妙,二人明明还在鬼门关,这天涯与共怎会通到了业城? 更何况,现下还不是寒冬,远不到下雪的时候呢。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