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总是深深记得一些事,而很少记起另一些事。有执念的鬼更是如此。 所以花不二总忆着美好的那些。至于痛苦的那些……她不愿、也极少提起这个念头。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梦。 只知道夫人自杀的那天晌午,雨声和现在一样,“滴滴答答”喧嚣个不停。 钻心的疼痛起无间诀刺青,一丝丝漫出边襟,在锁骨上下挣扎。 她以为蛮蛮是凡人,生怕自己失控伤了她,于是爬坐起身,闭上狐狸眼,几番吐纳消解了刺青。 心境渐渐冷落下来,她听见背后“簌簌”碎响,蛮蛮似乎觉察到她的梦魇,也跟着爬起身来。 她从身后抱住她的纤,下巴抵在她的肩头,以轻软的摩挲告以无声的抚。 花不二握住她的手,深长的呼里仍刻着痛意。 她和她听着草原上的雨声,相拥静坐了好一会儿。 良久,花不二说话了。 “蛮蛮。” 她明知她听不懂汉话,但她很想和她说。坏的,好的,苦的,甜的,不堪回首的,刻骨铭心的,一切一切……她都想和她说。 “我给你说个故事罢。” 第133章 花容(一) 我生下来就没有名姓。 其实也并非没有名姓,只是太多,太杂,又太难听,任别人怎么称呼,那也算不得我的名姓。 我娘生下我就死了。她死在风月场、莺花苑,于是我也在这风月场、莺花苑里……出生,长大。 活在这种烂地儿,又没个娘亲照护,我不能靠人施舍,不能任人欺负。该撒泼时撒泼,该狡猾时狡猾,该狠辣就要狠辣。 所以,我打小心儿就坏——人前油嘴滑舌,人后巧取豪夺。谁碍着我的路,我想方设法也要咬死它;我想要的东西,就是当面毁了,也决不许旁人染指。 鸨母虽贪图我皮相值钱,却头疼我偷抢客人的财物,打骂不进,屡教不改,最后只好把我高价卖给牙人。临走前,我抹着泪给鸨母敬茶,茶里了后院捡的狗屎蛋。 牙人领着我们几个孩童翻山进岭,想去汉京城卖个好价钱。谁知银子还没见影儿呢,半路就遇上了强盗。 一通滥杀下来,就只剩了我和另一个差不多大的丫头。他们商量我俩长得俊俏,要掳回寨子里送给大当家,吓得我俩拔腿就跑,七拐八弯冲到了官马大道上。 那狗的强盗刚要追过来,面却走来一户送亲的队伍,浩浩一溜喜红,好不惹眼。 我俩拦在那花轿前直喊救命,只听花轿里的新娘说道:“你两个女娃娃,快上轿子来。”又吩咐两旁的轿夫去收拾强盗。 轿子里很拥挤,轿帘子很红,新娘的盖头缀了金丝苏,很。她也不嫌弃我俩一身脏土,左右把我们护在怀里,柔声安我们不要怕。 我一点也不怕,只觉得晕乎乎的,奇怪又新鲜。长到十一二岁,从没有人这样温柔地抱过我——愿意把手搂住我的肩膀,愿意我依偎在她口,愿意我偷偷嗅闻她裹着淡雅熏香的呼…… 我忍不住仰起脸,想看穿那犹抱琵琶的红纱,可是除了隐隐约约的五官轮廓,什么都看不清。于是我悄悄捏住一串苏,想把这块碍眼的盖头扯下来。 可这时外头的家丁来禀报,说山贼已是料理干净了,这两个女娃娃该送去哪里? 新娘子转头去与家丁对答,苏便从我指里滑了出去。 她说:“等到了汉京,顺路去清平坊一趟。” 可我不在乎什么清平坊。我只盼着她转回脸来,找机会掀了她的红盖头。 然而这次,她没再看我,却是看向旁边那个小丫头——因她身上挨了刀,血迹染透了衣裳。 她问她:“你受了伤么?” 我心里一下子恼起来。凭什么她不关心我,却只关心那个小人? 可惜我身上没有挨刀,只好忍痛用指甲狠狠一抓,捂住肩头栽进她怀里,作势哭嚷道:“姐姐,我疼……” 她看我哭得惨,忙为我解开衣裳。只见我肩膀抓破了三道血痕,虽说只是皮轻伤,可耐不住我大声哭闹,她也就拿出瓷盒装的僧陀膏来,蘸了点先为我上药。 她既对我关心,我也就不哭闹了。了鼻子,我冲她笑:“姐姐,你的胭脂好香。” 她轻轻笑了一声,没答话。 我又斜看她为我涂药的指尖:“姐姐,你的手真白!” 药涂匀了,她将手收了回去。我又问她:“姐姐,你叫什么名儿?” 她嗓音轻柔又端庄,回我说:“我姓容,单名一个玉字。” “容玉……”我记得了,“真好听!” 她为我穿好衣裳:“你呢?” 我皱眉想了一想,勾栏里她们给我起过好多名,个比个的难听,我才不要说给她,于是摇摇头道:“我还没想好呢。等我想好了,一定告诉你!” 问过我,她又转问那小人:“姑娘,你叫什么?” 那小人答说:“晚辈姓萧,名字……记不得了。” 她俩一说起话,我心里就酸得窝火,趁机探出手去,想扯掉容玉的盖头。 她拦住我的手腕:“不可以。” “怎么不可以?”我歪头瞧她,“难道姐姐生得奇丑无比,不敢见人?”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