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姨娘低下狐狸眼,分外惹人生怜:“未曾远,奴失礼了。” 我爹回过神来,点了一下头:“坐。” 花姨娘扭着款款上前。丫鬟为她搬来座椅,她却也不嫌拥挤,故意夹在我娘和我爹中间坐下来,将她二人生生隔开了。 我娘没说什么话,但脸一直不大安稳。 她肯定能觉出来,花姨娘今晚太乖顺了,乖顺得异乎寻常,有点骇人。 花姨娘坐端正了,甩着手绢开始呼喝人:“你们这群不长眼的,爷难得来家,就送上这样的薄酒糊爷?”她支使婵娟:“我才得的那坛子珍珠红呢,还不快快暖上!” 婵娟很快捧酒上桌,给我爹斟了一杯,又给花姨娘斟了一杯。 我娘在旁看着,犹豫片刻,拿起一只新杯推将过来:“我也来点。” 婵娟正要倾下酒壶,花姨娘和我爹却是异口同声拦了下来:“夫人。” 话音一落,她和他都愣了一下。 显然,她和他都清楚记得,我娘酒量极浅,沾不得一丁点清圣浊贤。 这一愣之中,花姨娘先自笑出来,挪走了我娘的杯盏:“夫人没量,怎喝的这样烈酒。我跟爷替你喝。” 她又托起自己的酒盏,冲我爹笑得很甜:“奴嫁的不巧,没赶上爷在家。难得今亲香亲香,补个杯酒好不好?” 说着,她就去摸我爹的臂膀。 我爹不是很懂风情的人。花姨娘怎么牵着他,他就怎么照做,于是俩人勾着手臂,一同饮干了杯中美酒。 酒兴这么一点缀,花姨娘言笑更了,一边与我爹推杯换盏,一边搂着他说些没正形的话,什么“这金带钩真贵气,衬得爷顶威风”,什么“爷天天在外头只晓得讨贼,也不晓得多讨几个女人”,什么“这半杯酒吃不下了,爷替我吃了嘛”……听得我娘在一旁直紧眉头。她示意小翠带我去旁屋里,可我心里太好奇,又趁人不备溜回来,在后门偷偷地观望。 我爹为人严肃,花姨娘再怎么擦风火,他也只是点头、摇头、沉默、“嗯”、“哦”寥寥几应。但这无孔不入的温柔乡着实难以抵御,我爹原是最讨厌饮酒误事的人,当时竟被花姨娘一杯接一杯地灌,不知不觉那坛酒就见底了。 我爹酒量一般,那时已有了七八分的醉意。当花姨娘又一次斟了递来时,他抬手挡住,摇了摇头:“不喝了。” 但花姨娘不打算放过他。她坐到他腿上,搂着他脖子,抚摸他腿间挂的佩剑,往他耳边吐酒气:“爷的家伙,一定使得很厉害罢。” 我爹按住她摸的手,许是怕佩剑弹出来伤人,提醒道:“别碰簧扣。”不过花姨娘这话的确厉害,他到底不住,酒盏举到嘴边,又是一饮而尽。 花姨娘得逞似的一笑,招呼婵娟:“还有一坛呢?今儿我就要陪爷醉生梦死。” 婵娟马上抱来酒坛,但被我娘拦住了。我娘拽了拽花姨娘的手,低声道:“不能再喝了。” 第142章 无间(三) 花姨娘眼波一斜:“夫人这是心疼我呢,还是心疼爷?” 戏谑里藏着不为人知的醋意。我娘不自在地咬咬,无话可说。 ——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和他酒到杯空,第二坛珍珠红又下去了一半。 花姨娘的酒量比他们都好,此刻却也有点顶不住了。她从我爹腿上下来,一个没站稳,踉跄着往后栽去。 我娘不假思索站起身,上前抱稳了她。花姨娘皱了皱蛾眉,身一颤便要吐酒。我娘似怕她呕到身上,一时间来不及寻器皿,竟是拿手去接,吐的她袖子上都沾了秽物。 丫鬟见了,忙端来热水、茶杯、盥手盆之类,另有整洁的新衣,要我娘换去身上的脏衣。 可我娘顾不得自己的衣裳。她只顾着拍抚花姨娘的后背,柔声问她:“难受么?” 花姨娘没劲儿答话。她把那喝剩的半坛子捞过来,抱着酒坛呕了半天,一顿烈酒全吐了个干净。 我娘给她递来茶水,等她漱净了口,又拿热水洗过的绢帕给她擦嘴洗脸。忙完这一阵儿,她才匆匆换下脏了的外衣。末了,她扶着她坐下,眼底淌的全是心疼:“好啦,快回房去休息。” 花姨娘轻咳几声,无力一笑:“夫人说的是。”她按着桌角站起,在我爹肩膀上一掐:“爷,跟我回鹧鸪苑去。” 我娘愣住了:“花花……” 花姨娘一回头,朝我娘眨了下狐狸眼。随后便喊上丫鬟小厮,搀起烂醉的我爹爹,同往鹧鸪苑去。 我娘望着她和他的背影,坐在那儿发了很久的愣。 烛灯里,她的目光一闪一闪的,看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直到下人收拾完残羹剩菜,擦净了桌子,扫净了地,陆续都退出房门后…… 我娘的泪水一下子滑下来。 她的嘴颤了颤,很轻很轻地说: “花花,对不起。” *** 那男人一进屋门,就倒在上不省人事了。 ……呵,那是自然。 我那第一坛酒,确是浓醇香烈的好酒,先给他灌了个八分醉。 等他醉了才上第二坛酒,三斤酒里混了半斤的蒙汗药,包他三天三夜都睡不醒,拿刀剜掉脑袋都没知觉。 这男人最懂得江湖事,若不是先将美人美酒给他灌昏了头,他那狗鼻子,保准一闻便闻出药来。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