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的水从栅栏滴下来,打她绒绒的红耳朵,也打在她秀气的眼角,沿着脸颊缓缓滑入泥土。 可惜了。 我心里一声叹。 想我苟活那两年里,这水是拿来喝的。 …… 渐渐地,连月华也暗了下去。 再过不久,就该是黎明了。 我和她彻底耗光了气力,心口的伤处都已麻木,也无力再致彼此于死地。 地窖里安寂了许久,她先开口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怅然一笑。 我的抱负,从未与旁人讲起。 可这只棋逢对手的小狐狸,我欣赏她。 虽然她是仙家,但我愿认她做个知己。 我向她敞开心扉:“我想为鬼伸张,替鬼行道,改变这三界不公。” 她惊讶了好一会儿:“你很不一般。” 我笑笑:“多谢。” 她叹了口气,又把话锋一转:“我要那些人给你磕头赔罪,为你修碑立祠,你愿意和我走吗?” 到头来,她还是宁愿折中。 唉…… 毕竟是个仙家啊。 我很久没有开腔,直到第一缕曦辉爬进地窖,洒在她的眉梢。 地窖外,也渐渐多了来往的村民声。 我说:“我们来打个赌罢。” 她默了片刻,问:“赌什么?” 我说:“赌你我的命。” “你赢了,我也不必去酆都城投胎,自愿灰飞烟灭。 “我赢了,你一身千年功力,就归我了。” 她又问:“怎么赌?” 我说:“他们若真听你的话,向我磕头赔罪,便算你赢了。” “若不然呢,就算我赢了。” 她沉一阵儿。 我淡淡反问: “你不是要济世救人,守护社稷苍生么? “那我们就来赌一赌—— “所谓世人,值不值得你去拯救。 “所谓苍生,值不值得你去守护。” 她垂下眼睫,像是打定了主意。想必,不只是与我争个输赢,更是为了确证心中的道义。 “好,我赌。” 话音一落,我的尸血与她的鲜血汇到一处,于尘泥间描出沟壑纵横,一撇一捺镶作山海不移的咒文。 ——立天谴为局,拿人心作赌,下生死为注。 天谴咒。 小狐狸是一言九鼎的人。 我松开鬼火,她便勉强坐了起来。 她伸手到重伤的口,剜出一颗金灿灿的桃核出来。 ——那是她的狐心,是她七百年的修为,是她的赌注。 她将狐心置于血咒中央,仿佛还有什么舍不下的牵挂,眼眶里漉漉的。 我以为她抬袖要擦眼泪,可她只是擦去了额头上的弯月。 失去狐心,她剩不下几丝灵力了,身形就从女子化成了赤狐。 随后,便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地窖。 我守在暗处,目送她离去。 很快,我听见它们将她围住。 我听见她斥责它们的恶行,警告它们向我赔罪,否则必有血光之灾。 而后,我听见久久的寂静。 我听见有男人大骂了一声,骂她是妖怪,危言耸听,蛊惑人心。 我听见它们哄然笑骂,骂我这个犬戎的疯娘们儿魂不散,竟还敢来黑村闹事。 我还听见,有人说她的狐皮很漂亮,剥下来卖到城里,肯定值不少银子。 然后…… 我听见众人跑声、和石头砸下的声音,还有,呼雀跃声。 ……有鲜血混着狐,从地窖口一滴一滴掉下来。 小狐狸啊…… 我赢了。 天谴咒的血痕刚刚凝固。 我收走血咒中央的狐心,囫囵入腹中。灵力尽数炼入鬼元,不但伤势飞快弥合,修为也突破了三番。 我想,是时候为鬼立道了。 黑村的那群畜生,就当是为鬼道祭旗了。 我从地窖里飘身而出,看到黄云白之下,几个顽童正在空地上捉麻雀。它们七手八脚扭断小雀的脖子,然后哈哈大笑。 ……对我的临近浑然不觉。 我亮出鬼火利刃,从它们背后斩了下去。 可就在人头落地的一刹那—— 由魂魄深处升起凌迟重辟般的震痛。不……比那还要痛,就好像把整个十八重地狱进魂魄里的剧痛…… 我不知是怎么逃出的村子,嘴里尸血呕个不住,染红了一整条小溪。 痛耗了我一两个时辰。缓下神来,我才恍然明白…… 我让狐狸给耍了。 天谴咒是不得违逆的,她也确是将七百年修为送给了我。 然而在那颗狐心里,又藏了另一条款契。 ——不得,伤人害命。 唉,这小狐狸…… 想来她虽答应与我作赌,却生怕自己一旦输了,我便拿着她的修为去杀人放火,毁天灭地。 ……果然是,狡猾透顶啊。 小狐狸这一招确实凶狠,那天谴咒的镇重比刀山孽海,可我依然不肯服输。 黑村两年的暗无天,我不肯服输;阎君殿无数次打出门,我不肯服输;多少仙家拿天道轮回恐吓我,我不肯服输;如今区区一个天谴咒,又怎能我低头认输?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