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凰忙敛衣下拜:“弟子见过仙尊。” 但还不及跪下,便被赤狐托住了手肘,身躯也随之站直了。 两人的身姿差不多高,萧凰望着那双看尽千载沧桑的兽瞳,只需平视。 “萧凰。”赤狐笑意诚挚,“谢谢你。” “不敢当。”萧凰回道,“我既拜入仙尊门下,这是我义内之事。” 两人说着,那只青白的蝴蝶翩翩飞来,点在赤狐肩头。 赤狐默了一瞬,又另说起道:“二十年前,我也曾想不明白。” “仙道鬼道,究竟孰是孰非,孰善孰恶,又该孰胜孰败,孰存孰亡。 “而今,我才明白了。 “譬如天与地,如何论以是非?譬如与月,如何断以善恶? “有天有地,有有月,有明有暗,有暑有寒,有高山大川,亦有沙砾尘埃,有众生里的每一个——无论是人,是鬼,是仙,追逐着千千万万般的求与执念…… “这世间,才算是完整的。” 听她提及“执念”,萧凰不免好奇:“仙尊,你也有执念么?” 赤狐顿了片刻,眉梢了一笔柔情:“我还有件事求你。” 萧凰忙道:“弟子在所不辞。” 赤狐叹了口气:“虽托你们和解的福,我找回了魂魄,但要重塑身,还另需些时。” 萧凰一愣:“那弟子……” 赤狐水盈盈一眨眼:“借你身子一用。” 白驹客栈。 火急火燎的脚步声直奔前堂。 “哗——”珠帘七零八落地掀开,温苓又喜又急探出半个脑袋:“她醒了!” “咣啷——”子夜猛一起身,手边的茶盏都带翻在地。她哪里顾得上收拾,纵起轻功直飞上二层楼梯。 转角冲进门,她便看到萧凰站在帐前。 只是,有点异样。 她鬓边长出狐狸耳朵,身后簇拥着狐狸尾巴,瞳仁里也是金黄的。 一见到子夜,她的眼底瞬间就涌起了水光。 角轻柔颤了颤,她用子夜从未听过的嗓音,开了腔。 “素素,我好想你。” 子夜还来不及询问是怎么回事,灵识里的白狐立刻占身夺舍,白绒绒的耳朵和尾巴随她的箭步扑了上去。 她深深陷进她怀里,彼此的臂弯越抱越紧,越抱越紧…… 似要将这二十年撕心裂肺的思念,都从一个拥抱里讨还回来。 随泪水一并潸然滑落的,是一声恍惚了岁月的哽咽。 “阿夭…… “你怎么才回来啊……” 孽海,危崖。 “咝……” 小站在悬崖边上,紧皱眉头捂着后肩,疼得一阵阵儿倒冷气。 虽然天人鬼三道签契言和了,但她私自放走十四霜的罪行也漏了馅。鬼道纪律严明,哪怕看在言和的份儿上宽大处置,还是结结实实打了她三十记无量鞭。 疼归疼,但她到底欣地松了口气。 ……至少,十四霜还算安然无恙。 海崖上等了好一会儿,那一身嫣红才姗姗来迟。 “小。”花不二慢飘下来,“你喊我?” “花师父。”小生怕她跑了似的,一把拽住她衣袖,指了指崖后方那丛彼岸花:“你快去,大人点名叫你。” “我不去!”花不二脸大变,转头就脚底抹油,还骂嚷嚷道:“小王八球子,说好喊我来干那事,怎么把我往虎口里骗!” “我哪骗你了,花师父,是大人喊你干那事……”小强忍着笑,连拉带搡给她带退了七八步,后面那彼岸花也悄悄上来,往她足踝上一绕,倏一下将她拖进了花丛里。 “哎呀?” 花不二一个不情愿的踉跄,魂身已置于一片朦胧的幽暗中。 她苦着一张瓜子脸,眼珠子贼兮兮一转,往四面八方瞟去。 这一张望,脸上的神情慢慢僵住了。 打翻了油酱铺似的,尝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这儿,原是无量里的那座帘帐。 只不知用了什么术法,帐子里的地界拓得极是宽敞。 帐里的陈设布置,修成一座毡房的样式。 四周的柜椅榻一应俱全,顶头开了天窗,窗下头便是火撑子和炊具,铁锅里还冉冉涌出咸香味儿的白雾。 而她最不想见的魔罗大人,已换上一身犬戎姑娘的绣袍,娴静地站在铁锅旁,舀起一碗滚热的茶。 ——正和草原上不忍相忆的故景,一模一样。 花不二低头抿,心里酸答答的。 纠结了一会儿,她实在受不住姑娘家柔软的目光,只得结结巴巴叫了声:“大……大人。” 一声小心翼翼的“大人”,仿佛浇下一瓢寒水,令魔罗微弯的眼角褪了些颜。 手里的勺子漫不经心往碗里点了几滴残,她低声道:“又没有旁人,何必这样生疏。” 说着,她搁下勺子,向她捧起那一碗热茶。 姜黄的汁漾出一圈圈涟漪,似在不安,似在祈盼—— 祈盼着,她能再唤她一声“蛮蛮”。 祈盼着,她能拾起曾经亲口许下的承诺:“岁岁年年,直到魂飞魄散。” 花不二的目光几番闪烁。 ……终究是很薄情地,从银碗上移开了。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