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哥儿,过来一下。”隋玉招手。 隋良从学堂里出来,问:“姐,有事找我啊?” “今天老夫子布置的课业多?还没下学?”隋玉往里看,她代说:“等下学了,你把杨家两个兄弟留下来,我有事跟他们说。” 隋良应声好,他几乎是下意识想到了隋玉此举的目的。 过了不足一柱香的功夫,隋良领着杨二郎和杨三郎去找隋玉,“姐,人我带来了。” “婶婶,你找我们有啥事?”杨二郎问。 “是为了王竹的事,她的病如何了?你们有她的消息吗?”隋玉问。 杨二郎一时没想起王竹是谁,杨三还记得,毕竟那个大脖子丫头是他发现的。 “没有了,她被她娘领回去后就没音信了,之后也没再回过那个老旧的宅子,我去她家转悠过两次,只看见她娘出来买菜,没看见过她出门。”杨三有些动,他蹿到隋玉旁边,说:“婶婶,你是想去看她吗?我领你过去。” “行,良哥儿从长安回来又带回一百五十斤海带,我给她送几斤。”之前一直忙着家里的事,现下新建客舍的事定下了,棉花也在丰收了,隋玉这才有心思张罗海带的生意,以及那个曾施以援手却未曾谋面的小姑娘,也不知她情况如何了。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了,王竹的爹娘竟从未登过门,不提登门道谢,隋玉不缺他们一两句谢,她只是疑惑,海带对治大脖子病疗效奇特?喝了半个月的海带豆腐汤,大脖子病就痊愈了? “姐,我也去。”隋良也很好奇。 “行,你去厨院拿海带,就是放在檐下的那个麻袋,我称了下,有六斤多,足够她吃一年了。”隋玉说。 干海带不占斤两,六斤多听着少,却足足装了大半麻袋。隋良提起麻袋扛在肩上,装模作样像是扛了大几十斤的东西,惹得杨三郎嘘他。 “娘,你们去哪儿?”小崽察觉不对劲从学堂跑出来,后面还跟着准备回家的绿芽儿。 “我们进城,你去不去?”隋玉主动问。 答案是肯定的,小崽立马眉开眼笑地跑过去。 路上,绿芽儿得知隋玉的目的,进城后她没回家,驱着马跟了过去。 隋玉:…… 她觉得带一串尾巴贸然上门实属唐突,中途改了主意,让杨三郎领路回他家,当初是托杨太太出面联络王家人,今天最好是托她出面约王家人来杨家见面。王家的人指定是不愿意街坊邻居知道王竹得了大脖子病,万一因为她的登门戳破了此事,倒是好心办坏事。 “那丫头没了,我记得是两年前的夏天,王竹她娘上门跟我说的,那时候你不在家,带商队出关了,我就没提,后来也忘了。”杨太太叹一声,说:“我让仆妇出门打听了下,王家人所居的巷子,街坊邻居都不知道有王竹这个人,在外人眼里,王家就两个儿子。街坊邻居都不知道王家的情况,我也打听不到那丫头是怎么死的,只听她娘说是又犯病了,脖子肿得不过来气,她又不愿意出门,不愿意跟人说话,什么情况他们自家人也不清楚。还是她发现送去的饭没动,这才发现丫头躺在上没气了。” “又犯病了?”隋玉看向隋良,问:“那时候我们家还有海带吗?” “有的。”隋良点头,“给他们的海带吃完了,他们家的人怎么不上门问我们要?” “能把自己的亲生骨扔在废弃的宅子里关了几年,不见人不见光,你指望他们对她有什么情?”杨太太面带恼意,冷哼说:“我估计王家的人是巴不得王竹早死了干净,你们送的海带他们给没给她吃都不一定,她娘上门报丧的时候说起那丫头的死,眼圈红都没红一下。” 隋玉叹一句可怜。 “唉,一家人都不是个好东西,那丫头活着也痛苦,死了不遭罪了,下辈子投到好人家去享福。”杨太太说,“你们倒是好心肠,还惦记着她,她走这一遭,还是得了些善意的。” 杨三郎陡然起身,拔腿往外跑,杨太太脸大变,立马起身喊:“给我拦住他,你要去哪儿?” 杨三郎被门外的仆妇拦住,他气得双目怒睁,大声说:“我要去王家打死那一家恶,真禽兽也,老夫子说虎毒尚不食子,他们一家竟容不下一个可怜的丫头。” 杨二郎跟隋良过去拽回他,杨太太冲隋玉抱歉一笑,说:“我这个三子是个莽撞头,让妹妹看笑话了。” “子直率,心有正义,年轻儿郎就要如此才有朝气。”隋玉目带赞赏,说:“回去了我跟陈老说说,让他教孩子们约束一下中的意气,行事要有尺度。” “若真能掰正他的子,以后啊,我跟他爹逢年过节上门给老夫子送节礼。”杨太太大喜。 绿芽儿不想听她们说这个,她还沉浸在王竹的悲惨身世中,不由问:“那就这么算了?” “不然呢?还能报官告王氏夫妇杀女不成?她爹娘说她是病死的,我们说她是死于谋杀?证据呢?”隋玉问,“我知道你们生气,我也生气,但我们除了唾骂王家人,还真奈何不了他们。” 绿芽儿垂眼,不再问了。 带来的海带留给杨太太,隋玉带着一串尾巴离开杨家。她还是打算去王家一趟,不过不打算再带一帮小的,她把他们打发走,让杨家的仆妇带路,一个人进了王家的门。 王竹的娘是个矮胖的妇人,肤偏黑,嗓门大,看着像是个直的人。但得知隋玉登门是为了让她出面跟医馆的大夫讲解大脖子病出现的症状,她立马变脸,直言恳求她不要再提及王竹的事,事情传出去会影响她儿子娶媳妇。 “丫头命薄,得了怪病她自己都看不得自己的样子,她嫌丑,之前一个人住在老宅,看不见外人,她还能吃还能睡。有你们手一闹,我们不得不接她回来,她回来看见正常人的样子哪还受得了,见不得人听不得人的声音,不到一年就死了。”妇人言语之中还有怪罪隋玉和杨太太的意思。 隋玉才不会往自己身上揽罪责,她假笑一声,问:“你不是跟杨太太说王竹死于犯病?她喝了我们送去的海带豆腐汤,脖子已经细了不少,怎么你们接回来又犯病了,给她的海带没进她的嘴吧?” 矮胖妇人面陡变,她不承认,心虚之下,竟动手推隋玉,赶她出门。 隋玉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她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木门,抬脚走了。 隋玉回去了一趟,她装了三十斤海带出门,进城后先去自己常看病的医馆,她找到老大夫,跟他提及大脖子病,万幸他遇到过两个得大脖子病的人,对大脖子病有些了解,得知海带能治大脖子病,还能预防,他做主收下隋玉赠送的十斤海带,答应帮她跟来看病的人宣传一二。 之后隋玉又去后两家医馆,这两家医馆的大夫没她认识的,好说歹说才让人收下海带,至于他们愿不愿意把这东西当做药材,隋玉心里没谱。 回去后,隋玉找到陈老说一下今天杨三郎的行为,建议让他教孩子们一些什么三思而后行,以及跟律法相关的事。出门了她突然想到,只靠医馆的大夫普及大脖子病的防治任重而道远,大夫进村宣传更有效,不过她指挥不了大夫,但能借陈老之名使唤一帮小孩啊。这帮小子的爹爹叔叔或多或少都有些职权,对于大字不识一个的乡民来说,由他们出面宣扬吃海带能防治大脖子病,估计比花大当家拿着陈老的背书还有用。 隋玉立马返回去跟陈老商量,陈老没意见,他吃过海带,不管是不是药,能吃是真的,味美还腹,只要吃不坏事,他就不担心会出事。只要不出事不会牵连到他,他就不怎么反对,这事细想下来,如果海带真能防治大脖子病,隋玉此举是一桩善事,值得支持。 “乡民家底不丰,海带不能卖贵了,你若是想做善事,就不能指望着赚钱。”陈老提醒。 隋玉明白,“五文钱一两,一斤算下来也就五十文,患病的人家买得起,有心防治的人家也能买一两斤尝试。再便宜就不行了,我手上存货不多,卖便宜了一窝蜂来买,真正有需求的人可能买不到。” 陈老点头,“明早老朽就把这个任务安排下去,你把海带准备好,接下来的事我安排。老朽去年走遍敦煌城的角角落落,哪里有村哪里有人,老朽比你。” 隋玉行礼道谢,能有人帮她揽过琐事再好不过了。 次,绿芽儿和杨家兄弟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对视一眼,私下暗喜,简直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你们几个跟我过来。”老夫子持着教鞭敲了敲隋良、杨氏兄弟和绿芽儿四人的桌子。 隋良领头走出去,一站定,杨三郎就挨了一教鞭,“让你爹去官府借来大汉律法,你们四人负责誊抄,一个月后,你们负责教授学堂的其他人背诵律法,看看动不动打杀人的行为要怎么判,先给自己断断案。” 隋良瞪杨三一眼,他全是受他连累。哎,不对,再有五天他就要走了。 “夫子,七月二十四那我要离开敦煌去张掖,我姐要在张掖再盖个客舍,我得去守着,归期未定。”他要在张掖待一个月再回来。 绿芽儿闻言大喜,赶忙说:“夫子,下个月我也要跟我娘带着商队出关了,明年才回来。” 杨二郎握拳,他心思急转,然而脑门急出汗了也没想到可以身的法子,他气得恨不得淋弟弟一头粪水。 “那就由你们兄弟俩负责誊抄,期限改为两个月。”陈老瞥了眼暗喜的两人,他当做没看见,代说:“王竹的事我听说了,你们不要宣扬出去,王家的人若是因你们受灾,隋杨宋三家都会多个仇人。你们三家有权势,可能觉得小门小户的人扳不动你们,但明易躲,暗箭难防,你们切记,马蜂再小,它的尾针也是有毒的,谁被马蜂蛰了谁受罪。” 隋良正应好,杨家兄弟俩和绿芽也齐齐点头。 不过他们垂着头,陈老没看见他们滴溜转的眼珠子。 杨家兄弟俩跟绿芽儿筹谋了两天,三人借着下乡进村的机会,回城的时候绕远路找一个收夜香的人买两桶粪水。粪水放在王竹曾住的废弃房屋里,半夜的时候,杨家兄弟俩钻狗偷爬出去,提着臭烘烘的黄汤泼上王家的大门和院墙。 次一早,绿芽儿饭都没吃就出门了,她憋着兴奋劲跑到杨家跟杨家兄弟俩汇合,三人溜到王家住的巷子,还没靠近就听到嗓门极大的叫骂声。 “死婆子,臭死她。”绿芽儿大笑。 “我跟你说,她家的院墙是土墙,粪水泼上去就进土里了,除非是推墙重砌,不然能臭半年。”杨三郎得意。 “墙推了我们再泼。”绿芽儿说,“下个月我走了,这事就给你俩了。” “你帮我们抄律法,你下个月十六才走,别跟我说你没空。”杨二郎提要求。 绿芽儿摇头,她立马开溜,“我要回去吃饭了。” “你不帮忙我就告诉夫子,泼粪的主意是你出的。”杨二郎得意地威胁,“还告诉隋良,你说他无趣,故意要我们瞒着他,不带他玩。” 绿芽儿顿足,她恨恨道:“行啊,杨二郎你紧着皮,别犯我手里来了。” “过两天我把律法给你送家里去噢。”杨二郎才不怕。 三人泼粪小队立马原地解散。 第316章 四不像 绿芽儿脚步轻快地出门,又脚步沉重地回家,她一路咒骂杨二郎,真是个心机狡猾之辈,让她抄律法这不是故意为难人?明知道她识字不多,练字全靠照猫画虎,让她拿笔写字比驴学马叫还难。 “小姐,你快去正院,太太和老爷又吵起来了。”一进门,绿芽儿就听到仆妇的话,这下她的好心情是彻底散了干净。 “我哥呢?”绿芽儿站着没动,“去找他啊,我去有什么用,我爹娘吵架不都是因为他。” “他早就去了。”仆妇抬头瞄她一眼,说:“这次吵架好像是因为你,你一大早就出门,又没说要去哪儿,老爷担心你,跟太太絮叨一句……” 绿芽儿没再听下去,她大步往主院走,这个家天天吵吵吵,大一点的事都值得他们吵起来,真是没一天的清净子过。 “……宋娴,我就不能开口说话不能动脚走路,但凡说句话做个事,你眉头就皱起来了,恨不得把我从头到尾批判一番,我恨死了你那审视的眼神。你自以为自己了不起?我今儿告诉你,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四不像,你以为你是,借来的皮裹得再紧,你那翘起来的尾巴装不了。你出门走商,去过长安、去过楼兰、去过大宛,自以为见识多了,眼界广了,听说个什么东西,隋玉做个什么事……” “你说我就说我,扯隋玉做什么?”宋娴气得咬牙切齿。 “我今儿还真就说她了,自从你跟她走一起,处处跟她学,偏偏真本事没有,净学假把式。走个商就不是你了,一年一个主意,家不要了,孩子也不要了,先是要给从祖买官,要带绿芽儿走商,好,绿芽儿跟你走了,从祖不得你心了,立马丢给我,撒手不管。”黄安成冷笑,他指着靠墙站的儿子,说:“从他会说话,你拿他当个宝贝,就连我这个当爹的都不能教训他,现在他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你又要丢给我了?我告诉你,之前他做的事我知道,我就是故意不管不问,我倒要让你看看你一手教大的儿子是什么样子。” 宋从祖白着脸抬起头。 黄安成不看他,继续冷笑着数落:“隋玉怎么不跟你一起带着商队出门了?是她不乐意赚钱?是她的奴仆对她没一点歪心?是她知道顾念家,不像你被冲昏了脑子。你变着法想从她身上学,你怎么不学她笼络男人?她一心惦记教养孩子,你怎么不学?你撒手不管孩子是什么意思?” “他这么大了还不明是非,我还能教什么?”宋娴冷眼问,“什么事都丢给我?我要你有什么用?” “现在知道说这话了?晚了。”黄安成讥讽,“你不是看不上我?你不是觉得自己现在特别能干尤为清醒?我看你装模作样的样子就想笑,我知道你好强,没想到你竟好强到看见什么东西都往自己身上按,没个自己的主见,你恐怕自己都分不清是好是赖了。” 宋娴嗤笑一声。 黄安成被她的讽笑刺到,继续骂:“你就是走出的刺猬,什么枣子葡萄桃子,看着是个甜的都往刺上戳,到了最后,你看着是收获不菲,外人看个热闹,夸一声羡一句,你就高兴的不得了。就像你现在,人人羡慕你发财,但家垮了,儿女不成事,你还累得要死,你活该。” 黄安成靠近她,挑衅地说:“枣子有虫,葡萄是酸的,桃子已经烂了,都是枉然。你这个学人,学成个四不像,狗不像狗,不像……” “啪”的一声,宋娴甩他一巴掌,一张脸气得铁青。 黄安成笑了,“戳中你的心事了?” 绿芽儿站在门口望着厅里的一幕,母亲脸的仓惶,父亲目的兴奋,兄长一脸的哀伤,她眨下眼,两滴眼泪砸在手上。 是好还是坏?她不问自己,从母亲带着商队走商开始,家里的人和物都变了,这是好还是坏?也或许家里的矛盾一直存在,早已成为一个暗疮,母亲的强势,父亲的隐忍,就是不在今天爆发,再有十年,等兄长掌家时,今天相互指责相互推的一幕还是会发生。可能她的父亲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也期待这一天的到来,用嘲笑母亲的失败来倾泻他多年隐忍的恨意。 绿芽儿心凉,这个她喊了十五年爹的男人竟让她觉得陌生,陌生到可怕。她退后一步,转身走了,她的家不再是家,大厦将倾,她无法挽救。 “小姐,如何了?你怎么哭了?太太骂你了?”仆妇关心道。 “不能是我爹骂我吗?”一个下人都觉得她娘是个恶人,绿芽儿为母亲觉得可悲。她随即停下离开的步子折转回去,先后遇上她爹和她哥,一个直了脊梁骨,一个折断了脊梁骨。 “娘。”绿芽快步进门。 宋娴站在堂前看着天上的太,太升落有固定的方向,人怎么没有? “你觉得你爹说的对吗?”她平静地问,“我成了个四不像,样样想变好,样样都没好。” 绿芽儿沉默,过了一会儿,她开口说:“我喜跟你走商之后的子,喜骑马,喜去学堂,喜和同窗一起去村里跟乡民说吃海带能防治大脖子病。我想娘你也是喜出门走商后的子,不然不会带上我。” 宋娴笑了,“有一点你爹说错了,我的孩子没有毁。桌上的早饭冷了,你吃的时候记得热一热,我回屋躺一会儿。今儿的事别跟你玉婶婶说,提都不要提。” “好。”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