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王的死如巨石入水,一石起千层浪,引得京中明里暗里议论纷纷。就在这样的纷中,镇南王世子卫天沐却上表认罪,称其父早有不臣之心,入朝见到天子后夜忧惧愧疚,终于不堪忍受,自刎而死。 闻知此事的人纷纷表示难以接受,但在朝廷的高下只得悻悻闭嘴。 第14章 锦绣嫡妃13 就在这样的物议纷纷中,镇南王意外死亡一事尘埃落定。朝廷故作大度地惋惜了一番,将镇南王匆匆敛葬,又派人前去驿馆问镇南王世子卫天沐,许他承袭爵位。 至于果断卖掉了亲爹的卫天沐是个什么想法,荣淇完全不关心。忍辱负重也好,壮士断腕也罢,随他自己脑补。 她要做的已经做到了,那就是杀猴儆,用镇南王的一条命,向所有怀有贰心的地方实力派宣布,朝廷依然是朝廷,不可轻视,也不可轻犯。 该懂的人自然能懂,不懂的、装作不懂的,镇南王就是前车之鉴。 小皇帝全程目睹了她对付镇南王的手段,不知触动了哪里的神经,最近时常若有所思,抚着《帝鉴》的书脊长吁短叹。 荣淇没有养孩子的经验,能参考的只有前世顾重嘉对她的教导。顾重嘉的观念很开明,很少干涉她,她便依样画葫芦,轻易也不对卫璞指手画脚。 见他这样,只当是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三观,并不管他。 秋天气凉,是狩猎的好季节。本朝是以武起家,京郊就有皇家的猎场,规模还不小,正合天子出猎。 这一是个晴天,百官奉天子车驾往猎场围猎。各家大臣并家中女眷也都来了,营地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荣淇先在场外安排了今的值卫,见卫们到了定好的位置,这才返身回营地来。 才行几步,耳边就听见女子清脆悦耳的笑声,是一群未嫁的贵女骑马而来。她们穿着便于活动的胡服,衣服的颜鲜亮纷繁,形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自荣淇当政后,世风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变化,体现在女孩子们身上,就是她们更加自信,更加勇于展现自我。 要知道,在荣淇少年时期,京中的贵家女眷们虽然也可以骑马出行,却是要戴帷帽遮挡面容的。 和这些女孩子一样,荣淇也穿了一身胡服,淡青的颜,翻领窄袖的款式,衬得她身形格外修长,也格外神惹眼。 女孩子们骤然见到她,都是一惊,互相看看,领头的格外神采飞扬,端坐马上,冲她略一弯,拱手道:“郡公安好。” 这行的是个男子的礼节,但她确认,这位权倾朝野的女郡公是不会怪她的。 荣淇负着手,气势卓然,微笑着点一点头道:“你越发出息了,穿着你哥哥的衣裳,倒也合身。” 女孩子发出清脆的笑声,那声音又脆又甜,带着一股子刚的西瓜的生脆劲儿:“您猜错了,这是我照着我哥哥的衣裳做的,才不是他的呢!” 她回头看了看女伴们,笑道:“我们先前约好了去猎鹿的,请恕我们不能奉陪了。” “你们去吧,别落单了。”荣淇看着女孩子们一阵风似的呼啸而去,被她们的青所染,心情也好了许多。 越往里走,人越多,防卫越严密。见了荣淇,不管是男是女,骑马的步行的,纷纷驻足问好。 营地选在一片开阔的平地上,位置居高临下,几乎可以将大半个围场收入眼中。卫璞一身常服,安静地坐在上头,半点儿不见平时活猴似的样子,左手侧是一溜宗室,按爵位大小次第而坐。 走到卫璞身边坐下,荣淇环视一周,不见卫天沐的面,不皱眉,低声问伺候的太监道:“镇南王来了么?” “还没来。”太监低眉顺眼地答道,又试探地问,“可要催一催去?” “不必了。”她的眉头皱得死紧,半晌又改口道,“派个人去看看镇南王在做什么,不必惊动他。” 正说着,一阵咯咯的笑声响起,卫昀的掌上明珠跑上来同荣淇撒娇道:“四姨,你来和我们一起玩儿。” 这个女孩子七八岁大,梳着垂挂髻,两鬓各留了一绺头发,五官通盘继承了父母的优点,致得不像话。卫昀夫妇向来以这个女儿为傲。 见女儿竟然敢跑到荣淇面前去撒娇,荣玉乔吓了一跳,忙过来抱起女儿,笑道:“妞妞小孩子不懂事,四妹莫怪。” “我是洪水猛兽,会吃了你的宝贝女儿不成?”荣淇戏谑地弹了弹小女孩的脑门,不轻不重地问道。 荣玉乔脸堆笑道:“她小孩子被我们宠坏了,胡闹得很,怕她闹着你。” 她担心女儿,小女孩却体会不到母亲的心情,兀自在她的怀里笑不休,甚至伸着手要荣淇抱。 见荣淇心情尚好,荣玉乔揽着女儿在她身边坐下来,与她慢慢说着话。 比起其他姐妹来,她们俩的关系已经算不错了。少年时,两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荣淇舞,荣玉乔美服华妆,论情论理,两人都相处不来。后来荣淇离家走上从军之路,而荣玉乔按部就班地做她的大家闺秀,嫁人生子,一个是前朝的辅政重臣,一个后宅的受宠王妃,几乎没有什么集。就算没有卫昀的事,志趣不同的两人也不会有多少往来。 结果一路下来,荣淇的选择竟然决定了荣玉乔的生活:若是没有荣淇,当年太子既死,怀王又蠢顿无比,上位的自然是卫昀,今时今坐在上首的神淡淡与人说话的就是荣玉乔了。 这也是种夫人一直不遗余力向女儿灌输的观点。她说得多了,自己都深信不疑,好像真的是荣淇抢了卫昀的皇位,抢了荣玉乔的皇后之位,自己想着想着,就恨得咬牙切齿,面部扭曲。 荣玉乔完全不能赞同她的想法。就是原先隐约有这个念头,被母亲的丑态一照,也要打消了。 她这个人没有别的优点,就是会看风向,荣淇的得势是真的,无可更改的,再骂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要接受现实。 在人家的屋檐下讨生活,还低不下脑袋,那不叫有骨气,那叫不合时宜。 怀着这样的想法,她完全没有怨恨妹妹的意思,表现出来自然也是一片坦无私。 荣淇呢?她就更犯不着去为难谁。在她这个地位,不必刻意动作,有时甚至只要一个不快的眼神,就有底下人上赶着把事儿办了来讨好。 她讨厌不拿庶女当人看的种夫人,也讨厌心机深沉的敬王卫昀,甚至讨厌虽然心里有一本帐却从来不翻的荣温,但是对于这个曾经傻白甜到不忍直视的嫡姐,她倒是没有多大恶。 等了一会儿,卫天沐终于来了,一袭华丽致的王袍,打扮得光水滑的,洗了头又重束了发髻,身上还不知抹了什么东西,香得人直想打嚏。 他坐下后,人就算到齐了。荣淇也不多话,直接向一旁打了个手势。 众目睽睽之下,天边出现了一道刀锋似的黑线,起初是一点,然后渐渐迫近,先冒出头的是一头鹿,而后是轻装骑手。这些骑手们互相配合,始终将那几头鹿往这边赶,半点不打磕顿的。 马蹄踏在地上,震得地面轻轻震动。卫璞接过太监递上来的弓,搭箭在弦,嗖的一声,箭似星离弦而去,中了冲在最前头的一头鹿。这正中前的一箭,博得了众人的一致喝彩。 鹿很快被人献了上来,血淋淋地摆在台下,很快失去了呼。 骑手们都呼起来,不再追赶群鹿,而是很快排成数排,驭马靠拢或散开,做着整齐的战术动作。 卫天沐的脸上失去了笑容,喃喃道:“这是一支真正的军队啊……” “哪有军队只会玩花架子,却连基本的离合都做不到的?”荣淇不以为然,随口道,“我的兵,就要有兵的样子,那些老爷兵、少爷兵,趁早打发了,省得带坏好人。” 卫天沐就不说话了。 一会儿众人都去打猎了,骑手们也簇拥着卫璞走了,营地里只剩下一些文弱老胖之辈,荣淇与卫天沐也没去。 “殿下何不下场一试?场内诸人,皆怀争胜之心,有几个也是好对手呢。”荣淇向后靠在椅子上,客气道。 卫天沐摆手道:“哪里哪里,我自幼骑不,还是不出丑了。倒是郡公,小王久在南疆,也听闻郡公善之名,何不下场小身手呢?”他戏谑地笑道,“莫非郡公怕小辈们不济事,输得太惨么?” “殿下说笑了,”荣淇摇头道,“久在案牍之间,髀复生啊。” 此后两人再没说话,就连她也没想到,卫天沐竟然吃了雄心豹子胆,当庭就敢对她提出婚姻之议。 中午大家围坐烤,卫天沐突然举起酒杯,诚恳地对荣淇道:“小王今年二九,结发之去岁不幸过身,寻一兰心蕙质的佳人作配,郡公与小王年岁相近,身份相当,何不配作佳偶,修成并蒂?” 这些年明里暗里向荣淇提议联姻的家伙也不少,卫天沐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她正要婉拒,就听咻的一声,卫璞直接抄起案上的盘子朝卫天沐扔了过去。 幸亏卫天沐躲得及时,盘子擦过他的肩膀落在地上,发出喀啷一声脆响。 第15章 锦绣嫡妃14 卫天沐狈地躲过飞来的盘子,一时反应不过来,神情渐渐透出羞恼。 但还不等他发作,卫璞已经指着他骂了起来:“放肆!镇南王,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公然调戏朝廷大臣!” 听到这话的众人表情都是微妙地扭曲了一下,调戏大臣,这个罪名可是非常值得玩味呢。 这个卫天沐不敢苟同,他一边抖了抖肩膀,把掉到他身上的猪片抖掉,一边回嘴道:“陛下此言,恕寡人不敢苟同。寡人虽是个鳏夫,可郡公也早已错过花期,寡人诚心求娶,如何就是调戏?” 他深知镇南王府在本朝的重要,他爹这个前任镇南王因图谋不轨被赐死,那是朝廷占据大义,甚至还仁至义尽地许他自尽,保留了王侯之尊的体面,可他并没犯错,若是因为对辅政大臣求亲而被降罪,那可就是朝廷不依不饶,要铲除镇南王府了。 这也是他在父亲新丧、甫一接任王爵的情况下就敢对荣淇求婚的底气所在。 其实镇南王一人朝觐也可以,只是适逢他发过世,朝中又有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辅政大臣恰好未曾婚嫁,他父王就动了点花花心思,这才带他来京的。 求亲而已,不成也没有什么损失,若是能恰好让这位女权臣动了心,那可就是数之不尽的好处了。 这个算盘,不只前镇南王父子,京中有数的世家暗中都打过。 卫璞却很镇定,气势不减:“人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见婚姻之事不能私议,现今荣卿高堂俱在,你不思遣媒向荣氏求娶,反而当众以婚姻之说相戏,不是调戏是什么?” 他的脸迅速下来,一脚踢翻了面前的几案:“明天就给我滚回南疆去,婚姻之说休得再提!” 最后厌恶地看了卫天沐一眼,他皱着脸,离席拂袖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一齐看向荣淇。 “多谢殿下美意,然,我无意于殿下,就像陛下说的,婚姻之说不必再提了。”荣淇的脸也有些不好,她环顾全场,点了两个人出来:“我去看看陛下,烦请两位暂且代我招待镇南王了。” 两人都很理解,站起来笑道:“不敢言劳烦,我等必不负郡公所托。陛下那里要紧,郡公自去便是。” 荣淇点点头,追着卫璞的方向去了。 剩下卫天沐僵直地立在原地,脸涨成了猪肝。 诸人纷纷宽他道:“陛下是渤海郡公一手抚养大的,情同母子,殿下就体谅体谅陛下的心情,不要跟个孩子为难了吧。” 还有人唏嘘道:“陛下可怜哪!还在襁褓之间就接连丧亲,要不是渤海郡公高义,如今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卫天沐遭到他们这么一顿明里安暗中笑话,只觉得自己憋屈得肝都要炸了,只得咬着牙不说话。 - 龙康十五年,皇帝提前加冠,娶烁张氏的女儿为后。同年六月,荣淇卸任相职,归政皇帝。 卫璞百般挽留,见她去意已决,尽管内心不舍,也明白这才是最好的。最后给她赐爵潞国公,加太子太师,一切待遇如旧。 为这个朝廷劳碌了十多年,一朝清闲下来,荣淇还真有些空虚。但她明白当断则断的道理,有时候人活着就是要往前走,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 现在她可以在上赖到上三竿也不必担心人打扰了。 自她搬进里起就在服侍她的人们也随她出了,将她的生活打点得妥妥帖帖,让她觉不到有什么不方便。 她们现在住在京郊的一座大庄园里,远离喧嚣,清静舒适。 不适应期已经过去,她每读书钓鱼,反而觉得悠闲自在。卫璞有了子,也接手了朝政,一开始还惦记着她,时常召她进说话,后来里来人的次数也少了。 她毕竟曾经位高权重,致仕了也还有巨大的政治能量,京中各家都急着巴结皇帝,为了避嫌,也不怎么和她接触。 也只有以前军中的下属,来京述职时会过来拜见她,追忆追忆当年的旧事。 可她觉得自己还在盛年,没什么可追忆青的,不耐烦和他们一起犯白痴,更不想理会有心人话里话外的暗示,因此十次里倒有九次不见人。 常所需的米面蔬果有自产的,也有入城采买的,都是自己人去做,如今这里一个月也不见得有一个生人。 这她正窝在软榻上翻一卷游记,侍女捧着一张名刺进来,神情有些古怪:“大人,有人求见。”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