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化吉忍着疼痛,艰难开口:“皇叔可是早知有刺客?” 谢狁道:“不知,可谢灵随时侍奉在侧,捉拿区区刺客还不用到见血的地步。” 换而言之,若没有李化吉擅作主张那一扑,扰了谢灵阵脚,谁都受不了伤。 李化吉当真是羞愧窘迫至极,她不是没有想到过谢灵,只是以为那点距离,谢灵本来不及,因此才想借机利用。 她还想说话,谢狁就道:“还不够疼?这样多的话。” 李化吉只好悻悻住嘴。 凤阁到了,谢狁也不避讳,抱着李化吉径直入了寝殿,将她卧放在榻上。 医正还未至,他命人取来剪子,亲自剪开李化吉伤口附近的衣料。 伤口狰狞,惨不忍睹。 谢狁垂眸看了会儿,道:“隆汉,你对自己也是狠。” 李化吉的面目都被谢狁揭穿,心知无论说什么,在谢狁那里她都是上了号的投机倒把第一人,便索就不说话了。 谢狁将折叠好的麻布递给她:“咬着,我给你拔匕首。” 李化吉刚想说还是等医正来,一张,那麻布就不由分说地进了她的嘴里,将她的舌堵了个严实。 谢狁令衔月住李化吉的腿,手握住匕首柄,道:“长痛不如短痛。” 话音刚落,就把匕首拔了出来。 尖锐得疼痛。 比指甲盖被凳腿撞掀还要疼一万倍的疼痛。 李化吉大汗淋漓,身体仿佛被去万千的力灵魂,软绵绵地趴着,若非嘴巴里着麻布,很可能在那瞬间,她就疼得把舌头咬断了。 谢狁把匕首仍进托盘里,发出叮铃郎当的声音:“现在知道疼了?” 李化吉很想说,论迹不论心,她至少是真真切切想救谢狁,就算另有图谋,也值得被谢狁一次又一次的嘲讽? 可她没来得及说出口,人就疼晕了过去。 再醒来,李化吉也是被疼醒的。 医正给她开得麻沸散失效了,伤口的疼痛尖锐地扎着她的脑子,她醒来。 李化吉在帷帐中轻嘶了声,衔月与几个婢围了上来,她轻声道:“疼。” 衔月忙道:“炉上有药,奴婢让人去端来。” 李化吉点点头,目光又吃力地往在场之人的脸上扫过一圈,是在找一个人。 衔月见状,道:“陛下正在参加登基大典,等典礼结束会来看望殿下,殿下不知,昨殿下晕睡过去后,陛下来殿下榻前哭了许久。” 李化吉听说,心里对李逢祥多了分歉疚,无论如何,她是叫弟弟担心了。 但她想问的不是李逢祥。 衔月过了好会儿,才意会过来:“医正来了后,大司马便走了,再没来过,也没待什么。” 竟是如此。 李化吉闭上眼,失望地想,谢狁此人,当真是冷情冷到了极点,无论她打了什么算盘,至少也是想救他,他却半分情都不肯承。 甚至直接不留情面地揭穿了她打的算盘。 经过此事后,她若还将谢狁当个有正常情的人,那后就算她枉死了,她也不能怨到谢狁的头上去。 第17章 “皇叔,皇叔。” 刚举行完大典的小皇帝,连礼服都未换,便迈开腿追着大步离去的谢狁,圆滚滚的寿山在后面跟得头大汗:“陛下慢些。” 谢狁知他要说什么,顿住步子,回头:“寿山,把陛下请回太极去。” 皇帝的旒冠都跑斜了,却没心思扶,他道:“阿姐受了伤,为何不让朕去看她?” 谢狁道:“吵。” 李逢祥一愣,为这匪夷所思的理由到惊愕不已,谢狁却不屑与他多话,转身就离去。 走得干净利落,李逢祥还待辩驳,寿山敦实的身躯就将他的去路遮挡得严严实实:“陛下,还是回去吧。” 李逢祥心有不甘,怨恨地注视着谢狁离去的方向:“皇叔忒冷酷了些。” 寿山弯陪笑,不答话,那步子却忠诚地钉在原地。 李逢祥含恨离去。 * 廷尉府设刑狱,名昭狱,昨行刺的侍酒婢就被关押在此处。 王之玄身为廷尉左监,自有义务陪着谢狁穿过幽深的甬道,踩过发黑的鲜血,漠视耳畔充盈的呻/,走到正被用铁钎穿过琵琶骨,吊在十字木架上的婢面前。 王之玄隐有不忍,谢狁却见惯不惯,问负责审问的奏曹掾:“问出什么了?” 奏曹掾恭敬道:“此女出身贫农,家中还有姐姐,因家穷而一同被发卖。她被入选进为婢,姐姐却入了石将军府。” 谢狁闻言,眼珠慢转,视线停在奏曹掾身上,奏曹掾的声音低了些:“她的姐姐正是那位因大司马不愿吃酒,而被杀死的劝酒婢。” 昭狱昏暗,唯有墙上开了格窗,将天光淡薄得洒落,落在谢狁的脸上,倒把那一抿的笑印得格外得深,他抬眼,眼眸黑深无比,天光都照不进。 谢狁道:“原来是因为我,才让一个婢生出无限的勇气,在宴上行刺。” 奏曹掾不敢答,低垂着眼。 那被疼得半死不活的婢此时却从散的发里,透出浸透着恨意的目光:“只是一杯酒而已,只要你喝了,姐姐就不用死,你为何不喝?” 谢狁道:“因我不想喝。” 婢然大怒:“谢狁,你毫无人,你不得好死。” 奏曹掾暴喝:“竟敢侮辱大司马,上刑。” 便有两个小吏取出烫红的铁板,要往婢身上烙去,王之玄不忍:“三郎,何必如此。” 谢狁道:“连仇家都找不对的废物,活该被人当了靶子还不知醒悟。将你阿姐的命系在一杯酒上的是石浑,杀你阿姐的也是石浑,你为何不恨他?是因为石浑被我杀了,觉得恨一个死人没意思,对吗?” 婢颤声道:“你明明只要喝一杯酒就可以……” “真的只是一杯酒的事吗?”谢狁冷笑,“石浑暴成,草菅人命,他嗜好蓄养美婢,以供宾客玩取乐,以致入府者丧命大半。就算我喝下那杯酒,你阿姐也撑不过那个晚上。” 婢道:“我不信,你不过是在为自己开,哪怕阿姐活不过那个晚上,至少那一刻她不用死。” 谢狁懒得与她费口舌。 倒是王之玄看不下去,出声道:“我去调了石浑的卷宗。其中详细记载石浑掌兵,目无尊法,刚愎自用,常大摆酒席宴客,名为玩乐,实则结羽。若肯跟从者,赐下美婢,奉上各种□□之物,当宴玩乐,一夜过去,伺候的婢女常身受重伤,往复几次,便香消陨玉。若有不从者,或被他直接杀害,或被其羽排挤,叫人悄无声息死在军营里。” 他瞥了眼谢狁,道:“那杯酒,说是酒,其实是喝威与下马威。” 那是谢狁刚入世的事了,他虽是谢家郎,但美名都在文采上,何况世家子弟大多是吃空饷的绣花枕头稻草包,故石浑并未将谢狁放在眼里,如此才有了那杯人命酒。 婢听罢,心更为碎痛,落下泪来:“于你们这些达官显贵来说,是喝威,是下马威,你们彼此角力,自然有你们的道理。可是对阿姐来说,那是她的命,仅此一次的命!” 咸津津的泪水入鲜血淋漓的伤口中,她却浑然不知疼。 谢狁如尊泥塑的魔像站在那儿,不见悲喜,无动于衷。 王之玄叹气,还要再说几句,谢狁却道:“这次行刺的幕后主使是谁?” 婢道:“没有主使,是我恨毒了你。” 谢狁道:“宗正还是奉常?” 婢无话答。 谢狁却笑了:“看来二者皆是。” 婢慌:“我什么都没有说,你是栽赃陷害。” 谢狁道:“正值北朝虎视眈眈之际,世家一体,没有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行刺我。何况世家真要杀我,多的是机会,不必寻找宴这种惹眼的地方。除非,他们平时接触不到我,既如此,可疑人选就少之又少。” “而当下,谁最恨我?也只剩下了那帮所谓汉室宗亲和汉室纯臣。宗正与奉常恰恰符合,一个掌管皇室宗亲,当初就极力反对我拥立李逢祥,一个掌管宗庙礼仪,有行刺的职务之便。” 谢狁冷笑:“他们算什么汉室宗亲,不过是当年依附汉室而生的外戚,侥幸逃到建邺,由正值李睿亲眷稀少,深孤苦无依,才给了他们奉常与宗正之位。他们倒是上脸了。” 王之玄在旁:“可到底没有证据。” 谢狁道:“谢炎。” 一个青年男子手里捧着个简陋的骨灰坛,应声而入:“大司马,这是属下连夜潜入宗□□邸,寻到的骨灰坛。” 婢绝望地睁大了眼。 谢狁瞥了眼那巴掌大小的骨灰坛:“倒也不大。” 说完,转身步出。 没过会儿,身后就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求求你,别动我阿姐的骨灰,我招,我什么都招。” 王之玄快步跟上:“此事似有蹊跷,石浑身死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他们又是怎么到那婢阿姐的尸体的?她那样的婢女,死了肯定就被胡丢在葬岗,难道那时候就想着要用她这个妹妹,所以派人去拖回来?” 谢狁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难怪对弈,你回回都输给我。她阿姐死的时候,我还只是个顶着谢家头衔的富贵公子,谁会想到要留后招对付我。” 王之玄如何想不到这纰漏之处,不过如果真是如此,那婢也未免太过可怜可悲了。 他是不忍心,宁可宗正未卜先知,提前布局,也不愿相信这个真相。 谢狁却毫无怜悯之心,道:“可怜吗?明明是她蠢,自找的。” 王之玄无可奈何:“三郎。” * 婢行刺一案审得很快,口供出来后,北府兵出动,前往奉常、宗正的府邸,将一干亲眷都缉拿归案。 当铁链套上宗正的手腕,这位前前朝的公主之后大声疾呼:“谢狁逆贼,窃我汉室……” 被北府兵一个刀柄打晕,如死猪般拖上了囚车。 囚车辚辚,身后是用铁链一个接一个锁住的亲眷子嗣,他们放声痛哭,宛若丧家之犬。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