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道:“不能将宝押在一个地方。尚质,再修书去找亦不剌太师。那么多台吉的愿望落空,只怕不会意。我记得,达延汗不是有两个王子吗,做不了汗廷现在的女主人,做未来的女主人也不错。你说,是不是?记得多让两个王子去偶遇达延汗看上的姑娘。” 张彩的眼睛微微放大,他还是应道:“遵命。如此一来,也能暂时转移部分台吉的注意力。您也可细思下一步的对策。” 时倒一口冷气:“你是想……这有可能吗?” 月池道:“试试看呗。杨玉环入寿王府时,谁会料到以后的事呢?再说了,蒙古人可不讲究这个。不过,仅靠这些内帷之事,就想引起一场廷政变,还是太勉强。鄂尔多斯部愿意出手,是否从侧面论证,他们亦有反心呢?” 张彩心里又是一惊,他有心想劝她别去,可话到嘴边来,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幽幽一叹:“请允下官修书问问亦不剌太师,以减轻您此行的风险。” 月池微微阖首:“有劳了。” 中,贞筠抱着婉仪,泪面:“她为什么不肯回来。我还以为是万岁不让她回来,可没想到,居然是她自己抗旨!” 婉仪亦是心痛如搅,她苦笑道:“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1】要是那么轻易就放弃,他不是李越了。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万岁已然有意,陈兵九边。” 贞筠霍然起身:“什么!姐姐,这是真的吗?” 婉仪点头:“万岁亲口所言,岂会有假。我们的大军是无法深入腹地,追击汗廷,可在接处截杀小部落,还不成问题,否则以往哪来那么多冒功之举。一旦东窗事发,李御史落入达延汗之手,就可放出话去。李越一不归,大军便一屠一部落。哪个重,哪个轻,蒙古人该有掂量才是,要为私仇不顾子民,杀一个汉人,本说不过去。” 贞筠虽觉有些不忍,但对月池的看顾到底还是占了上峰,她啐道:“总算有的人,还有几分良心!” 婉仪垂眸道:“呕血之痛,没人想受第二次。” 贞筠又想道:“可朝廷上,他们会同意吗?” 婉仪道:“现在李御史还活着的消息,还被瞒得纹丝不漏。一旦到了合适的时间,圣上自会公告天下,以他在士林中的名声,他们没有理由阻拦。” 贞筠却道:“他们明面上不会拦,可暗地里一定做手脚。” 婉仪道:“所以,圣上才频繁召边将,擢升太监,还是得用自己的人,才安心。” 贞筠来回踱步,她鬓边的步摇晃动不已,正如她的心绪一般。她道:“但姐姐,这样依然风险不小。” 婉仪一愣,她问道:“怎么说?” 紫城中,这两姐妹展开了紧张的讨论,而在遥远的永谢布部,亦不剌太师与琴德木尼也开始思索下一步的进展。 亦不剌太师听闻李越的打算,都有些瞠目结舌。他道:“这个南蛮子,长得比女人还要俊俏,胆却着实不小。居然想趁着黄金家族的疏忽,再拉一个盟友,拉得还是号称“八白室”护卫者的鄂尔多斯部。” 琴德木尼道:“那要不要让他去试试鄂尔多斯的态度。鄂尔多斯既然愿意上奏,就表明他们也不是全无歪心。” 亦不剌太师也有些心动,鞑靼共有六个兀鲁思,号称六万户,如若李越能再策反一个万户,他们手中的胜算就更大了。只是,让汉人去替他投石问路本是再好不过,可他心知都赉阿固勒呼此人空有野心,却缺乏胆,让他在都海背后耍这些小伎俩,他能一口答应,可要真刀真地战起来,他未必有那个勇气。 他最后还是摇头道:“这样长途跋涉,一旦走漏了消息,反而多惹出了事端,汉人军队又不能马上打过来,这小子这么蹦跶是做什么。其他部落可不同于我们,退路早已被堵死了,不到关键的时刻,他们是不会翻身做逆臣的。” 月池收到亦不剌太师的回信,好似一盆冷水浇到了头上,让她因急切而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下来。天穹上有上千颗巨大的星星,及人高的草丛中飞舞着无数萤火虫。她坐在草地中央,星光和萤火在眼中闪烁在了一处。 这些子她也在犹豫,而亦不剌太师的话彻底点醒了她,时机还不成,利益的太平偏移得程度还不够,区区通商的利益还无法打动这些部落首领。可以她如今的状况,她本拿不出足够有力的筹码。这就陷入了生蛋,还是蛋生的怪圈。明蒙两地的上层都不肯率先让步,他们宁愿错失这个机会,也不想放手一搏。这就让他们这些底下人如行于峭壁之上,随时有跌得粉身碎骨的风险。 她不断地深呼,剧烈的心跳在一呼一间慢慢放缓,逐步归于平静。她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是一块巨大的钟石,水滴顺着钟石尖滑落、滴下,在石上跌得四散开来,留下得只是微不可见的痕迹,可天长久,总有水滴石穿的那一天。 她睁开眼,只觉心也开朗起来,伸出手仿佛能触到星星,她笑道:“怎么总在急急火火下做决定,一步一步走稳,比走快要强得多,大不了真的连夜跑就是了,只要人还在,还怕没有得偿所愿的一天吗?” 她第二就转变了态度,不再急着推进当前的局面,而是转头遣人去探听嘎鲁的消息。 张彩不由问道:“这个人,不过是个旁支而已,他何必对他如此挂心呢?” 月池悠悠道:“他的作用,可大着呢。他是我们能影响都海的唯一窗口。” 张彩道:“那不若让卑职前去,以大明使臣的身份力劝他与我们合作。他毕竟知道您的身份,我也是担心,您和他接触久了,会漏出些什么来。” 时讥诮道:“只怕张郎中不是担心漏出什么,而是担心多出什么吧。” 张彩不耐道:“二夫人这是什么话,我怎会这么想。” 时道:“怎么想的,你心里清楚!不过,我也不同意你去。” 张彩听到前头还面有愠,可到了后面又缓和过来。两双眼睛同时盯着月池,月池暗叹一声:“好了,你们都别说了。此事,只有我去能成。这点儿风险,必须要冒。再者,他不会轻易吐的。” 张彩问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您怎么知道他……” 月池静静盯了他半晌,知道盯得他闭口不言后,方淡淡道:“我和他讲过,汉家对女子的严苛,如了身份,毁了我的名节,我只能一死。” 这段时,嘎鲁一直在急切找寻她,可她就像来时一样,突如其来从草原上消失了。他心中开始涌现出懊悔,那天不该那么对她,一个汉家女子,在回家之后,还肯千里迢迢地折返回来,都是为了他的缘故。她是真心想要帮助他,报答他的恩情,可他却用冷冰冰的怀疑和言语,将她推到千里之外。他不住地揪着自己的头发,他那天为什么不追上去,为什么不追上去呢!很有可能,这辈子,他都再也不见到她了…… 乌夫忍不住苦劝他:“您干嘛老挂念一个汉人?” 嘎鲁嘴硬道:“你懂个,老子不是在挂念她,而是在挂念,她手里名册上的那些人。” 乌夫一惊,他道:“是程家的那些吗?嘎鲁,我的好谙达,你是蒙古人啊。” 又来了,嘎鲁的拳头紧握,重重捶桌:“我知道我是蒙古人,我也从没想过背叛,但是我身上,毕竟着汉人的血啊!汗廷是我的血亲,江南那边也是我的血亲。我年迈的额伯各,他还想见我一面……” 乌夫恨铁不成钢:“可您怎么不想想,您年迈的嘎齐额吉,她也退居到了圣山去了!大哈敦不仅是您的外祖母,更是我们整个部落的指望,一旦她没了,我们全部都要完!这才是您应该考虑的事情,而不是想那个汉人,您难道真能回到汉地去生活吗?那边的人,只会更看不起我们这些胡人。特别是你这样的……” 他言又止,终于狠下心来给予他重重一击:“特别是你这样的,这样脸的胡人。那些人,他们只会更害怕你!” 嘎鲁的脸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血,像是被谁突然了一鞭子。他的嘴发青,微微地颤动着。乌夫已经做好了接他怒火的准备,他已经准备挨一顿毒打。可大大超乎他预料的是,嘎鲁嘴的弧度却强行上翘起来,他故作轻松地挥了挥手,上前了一下他的肩膀:“瞎说,我这样的脸,才最有英雄气概!你们不是都讨厌小白脸吗?” 他的笑意就像浆糊黏在脸上,手足就像提线木偶一样僵硬。乌夫完全被怔住了,他许久说不出一个字,直到他看到了嘎鲁眼中一层珠光一样的泪光。乌夫的喉咙滚动了一下,他也极力笑了出来:“是,我是在开玩笑呢,但是我劝你话,都是真的。汉人,不可信。” 嘎鲁脸上强撑得笑意,终于像水一样褪去。他面无表情道:“可我在蒙古人身边,也没有获得多少信任与情。” 乌夫一时语,突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第259章 断肠人遇断肠人 我甚至想变成我额吉的一条狗。 他是在嘎鲁五岁时, 来到他身边的。那时的嘎鲁还是索布德公主最疼的孩子。大帐里的人都知道,大公主虽然子嗣众多,但最钟的却是那个汉人儿子, 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 大公主也会为他摘下来。那时的嘎鲁,时常骑着一匹矮脚马在王帐中狂奔, 旷野中到处都散落着他的笑声,又尖刻又刺耳。而他们这些随从,只能抱着器具,像狗一样跟在他身后。 乌夫承认,那时他很讨厌嘎鲁。在苦水中泡大的孩子, 看到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真烂漫,总有一种想要打得粉碎的冲动, 但也只停留在想想而已。乌夫万万没有想到,嘎鲁的命途会改变得那么突然。程砚死的一天,整个营地都回着嘎鲁的哭号。大公主失魂落魄地呆在帐中,无论谁同她说话,她都没有反应,大哈敦因此大怒,大骂汉人不知好歹, 而对于汉人的儿子,她之前本就看不惯, 这下就更加讨厌。 嘎鲁被人强行从索布德公主身边拖走,去囚帐中关了紧闭。前三天,他在囚帐中不住地唤着额布额吉, 他的声音越叫越嘶哑, 却没有一个人搭理他。大哈敦忙着让失常的公主恢复正常, 而营地中的下属,也没有一个人敢这个时候,为一个不讨人喜的孩子,去触大哈敦的霉头。到了第四天,嘎鲁终于安静了下来,他刚开始是不叫嚷,后来是不动弹,再后来他连饭食都用得很少,安静得像死了一样…… 乌夫只有将耳朵贴在帐篷上,才能隐隐听到他细微的呼声。年幼的他断定,嘎鲁一定是要死了。他是奴隶出身,是因为嘎鲁需要玩伴,才把他选了出来。要是嘎鲁死了,他不是就要再回到奴隶堆里了吗?乌夫不想再去做奴隶了,他下定决心,一定不能让嘎鲁死。他于是纠集同伴,鼓起勇气在王帐前求见大哈敦。 大哈敦这时才想起了她还有一个外孙。她叹了口气,叫人去察看嘎鲁,却发现他已经烧到人事不省了。嘎鲁被带出来后,足足病了一个多月。等他好了之后,他的个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他再也不那样大声笑了,只是在看到索布德公主时,才会挤出一个笑容,像看到主人的小狗一样,摇着尾巴上前去,然后再被一脚无情地踢开。 他开始认真学习弓马武艺。曾经的他,任至极,无论索布德公主如何哄他,他都不肯受一点累。可如今他为了讨好母亲,即便被兄弟们揍到身是伤,也不敢叫苦。 乌夫刚开始是幸灾乐祸,可到了后来也忍不住可怜他。哪怕是乌夫也知道,公主不可能再喜他了。他长得实在是太像程砚了。他继承了他父亲的英俊,随着年岁渐长,他那种沉静忧郁的神态,也和他的父亲越来越像。索布德一看到他那张脸,就不可控制地想到程砚,想到背叛,想到被当众抛弃的羞辱,可她对儿子毕竟还是有一点情的。这就导致,她对嘎鲁的态度,是时冷时热,大寒大暑。在她喝醉时,能拿起鞭子把嘎鲁打得遍体鳞伤,可在她清醒时,她又会心疼地叫人来诊治她的儿子。这时,嘎鲁总会幸福地靠在母亲久违的怀抱里,一声一声叫着额吉。 这下连乌夫都看不下去了。他也劝说嘎鲁:“不要再靠近公主了,你总有一天会被她打死的。” 嘎鲁却只是道:“乌夫,我的好谙达,额吉只是生气了,她多打我几次,就能慢慢消气,那时就好了。” 乌夫撇撇嘴:“我怎么觉得是好不了了。”公主毕竟还有别的情人,别的孩子。 乌夫一语成谶。不久后,达延汗就决心和大明断,开始去九边抢夺。而大公主的另一个情人,却在这次战役中殒命。索布德公主因此十分伤心,又喝得酩酊大醉,这次嘎鲁前往去安母亲时,来的不是往的痛打,也不是痛打后的安,而是一整壶烧得滚烫的烈酒。嘎鲁的半边脸被烫得溃烂,一块一块的皮当场就掉了下来。他在地上打滚、嘶吼。 而他的母亲就站在一旁,破口大骂:“程砚,你高兴了吧!你的族人杀了我的人,杀了我的人!你走了还不够,还要把布固徳从我身边夺走!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大哈敦闻讯而来,她终于对这个可怜的外孙生了怜悯之心。她只是因程砚之事迁怒嘎鲁,却不想让自己的血脉过得如此悲惨。她派人把嘎鲁带进了王帐,抓来了七八个汉人大夫,才救回了他的命。可他的脸,他那张漂亮得像女孩一样的脸,彻底被毁了。 他的兄弟一见他就拍手叫丑八怪,而他的姐妹则把丑八怪编成了歌,在他耳边反复唱。他彻底不说话了,也不再去见索布德公主了,每天只是沉着脸,孤零零地坐在自己的帐篷里。大哈敦因此反而关注他起来,她开始将他和大汗一块严厉地教导,也命侍女塔拉细致地照料他。而嘎鲁由于心无旁骛的专注,有时做得甚至比大汗还要好。而到了这时,大哈敦就会严厉地责怪大汗:“你怎么连比你小这么多的堂弟都赢不了?再练、再练!” 乌夫看到了当时大汗的眼神,不由倒一口冷气。他又开始劝嘎鲁:“你怎么能跟大汗这样争?他是汗王啊。” 嘎鲁没有理睬他,果不其然,那一年的白节,就传出了嘎鲁冒犯大汗的消息。第二天,嘎鲁就被遣送到了赛汗山。在合家团聚的子,他被下令驱逐出了汗廷。而他的母亲,他的兄弟,没有一个人替他求情,就连大哈敦也是一声长叹而已。他就带着分给他的部民,在漫天大雪中远去。 乌夫直到很久以后,才想明白其中的原因。大哈敦不是不知道嘎鲁是被冤枉的,但在大汗和嘎鲁之间,她只能选择大汗,谁让嘎鲁是一个汉人种子呢。杂种注定是被嫌恶的一方。让嘎鲁离开,说是惩罚,其实也是一种保护。 可这样深意,并不能填嘎鲁内心的空。嘎鲁的变化越来越大。他开始招揽部民,占领领地,好像只有金银和牛羊能让他足。他一面用恶毒的言辞和暴躁的举止,赶走身边所有想要亲近他的女人,可另一面他又无比渴望家人。那个汉人,一定是抓住了这一点,才让他变成了这样。乌夫下定决心,他一定要阻止嘎鲁。在之后的几天,他一找到机会,就开始旁敲侧击。然而,超乎他预料的是,他说得口干舌燥,敌不过月池的一个照面。 乌夫眼睁睁地看着,嘎鲁一听到消息,就像风一样从帐篷中冲了出去,将那个汉人堵在了沙漠前。月池当然是故意经过此地。 她愤怒道:“你不是说不用我管吗,我要回去了,你拦着我干什么!” 嘎鲁嘴微动,终于说了出来:“我、我不能让你走。” 月池道:“你都不信我,为什么不让我走?你该不会是要杀人灭口吧。” 嘎鲁忙解释道:“不是的,我是……之前是我错了。我不是厌恶你,而只是担心,汉人也不会接受我……” 月池似是犹疑地看了他一会儿,她的目光慢慢软化下来:“还是因为这块疤?” 嘎鲁一愣,乌夫的话适时在他耳边想起,好像有一副看不见的重担,在他的身上。他的身形都变得佝偻起来。他半晌方苦笑道:“还有我的血统。鞑靼人嫌弃我身上一半汉人的血,汉人嫌弃我身上一半鞑靼人的血。我不能把我身上的血都放干,就只能在嫌恶中度过余生。” 月池的心尖一颤,她忍不住望着他。嘎鲁在她如水的目光中,一字一顿道:“你知道吗,在小时候,我甚至想变成我额吉的一条狗。这样还能从她那里拿到几块剩下的骨头吃,而不是得到这个。”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向了他狰狞扭曲的伤疤。这时,一只微凉的手,抚上了他的脸颊。月池轻声道:“你不要这样看低自己。” 嘎鲁惨白的脸上登时有了光彩,他的眼睛里也发着光。他试探地抬起手,慢慢地覆在月池的手上,一点一点地收拢。 可月池却在此时将手挣开了,没有什么比给人希望,又硬生生夺走,更让人痛楚了的。 “你、你并不是喜我,你只是同情我?”这句话说出来,似是费去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的神情先有惊喜转为灰败,再由灰败转为愤怒。而愤怒因月池的沉默更加炽热。 他一个箭步冲到月池面前,他摇晃着她的肩膀:“还是说,你只是利用我,你只是想带我回大明去,为你的家族请功,向皇帝讨赏!我早该知道的,我早该想到的,你这样的人,怎可能看上一个丑陋、龌龊、无知的杂种……你说话啊!” 他只是期盼她说一个不字。然而,最会说谎的月池,在这种关键时刻居然语了。嘎鲁如遭重击,他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他转身就跑。他跑得太急太快了,竟然没走几步就摔了一跤。他吃了嘴的沙子,眼泪亦无声地落在沙地中。他羞惭痛悔,恨不得找一条地钻进去。她的目光好像还钉在他的背后。他赶忙爬了起来,他要逃离这里,他要逃离这个地方!可就在这时,月池叫住了他。 短短几步路,月池亦像走在刀尖上一样艰难。月池紧紧地抓住了嘎鲁。嘎鲁没有过分的挣扎,他心里总是存着期盼的。这么一个自卑、缺的人,任何一点微末的情意,都会被他视如珍宝,死死攥在手里,不会放开。 月池看向了他,他狈的情态和米仓憨厚的笑颜在她脑中重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好像从天外传来,她说:“世上有那么多可怜人,我若只是怜悯,又何苦千里迢迢至此。我的叔叔因罪行被抓,我的哥哥因意外殒命,爵位已经回到了我的侄儿身上。我本不必来。” 嘎鲁一愣,他的嘴颤动:“那你是……” 月池佯怒推了他一把:“你是傻子吗!” 她紧紧咬着下,她苍白的嘴泛起嫣红。她起身小跑着离开,同任何一个寻常娇羞的姑娘一样。嘎鲁望着她的背影,惊喜集,就那么短短几刻钟,他从天堂掉进地狱,又从地狱升入天堂。他忙追了上去道:“阿月,等等我,我是傻子,我真的是大傻子!” 至此,月池就知道,这个人已经完全落入她用情编织的陷阱里,沦为她的猎物了。她很快就能一步一步地纵他,像纵提线木偶一样,引他的亲族踏入自相残杀的陷阱。 晚间很快就到了,太用尽了一个白昼,颤巍巍地倾斜尽了所有的光辉。戏剧上演时是热闹非凡,可当其落幕时,又是无比寂寥。月池孤零零地坐在了主座上,她突然很享受这种黑暗,只有在无光的夜里,才更能包容自己的丑陋。她闭上眼睛,沉浸其中。 忽然间,伴随着脚步声,一豆烛火在其中亮起。月池察觉到了光明。她以为是时,没有睁开眼,而是道:“你来了,我没事,我只是想坐一会儿。” 时没有说话。月池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原来当执棋人的觉是这样的,我还以为,会舒服一些……” 来人的呼变得沉重,他忍不住开口道:“您不必自责。您做得这一切,都是为了九边的百姓。” 月池一愣,她睁开眼,烛光映照得是张彩雪白的脸。她懒洋洋地坐起身:“原是尚质啊。” 她独自坐在影中,张彩想上前一步,可当他真的靠近她时,却不知该如何是好。观音就坐在那里,而他却只是凡人。 月池不解道:“怎么了?” 张彩扑通一声跪在她身旁,他道:“还是这么说比较自在。” 月池忍不住发笑:“怎么,在宣府时被我把骨头吓软了?”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