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云面 一变,咬着牙脸上腾起一片铁青。饶是还没确定那药真假,可这娘子描绘的一副惨状,也是让人胆寒切齿。 这时,绿莺话头一转,问起了他的伤势:“公子能否相告, 前可是受了刀伤?伤口多深,受伤多久了?” 马绍心里也起了 ,赶紧替主子答了,倒是颇为详尽:“是剑伤。那剑是 剑,薄如羽翼,我家公子倒是吉人天相,只是划到一层外皮,不仅没到古,也没见多少 。这伤有近半月了。” 绿莺点点头,虽不是习武之人,也读了不少奇闻异志,常识还是有的,她沉声道:“这样的剑伤,若辅以金疮药,便是再普通的药,顶多九、十个 子便大好了。这都半个月了,想必那伤也是没愈合多少罢。” 祁云脸 得如雷雨天,声却轻得如风:“不仅如此,伤口外圈还泛白肿 了许多。” 他想到最近反常的瞌睡和 糊,那药上了后虽解疼,却不管愈合,一一与这面前之人说得对上,哪还能稳坐,真恨不得立马折道返京,揪起那人襟口,质问他是不是真的。 这就对了,跟没上药一样,又浸了汗渍跟水,伤口愈发严重。绿莺经过方才房门外将她引来的那阵浓郁的腥气,再加这一番关于伤口的对答,原本在楼下还是九成的把握,此时也达到了十成。 最后,总结陈词,也是总结被那毒.药勾连后的一生:“长此以往,便会成为瘾君子。初始,嗜此如命, 渐消瘦,从常人到瘦削的面板,再到形销骨立的竹竿、皮包骨的干柴、没血没 的活死人。最后,口吐白沫, 搐而死。死状恐怖,张牙舞爪、眼珠暴突、口舌大张,死不瞑目。” 绿莺将所知的都告诉他二人后,被道谢着出了房门。 竖耳听着渐轻的脚步声,马绍一个旋身奔到门前,轻声开了一道门 ,眯眼望去,见那大肚妇人确实走远,继而下楼后,才朝对门的护卫点点头,关紧了房门回到祁云身旁。 “主子,这女人说得话可信么?” 祁云未答,静静把玩着手中茶盏,旋转、轻磕、倒扣,心里也如此一般颠簸翻覆。马绍越来越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主子可别再 情用事了啊。正要张嘴相劝,忽然听到面前之人开口:“先到山东再说。” 还甚么山东啊,差事固然重要,可没命了不是白图意么,竹篮打水啊。马绍脸一突突,正要抢白,又听祁云接着道:“一般大夫估计没这能耐,况且谁知此地有没有眼目。我记得舅舅早年有位挚友,医术高超,请他探一探这药,便能有个定论了。” “三殿下英明!”马绍一喜,笑着道。 天上的云永远在飘动,世间的人也不会一成不变,即便你一直停留在原点,却控制不了他人渐渐乌黑的心。吁出口 间浊气,祁云握紧双拳,终于下定决心:“蔺长真在御医院盘踞多年,你记住,今后,那里,不可尽信。” 回房后的绿莺,一直沉浸在喜悦中。做了善事,心内止不住地充实丰 。凭她一个小女子的微薄之力,竟能挽回一条 命,何等荣耀。 可当夜里躺在 上,一片安静之下,屋内黑黢黢的,桌椅柜面一个个仿佛是暗藏的人影,外头蛐蛐的唧唧叫声,也挥退不了她心中渐次浮起的恐惧。绿莺忽然后怕起来。 一切她都不了解,就去 手相告,显而易见,那公子一定得罪了人,她坏了别人的事,会不会有人来报复?那公子平白无故,怎么会在 前受伤,还是剑伤。一般的大户人家,谁会带几十个挥大刀的护卫,便是冯府,能拿得了剑的,估么也不超十人,四品官员家尚且如此,那这公子家,又是何方神圣? 后背一片凉,被冷汗打 ,她定定望着房门,深怕一眨眼,便会有人破门而入,擎着大刀向她砍下。浑浑噩噩到天亮,绿莺听着鸟儿叽喳声,太 暖洋洋笼罩世间,却又不那么怕了,救都救了,话也收不回来,便释怀了。 一早,那贵公子一行人便离开客栈,绿莺想了想,抓起那块玉佩去了就近的当铺。为表谢意,昨儿那公子将一块玉佩 到她手上,她百般推辞都没用,无奈地接了过来。这东西不像银两或摆件,贴身之物她一个女子倒不便收留。 谁想,那当铺掌柜的转了转绿豆眼,笑得狡黠:“这玉的水头儿不好,棉絮一团一团的,下头还雕了名讳,有主的东西本就不值钱。还有这中间的雕镂,雕啥不好,龙啊凤啊鹰啊,再不济是个大雁也行啊,怎么雕个鳖啊,这......这也太胡闹了......这样罢,五两银子,小娘子看可还使得?” 五两?唬 人么?绿莺一把将那原形玉佩夺回来,细细瞅上去——确实不剔透,雾气盘旋,下方米粒大的地方刻了两个小字,重山,想必是那公子的字了。还有......她止不住噗嗤一笑,这图案确实滑稽,是个摊手摊脚抻着长脖子的乌 ,这小 虽有趣,可也太另类了。 “雕 ,当然是长寿之意了,五两银子,掌柜你欺负我小女子没见过世面?” “那六两银子?” 哼,将玉佩收起来,绿莺头也不回地出了当铺,还是不卖了,五两银子对于她不算啥,可她不想便宜那无良 商。 与单婆婆和刘伯用过早饭,三人继续往汴京而去。 天黑时,歇在了离汴京不远的一家客栈。睡一宿,明儿再赶上一晌午的路,便到京城了。 几人正吃着晚饭,忽然大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这一路上牛啊驴子啊马啊,蹄子声嗷叫声 打声,她都没少听,可不知为何,这一阵声音却让她不 心悬了起来。 未几,一个护院装扮的人当先往里走来,绿莺撇头望去,霎时脸一白,那身衣裳是冯府家丁穿的! 心里有了不详的预 ,她忍不住再往外一看,十几人坐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当先的是德冒,再往前的是......冯元。 第99章 他们貌似不打算停留, 那家丁在柜台要着打包的干粮。 这时,似有所觉,冯元眉间一跳,忽然抬起头往大堂里望了一眼。绿莺心一突, 赶紧扭过头朝向墙壁, 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不 一丝异常, 耳朵却竖成了兔子样, 分毫不敢错过这一时刻门外的任何风吹草动。 未几, 德冒得了吩咐, 大步铿锵抬脚迈了进来。站在门口脖子打转, 从左到右大致将一众桌面扫了一圈, 最后将目光顿在绿莺这桌。 咦?这背影有些 悉,德冒径直走到绿莺跟前, 想看她脸, 却见她极力垂着头,颇为躲避的模样。 他顿时眼冒 光,心内也如点了火,噼啪噼啪往上窜着苗子, 想着真是狭路相逢瓮中捉鳖啊。 恨恨地盯着面前这大肚妇人的脑瓜顶,恨不得瞪穿个窟窿。说来德冒可气死了,这要是自家的小妾,他非得一把掐死不可。本来他已在这李姨娘出走那 便带人骑马杀向孟县, 谁料昨儿到了,果然一无所获。老爷不失英明, 料事如神, 这李姨娘不愧长得跟个兔子似的, 一跳三尺高不说,还连着三级跳,这是要蹦到哪去啊? 正要遵老爷原定计划分头去往下几个府县时,接到从京城过来的飞鸽传书,这才得知老爷告假了,要亲自来逮逃妾。他连忙虎躯一震,主心骨越来越硬实了。 说实话,没老爷在,他便是遇到了这不省心的李姨娘,她若作死作活地打滚哭闹,他也是没法子的,手轻手重实在拿不准,老爷态度不明,嘴里刷刷刀子心里灌着 糖,到时候舍不得将气撒在这祸头子身上,肯定将他当出气筒。不过这下好了,老爷坐镇,他一切听从老爷的,也免得将来受了冤枉气。 脸上一层灰,头发里藏着一团一团的沙子,风尘仆仆折腾了这好几 。那 接了信儿,他便打马向汴京 来,今儿到这客栈之前,也才与老爷汇合不久,这女人真是折腾死人。哼哼,女人嘛,就该温柔如水,老实本分,白 孩子,夜里热炕头,跟个野驴似的 世界疯跑,谁惯的你! 顾不上更多,手腕施力,有怨抱怨有仇报仇,便是不敢逾矩,但让她略疼一疼也算解气了。德冒暗自加了劲道,手掌如铁一般捏住她的肩膀,迫使她抬起头 了面目。 绿莺无力抗拒,与他四目相对。 这一瞅清楚,德冒大怔,半张的嘴颠覆了他往 的稳重,呈现出一脸滑稽的模样。两人大眼瞪小眼,绿莺的面上无波无澜,还眨着眼睛隐隐带着不解,心中却如小船行驶在波浪滔天的海面,有着前途未卜的忐忑。 德冒仔细扫过面前之人的头脸,皱了皱眉头,负气似的刷地收回抓握绿莺的手,闷声道:“对不住,打搅了。” 他话一落,不再多看她一眼,只随意点点头,便毫不犹豫地转过身,一路往外走回到那堆人马旁,立在冯元跟前朝他缓缓摇头。 冯元嗯一声,意料之内,却仍是忍不住吐出口郁气,拽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伴着绳股搅绊声咯吱咯吱,将失望之情发 在鼓掌间。 一声令下,几人翻身上马,狠劲儿 打了下马 股,一片黄土中,朝孟县绝尘而去。 直到外头被马蹄子蹶起的尘土落了地,绿莺才敢安心 气,试了试鬓角,一片濡 。 糊了一把脸,哆嗦着手将上头沾的眉 大黑痣揭下来,又拿帕子将脸颊上抹的橘皮汁擦干净,顿时又从中年妇人变回了花样年华的娇俏娘子。果然还是杨婆婆目光高远,非要给她留下一摊奇怪的东西,没想到,今儿就派上了用场,救她于水火中。 惊魂未定地放下 巾,绿莺想着吃食能 惊,刚要拾起筷子,就见单婆婆两人张口结舌地望着她,那模样如同见了鬼,估计还是个最吓人的无头鬼。也是,如此神奇的易容之术,从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甚至男可变作女,二十的能打扮成四十的,并不是小老百姓能想象得了的。 “行走江湖,小把戏罢了。” 绿莺淡定且从容地朝他们笑了笑,说了句在武侠话本中常听的话,也充当了一回江湖侠女。 刘伯本来就老实巴 的,这回更老实了,使劲儿埋头扒拉饭,在桌下掐了大腿一下,告诉自己,不多说不多问,能不看就不看,看见了也当没看见,江湖有风险,入湖需谨慎,江湖中人更是惹不起。 “小媳妇啊。”单婆婆忍不住问起方才那遭,自己可别傻呵呵地惹上大人物啊。她刚才仔细看了,那马都是值钱的好马, 都油光水亮的,四肢修长,后 肌 结实,鼻孔 大,一 气能把只 吹飞,这代表肺子好,能跑。这样的马别说多少银子一匹,有钱都买不来,这样的人家谁敢得罪啊。 “那位老爷是谁啊,为何找你啊?”她忍了忍,到底没将那质问的话说出口:你躲的就是他罢? 佣金还没结算,虽是忐忑,单婆婆也不敢将这小媳妇得罪了。 绿莺不笨,冯元的家世来历官阶,当然不能实话实说,尤其是经过了方才一番周折,她更要死瞒着,而且还要不显山不漏水地打消单婆婆的疑虑。 她伸出筷子吃了口菜,借着咀嚼的功夫脑子似风车一样快速转了起来。 绿莺不动声 地打量面前这俩人,单婆婆一改两 以来的高冷状,抻着长脖子,恨不得从那半张桌子直接贴到她脸上,眼巴巴等着她开口,刘伯扒饭的动作也不自觉慢了下来,这下她更不敢怠慢了。 琢磨好说辞,她拧起秀气的眉头,一脸多愁善 开口道:“他叫冯铁蛋,也是个可怜人。少年时家穷,吃不 喝不着的,后来有一 ,饿得脑门直冒星星,魔魔怔怔地去了屋后,非要在一片枯地里挖红薯,跟牛一样犟,爹娘大伯兄弟姐妹是谁也拦不住啊。真是傻人有傻福,黄天不给绝路,生生让他挖出来一把上古宝剑。这不,就发财了嘛。” 刘伯不吃了,单婆婆也听得入神,不时唏嘘不时叹息,心 一起一伏地紧跟着她的话颤悠。 绿莺也不知,他们对冯元是怜悯还是嫉妒。 她面上又带了些无奈忧愁,还有些迫不得已:“孟县不是有座山嘛,他在那山脚下有个庄子,还围了片马场,平 养些 鸭鹅、牛啊羊啊马甚么的,小有家财。不过啊,我倒不担心他还能追多远,上月因为在花楼与人争风吃醋,得罪了县太爷家的小舅子,早晚得下大狱。若不是怕牵累,我干嘛 着这么大的肚子往外跑呢。” 见这单婆婆被唬住了,绿莺抿嘴偷笑,暗地里又谢了谢杨婆婆,地瓜宝剑的故事也是极有用呢。 这厢, 夜兼程,冯元一行十几人于天快破晓时抵达孟县,与前几 先来的一众家丁汇合。 统共四十人,不算多也不算少,可这孟县虽说只是个小城,但也住着几百户人家呢,瞎子摸象一般挨家挨户的房门敲下来,得敲到正月去。 问过人,德冒凑近,轻声道:“老爷,客栈有两家,咱们是分头去还是一家一家去?” “你去罢,领二十人,分头去找,完事回到这里跟爷汇合。”冯元没动,只让德冒自己去,说到底他是对那客栈不抱希望。他自诩不是兔子,那 人不可能老实等在这孟县守株待兔,若没猜错,不仅客栈,连这孟县也是人去楼空的。 见老爷恹恹的,德冒也是能体会一些的,领命后便领着人窜出去。虽没多大成算,可也不能过境而不搜,那就速战速决。 一片朝 下,冯元面沉如水,负着手立在人声渐起的熙熙攘攘间,微微扬首,眯眼望去——头顶各家店铺招牌林立、幌子 风招展。赌坊、面馆、成衣铺、药局、钱庄、染坊...... 忽地,他目光一利,将视线退回几寸,锥子一样盯着那片被风吹得哗哗响的幌子上的大字——大兴钱庄? 大兴,总号在汴京,全国通存通兑,中原最大的钱庄。冯府所有店面的盈余、平 嚼用的银两,都是存在这大兴钱庄。冯元冷笑一声,那 人身上可是揣着银票呢! 招呼余下之人,分头去往这县城所有其他家非大兴的钱庄,都要问一遍,谁知那 人会不会从大兴取出来银子,再存往别家呢。 冯元抬起头,冷冷瞥了眼面前的门脸,大步迈了进去。 不多时,他便灰头土脸地退了出来,很显然,一无所获。掌柜的说了:大兴钱庄京城总号开出的银票,确实 都有人来兑,可没他描述的大肚子美貌小娘子啊。 余下去其他家银庄打探的人也一一回转,皆蔫巴巴垂头。冯元心里仿佛堵着一团烧焦的棉花,呛鼻之气找不到出口,在他五脏六腑中上蹿下跳,烦躁得想杀人。 半晌,德冒也 狈地返回,空手而归。 “你说,她应该不是一人罢,出门在外不可能不用银两,难道是别人来兑的?”在心腹面前,冯元眉心聚成了铁疙瘩。 要说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深宅女子,头回出门,冯元先还担心着她会不会被人骗被人卖被人害,可此时却忍不住开始胡思 想起来,她身旁跟着谁人?是男是女?想到一人,他忽地一窒,是吴清那个酸书生? 不对,那穷酸还在翰林院打杂呢。那是谁?表哥?倒没听说过,老家在大同呢,哪门子表哥会窜这么远来,到底是哪个 夫?还是说......是去哪里寻她的 夫? 人!冯元脑子 了,心上如跑马,甚么 七八糟的念头都浮了起来,忍不住掐了掐眉心。 对于自家主子去钱庄打听的做法,德冒表示不理解:“爷,小的不明白,即便是李姨娘来换过银两,咱们知道了也没用啊。”关键是将人找到啊,那祸头子就算去过天庭,知道了又有甚么用。 冯元一愣,放下手,有些懊恼,果然关心则 ,做的都是无用功。 德冒想了想,“老爷,咱们让这里的县太爷出人罢。” “不可,没私 ,公事私用易留把柄。这样,你拿幅画,让县令招人临摹一些,将寻人启事贴在大街小巷,就说爷家里的人被拐了,让平 多加留意便是,毕竟咱们不能一直守在这里。” 德冒一惊,他还真有些看不起那祸头子,一个娘们还能升天了?保不齐已经遭遇甚么不测了呢。“不如让那县令爷派人罢,万一李姨娘真被拐了......” “她那样的,不坑人就不错了,还能被拐?”冯元气不打一处来,将他耍得团团转,哪是个省油的灯! 德冒拿着他的官阶牙牌,去县衙知会过,回来后,便见冯元跃跃 试地调转马头,吩咐道:“爷直觉,她已离了孟县,走罢。” 这还有直觉呢?难道是情人之间的心有灵犀?零 德冒摇摇头,回头吆喝一声大家跟上,拍着鞭子叱喝着马儿,紧紧追在冯元身后,一行人出了城。 第100章 夜里, 绿莺又做起了噩梦,菱儿隔着一片 雾向她伸着手,嘴 翕动:“救我......姐姐救我......” 深 了一口气,她使劲儿动了动肩膀, 才挣 梦魇。绿莺浑身虚软地躺在 上, 外头的月光打在窗棂上,留下一片 白的影儿, 漆黑的屋内隐约能看清五指。 当初菱儿走后, 她噩梦 身, 食不知味, 夜不能寐。那时候, 心内突然出现两个人, 一个声音恶狠狠说着:都是因为你,你要恕罪, 要把这条命还给菱儿! 那时, 她痛苦地揪着头发,求饶不已,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不要再 我了,我还,我这就还。 可每当这时,又有一道声音说道:身体发肤, 受之父母,连你自己也不能轻易处置!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