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真说她幸运,也不过就是当年在房价低谷时买了房子,她结婚早,读完研究生就结婚了,恰好双方父母还能一起凑钱给他们买个一百来万的房子。 她的同学里,赶在那一年买房的实在不多,而第二年房价就开始飞涨了,略一迟疑,就再也买不起房。 所以这次来同学会,别看大家都西装革履,鲜衣怒马,女生们都拿着几千上万的名包,但有自己房产的还是不多。 堵车不厉害,李如洗准时在十一点到了母校门口。 班里当初的同学三十多个,已经到了快二十个了,他们班两三年办一次同学会,来的人一向齐全,毕竟都在一个圈子里混,这也是一个联络情,拓展关系网的好机会。 见了面是各种各样的嬉笑寒暄,或真或假亲密无间的打闹调笑,李如洗躲开以前关系不那么好,情不到位的过度寒暄,和之前关系好的几个女生扎堆去了。姑娘们现在还有几个未婚,也有好几个孩子妈了,但大都孩子还小,李如洗小学时跳过一级,因而大学时是班里年龄最小的,却是其中最早结婚的女生之一。 最近的经济形势,离奇的案件,最近大火的电影和书,好吃的馆子,近期出国旅行的见闻……她们有着无穷无尽的共同话题可聊,其实平时联系也不少,微信朋友圈天天互相捧哏的。 女同学们说话风格也大不相同,有的慢条斯理,有的又急又快;有的故作娇嗲,有的故作爷们;有的大大咧咧,有的语必真诚状;有的丝毫不留情面,总是一针见血,有的过于委婉,转来转去说不到重点……平时的职业化语言说多了听多了,恢复到大学时代的方式,大家都觉得特别高兴。 聊了一会儿,突然有人提到了沉重的话题。 “你知道吗?”宋娴小声道:“隔壁经济学系的程林国……没了……” “啊?怎么没的?”几个女生大吃一惊,异口同声问。 “车祸吗?” “加班太多,心肌梗死?” “……” “不是!”掌握一手信息的宋娴叹了口气,“胰腺癌。” “啊……”带着震惊、遗憾和沉重。 “这么年轻就得胰腺癌……” “胰腺癌在癌症里确实算很严重的。” “不管什么癌,咱们这个年龄得了,也活不长……越是年轻,新陈代谢越快。” “唉,现在癌症越来越低龄化了……” “不行咱们也得定期做些筛查……” “我爸单位有个同事的儿子,比我小两岁,胃疼总是不在意,结果,去年查出胃癌,晚期,查出来之后只活了三个多月,啧啧,他老婆生完孩子还没月啊……他们家也就这一个儿子,我爸说,他那个同事好像突然间老了十岁,也不说话了……唉,那男孩小时候还经常和我一起玩呢!人生无常啊……” 言者叹息,听者沉默,即使是每次见面都保持十分快乐心态的女同学,也无法面对这个沉重的话题还能轻快得起来。 李如洗觉得心里好像了一块石头,她胃也不算很好,有时隐隐作痛,或许,最近去查查? 这个念头在她心中生,盘踞下来,起初轻轻的,却有无形的丝盘旋而出,占据了她大部分注意力,连接下来的聊天、聚餐、男同学提议的小活动都参加得心不在焉。 旁人在耳边的笑声总令她隐隐有一种疏离,仿佛隔了很远的地方。连一直不对付的那个女同学特意过来向她炫耀和挑衅,她都带着礼貌的微笑淡淡地回应。 “你这是怎么了?”和她关系最好的章洁轻轻推她胳膊,“这不像你啊!你的战斗力哪去了?以往不是每次都要以让她哑口无言告终吗?” 这倒是真的。 李如洗笑了,但笑容依旧算不上畅,悄声跟她说:“可能年纪大了吧?今天被宋娴她们一说,我就总是觉得自己胃也不好,得去查查幽门螺旋杆菌……前一阵子我晚上总有点饿得疼的觉,明明不饿也会这样……打电话问我爸,我爸说疑似十二指肠溃疡,我就没去医院看,你也知道,挂号什么的太烦人了,再做做检查说不定一天就耗进去了,我哪有这么多时间……就自己买了点奥美拉唑吃了……” 章洁也笑了:“女勇士也有怕死的时候啊!……别瞎担心,你能有什么事?不过去看看也好,虽说你爸是医生,毕竟相隔千里,也没法做检查,只能听你说说。” 李如洗点头。 她觉得好友说得虽然合理又熨帖,却并没有说到她心上。 毕竟隔了一层,不明白她的担心。 她希望能听到她说:胃疼的多了,胃癌能有几个,你的病充其量也不过是个胃炎啊,溃疡啊,回去要好好注意了,饮食休息要规律…… 这么想着,她更加觉得自己寝食难安,立刻拿出手机,预约挂号。 第3章 医院检查 李如洗周一挂上了号,她就请了半天假,等周一送完孩子上学,她自己去了预约好的三甲医院,这是这个都市诸多三甲医院里离自己公司最近的一家。 消毒水的气味,过于明亮的光线,熙熙攘攘的病人坐了候诊区,尽管有预约,她还是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四十多岁的女医生闷着头,用最简洁的话问她病情,态度称不上不好,但透着疲惫和冷漠,只有在她的描述非常具体,用词相当准确时,才微微带着惊讶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态度和缓了一些。 “今天吃早饭了吗?”女医生问。 李如洗早想到要做些检查,特意早上没吃早饭,“没吃。”回答得底气十足。 女医生点点头,想了想,说:“不要钡餐了,直接做胃镜吧。”又问她:“做胃镜至少要前八个小时不能进餐,你昨晚熬夜了吗?吃宵夜了吗?” 李如洗微笑摇头:“没有,没有,大夫放心吧。” 女医生意地点点头,给她开单子,让她去采血、缴费和做检查。 采血、缴费和做检查又是一一要等,又将近两小时过去了,眼看快十一点了,才终于轮到她。 还算幸运的,很多人今天要先预约,明天才能做。 这还要归功于她不吃早饭的先见之明。 李如洗受不了清醒着被一管子进胃部,强烈要求做的无痛胃镜,无痛胃镜需要静脉麻醉,签完知情书,她进了内镜室,里面有两个女医生,还有不少设备,一个女医生给她喝一小瓶不知道什么药水,觉颇为难喝。 喝完之后喉咙麻木,咽口水都困难。 这时候女医生示意她躺下,给她鼻管,嘴里也要一个漏斗状的东西。 一边问她:“你怎么一个人来啊,怎么没人陪你?” 李如洗怔了怔,笑容便有点挂不住。 陈琢理……她本就没告诉他。 也不想他因为要陪她而去请假。 更不想听到他嘲笑她杞人忧天。 她好像已经很久都对他没什么期待了…… 举目四顾,似乎是有点凄凉。 无论是在她之前做的病人,还是等着将要做的,几乎都是有亲友相陪的,没有谁像她这样,自己孤零零来,形单影只…… 她嘴里着东西,勉强挤出个笑容,含糊道:“我……寄几也……可以。” 看在女医生眼里,不知道显得多么强颜笑,多么可怜。 麻醉师这时进来了,是男的,人高马大,穿着绿手术服。 麻醉针刚刚推进去,李如洗就失去了意识。 她好像做了很多很多梦,有的很美好,有的很焦虑,梦里她不知道是在让谁别走,又或者失去了什么,一直在寻找。 醒来好像是被谁强行醒的,被从梦里拉出来,浑身疼痛,好像散了架一样,嗓子喑哑得说不出话来,头疼,眼睛被光刺痛。 把她从梦里拉出来的,大概就是光吧。 她眯着眼睛,看到不远处的护士。 护士微笑着,说:“你醒了?这里是苏醒室。你还要卧一小时,两小时内不能开车,有没有家属能来照顾你接你的?”声音在医护人员中罕见的温柔,带着同情的味道。 李如洗眼前掠过陈琢理英俊的面孔,不知道为什么,一点也不想打电话叫他来,她有点费劲地摇了摇头,说话时发现自己声音很低弱,尽管她已经很用力了:“……不用了,谢谢,我自己躺会再走吧。” 这一次,同情已经公然到达护士的眼底,她几乎是柔声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吐吗?一个小时后才能喝水。” 李如洗给她挤出一个微笑,“好……谢谢你。” 温柔的护士代她“有事就叫我”,就暂时离开了。 李如洗注视着窗外的光,放空自己,什么也不想,隐隐听到蝉噪,光在叶子上泛着金光。 中午了,医生护士也该吃饭了。 她想。 这个时候,噗噗在干嘛?在幼儿园吃饭?下个月就要离开幼儿园了,九月就要进入小学了,七八月还要去上个学前班…… 陈琢理在干嘛?中午他在食堂吃,法院最近又有新去的女实习生了吧,年轻,懵懂,会一边吃饭一边偷偷看英俊的前辈,跟闺发微信:“我实习的法院有个法官好年轻啊,帅呆了啊啊啊……”等到某个时候发现前辈还弹得一手好琴,唱歌动听,篮球打得也帅,就总有不那么坚定的姑娘想去飞蛾扑火。 陈琢理呢?他出轨倒是不会出轨的,但是李如洗知道,他享受这种觉,被年轻的姑娘们簇拥和慕。 还有父母,他们又在干嘛?最近出去旅行了吗?哦,对,刚从海南回来,大概早上携手去家附近的菜市场买了菜,回家妈妈做菜,爸爸在帮忙,然后一起坐在餐桌前吃饭,讨论台上的花和最近的新闻,还有老同事老同学老朋友的近况……他们若是知道心的独生女儿此刻单独在这里等待麻醉过去,又会说什么? 李如洗闭上眼睛,微微扬起嘴角,这是一个防御力很高的笑容,曾经支持她度过很多次自觉艰难的时刻。 不过是自己来做个胃镜,有什么好矫情的?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麻醉的效力过去,胃部的刺痛慢慢清晰起来,不算太严重,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李如洗紧闭双目,皱着眉,默默忍受。 突然想起不能皱眉,她额头上已经有一道不易察觉的细纹了。 她伸出手指,了眉心,防御微笑也维持不住了,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护士吃完饭回来了,轻快地问她:“觉得怎么样?” 李如洗说:“有点胃疼。” 护士说:“这是正常的,这几天可能都会有点刺痛,有的人还会呕吐。”微笑着说这样的话,让人觉得她似乎很乐见此事。 李如洗再度叹了口气,下心中烦躁,道:“护士,我的检查结果什么时候出来?” 护士去看了下资料,抬头道:“给您取了一小块做活检,病理科要两天才能出来结果。你后天来取吧。” 活检。 为什么要做活检? 李如洗心里一沉。 也就是说,她的情况真的不是很乐观吧? 两个小时之后,她自己开车,离开了医院,去了公司。 她想再去找医生问问为什么要做活检,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消化内科门口,又转身走了出来。 大概是情怯吧。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