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幼微称是。 宁博堂却说:“还不是怕小五吃不惯这儿的茶淡饭。” 宁夫人瞪了他一眼,“数你刻薄。” 宁博堂一笑置之,看住幼微,温声叮嘱:“要惜福啊。” 徐幼微郑重地称是。 午间,对着一桌美味佳肴,四人俱是食指大动,宁博堂与孟观更是推杯换盏。 用过午膳,宁夫人和徐幼微在房前屋后转了转,转到东厢房,说了许久体己话。 没过多久,一场大雨降临,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雨停了,却起了风。 夫二人道辞回府。进了垂花门,得知太夫人被原老夫人请去府中商量事情,便径自回了卿云斋。 孟观在院门外代两名小厮一些事情,徐幼微先一步回正屋洗漱更衣,之后,李嬷嬷笑眯眯地把斗方送到她面前。 她连忙检查,见没有破损,就噙着微笑,坐在此间临窗的大炕上,细细看着。 月下花鸟,是寻常可见的画作,也正因此,遇到一见便喜且能长久喜的,弥足珍贵。 画中意境,有着他似乎不该有的平和、闲适甚至单纯。 岁月安稳,时光静好——画给她的是这觉。 用方面,分毫差错也无,俱是恰到好处,而那笔法,没运用任何技巧。看得出,是闲闲落笔一挥而就。便更难得。 孟观进门时,她在看画;更衣后折回此间,她还在看。 他坐到大炕另一侧,摆手示意丫鬟不用上茶,转头看幼微。她除了头上的首饰,长发在脑后绾了圆髻,换了一袭浅绿夏衫、裙子。到了衣料格外轻而薄的夏,她给人弱不胜衣不之。 出门的时候,她和侍书、怡墨忙了一阵,挑选衣服首饰,又在脸上施了淡淡的妆。 此刻,已然洗净妆容,面稍稍有些苍白,肌肤格外细腻。长长的睫,偶尔忽闪一下。 他对着她出神,她对着画出神。意识到这一点,他轻咳一声,“要不然,你去跟那幅画儿过吧。” 李嬷嬷几个听了,忍着笑,悄然退下。 徐幼微回过神来,转头对他盈盈一笑,“以后不会了。”以后背着他看。说话间,她下地,小心翼翼地把斗方收起来。 孟观歪在大炕,用大枕当枕头,闭目养神。 徐幼微走过去,站在他跟前,“生气了?” “怎么会。”孟观牵了牵。 “那我跟你商量件事情。”徐幼微说,“平时没事的时候,我想给娘和你做几件衣服。可是,嬷嬷和侍书、怡墨不准针线房把你们衣物的尺寸给我。” 这一阵,他给她定了不少规矩,没跟她说,却吩咐了房里的下人:四夫人看书习字,上午下午各半个时辰,不得超过;厨房送到卿云斋的饭菜,不得有太油腻或辛辣的;做针线累眼睛,把针线收起来……林林总总一大堆。 她偶尔想耍子逆着他,却怕他因此连累无辜的下人,只得样样照办。 “所以——”他等她下文。 徐幼微双手撑着炕沿儿,认真地看着他,“我只是当个消磨时间的事由,每天只做一个时辰的针线。嗯,半个时辰也行。等会儿你跟嬷嬷说准了,好不好?” 上午要斗方,直接跟他说,而不是吩咐跟车的仆妇,这会儿又为了小事,一本正经地要他同意。孟观思忖片刻,觉得她有点儿可怜巴巴的,再看她此刻的模样,便生出心笑意。 “这一品诰命夫人让你当的。都被欺负成这样儿了,还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他说完,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 徐幼微抿了抿,本想横他一眼,可是见他那么开心,就莫名其妙地随着笑起来,笑了一阵,道:“那不是欺负。行不行啊?” “行。”孟观颔首,“起先是好意,一来二去的,把这事儿忘了。等会儿我吩咐下去,往后在卿云斋,所有下人只是你的心腹,只对你唯命是从。” “太好了。”她惊喜,大眼睛顾盼生辉,又保证,“我不会胡来的,知道什么事要先与你或娘商量。” “我知道。”孟观起身搂了搂她,“小可怜儿。” 又一通笑。 徐幼微随他去。笑起来那么好看,她乐得多看一阵子。 笑够了,孟观拍拍她的背,“去睡会儿吧。我去书房,处理些事情。” 徐幼微说好,转身进了内室。得知后得力的人手全都听凭自己行事,她有了底气,要好生盘算一番。 孟观望着轻晃的门帘,噙着微笑坐了一阵。 其实更多的该是自责心疼,止不住的笑意,只因她当时的样子,太乖巧,太可。 除了她,从没人如此迁就他。只有她。 心绪恢复到绝对的冷静之后,他走出房门,吩咐了李嬷嬷几句,去了外书房。 今府里很清净,三位嫂子都带着孩子回娘家了——除了孟文晖,傍晚请安之前回来,要坐在一起,吃一餐过节的饭。 在书房落座之后,谨言通禀:“上午,大少爷见了逢舟膝下的三女儿。是逢三小姐求见。”停一停,补一句,“前几抓进诏狱的那些人里,有逢舟。” 孟观微笑,嗯了一声。 . 徐幼微小憩之后,遵照俗例,同李嬷嬷一起准备了一些给孟观的侄子侄女的礼物。 李嬷嬷退下之前告诉她:“奴婢刚刚听说,大少爷好了一些,只是腿脚仍不灵便,晚间要与家人一起用膳。” 徐幼微眉心微不可见地一跳。如此一来,要见到那个憎恶的人了,这让她周身的血都要凝固。 她很轻缓地进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 慌什么?不用慌。她是孟观的子,见任何人都不用打怵,还要应对得很好。 不能眼不见为净,也好。她是他名正言顺的长辈,不妨寻找机会,雪前世之恨。 打定主意,逐步冷静下来后,自嘲地笑:她这样重获新生的人,是不是太没出息了?居然到此时才把报复仇人划入计划。 可似乎也不能怪她。首要之事是长久地留意三房,寻找三老爷相关的蹊跷之事。无疑,前世太夫人的劫难,是三老爷促成。无论如何,都要避免母子二人的天人永隔。 谨言的到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四夫人,大老爷、大夫人回来没多会儿,便见了大少爷,发了好大的脾气,又请四老爷过去提点大少爷一番。”谨言笑得有点儿幸灾乐祸,“四老爷不怎么忙,去看热闹了,让小的告诉您一声,不用等他一道去请安。” 徐幼微笑着颔首,“知道了。”倒是想不出,孟文晖惹恼双亲,是何缘故。 第21章 今,大夫人带着孟文涛、元娘、二娘回了娘家,大老爷左右无事,也便随着儿一同前去。 回来之后,刚进门,孟文晖就派小厮来请。他们去了长子在外院住的海桐书屋。 孟文晖消瘦许多,面特别苍白,神与往有很大不同,黑沉沉的一双眸子,静寂如深潭,意态与往迥异。 他坐在宽大的椅子上,开门见山:“有个叫逢舟的十三道监察御史,你们可识得?” 大夫人先是茫然,随即想起长子谈及的人的官职,“七品言官罢了,怎么登得了孟府的门?” 大老爷则只是道:“前几,有些言官文人进了诏狱,逢舟就在其中。” 大夫人立时不安,问儿子:“你提那个人做什么?” “上午,逢舟的三女儿求见,我见了。”孟文晖静静地望着父母,“她想嫁,我想娶。” 夫二人俱是瞪大眼睛看牢他,继而就气炸了。 大老爷霍然起身,疾步走到儿子面前,劈手就是一掌,重重地打在他肩头。 孟文晖生生挨下了这一掌,分明是早有预料。 “你是活腻了不成!?”大老爷切齿道,“谁能将十几人悄无声息地关进诏狱?那些人的亲友四处奔走,询问是何罪名,得到的说法却是犯了忌讳、有辱斯文。……” “斯文?”孟文晖竟笑了,“他倒是好意思。” “住口!”大夫人心知夫君摆轻重的话还没说完,厉声斥责儿子。 大老爷继续道:“这些,是他做惯做的,看多了,也不觉得怎样。可是这一次,这些人到底是如何触怒了他,除了他在庙堂的心腹锦衣卫,没人知晓。 “那些人被抓之前,书籍笔墨全部查抄。 “他这次处置的人,愿意让你看见的,是在诏狱那些,不愿意让你看见的,不知道还有多少。 “此事大抵与徐府有关,事发之前,徐家大公子手筋被挑断,二房不少下人,平白无故消失不见。” 大夫人听完,斟酌片刻,倒一口冷气。说他孟观杀人如麻嗜血成,真是一点都没冤枉他。转念想到儿子居然要娶触怒过孟观的人的女儿,被恐惧抓牢,双腿发软,说不出话。 孟文晖却很平静地问父亲:“说来说去,那些人的罪名,如今、后,都不会有任何人知晓,对不对?” “没错。”大老爷着火气,“那又如何?” “那就是没有事情发生。”孟文晖语速从容缓慢,“您认为我要拿亲事膈应他?堂堂太傅,怎么可能被这种事膈应到。您多虑了。他真膈应的,始终是我这个人,而不是我做的事。” “……”大老爷目光微闪,正审视着儿子。这孩子,已绝不再是受罚之前的心与做派。沉默良久,他问:“那你到底是何意图?” “给我自己争取些时间罢了。”孟文晖道,“我也想要锦绣前程,我不想让长房始终被他制、蹂/躏。您是祖父的长子。可如今我们处于弱势,只能以退为进。” “那也不行!”大夫人见大老爷态度有所缓和,急切起来,厉声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要一个七品芝麻官的女儿做儿媳妇!不,那逢舟本是一文不名了,能不能活着走出诏狱都未可知!” . 孟观带着慎宇走进海桐书屋的厅堂。 大老爷铁青着一张脸,坐在三围罗汉上。大夫人站在一旁,默默垂泪。孟文晖坐在二人近前的座椅上,右腿不能动,僵硬地伸直。 见到孟观,孟文晖拱了拱手,“侄儿行动不便,未免礼数不周,请四叔海涵。” 孟观从容落座,平静地道:“说事情。” 孟文晖开门见山,“逢舟能否活着走出诏狱?” 孟观不假思索,“半死。” “逢家只处置逢舟一个?” “对。” “那么,我要娶逢三小姐。” 孟观轻描淡写的,“不管。” “您不阻挠就行。”孟文晖深深地凝着孟观,眼神越来越锋利,他抚了抚伤腿,“把我整治到地步,您作何想?” 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