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观直来直去地道:“叫爹。”全然省去了那些繁文缛节——照常理,即便是正经认下的女儿,孩子该唤的也是“父亲”。 太夫人和徐幼微了解他的子,不以为意,同时笑出了声。 林漪则忽闪着大眼睛,认真地看着他。 他语气郑重而柔和:“做我的女儿,愿意么?” 林漪转头望向徐幼微,见她颔首,就轻声唤道:“爹爹。” “乖!”孟观笑着,将怀里的小孩儿搂紧了些,“真灵。”随后转向太夫人,“这是祖母。” 林漪就笑着唤祖母。 “嗳!”太夫人立时笑地应声。 孟观又抱着林漪转向幼微,“这是娘亲。”语毕,笑笑地看住子——十七岁而已,便有了这么大一个女儿,他倒是想知道,她会不会不自在。 林漪乖乖唤道:“娘亲。” “嗳。”徐幼微意识到了孟观眼中存着的打趣的意思,并不理会,走过去,展臂要抱林漪。 “不准。”孟观笑着侧身,推开她,“你那点儿力气,给我省着吧。”又柔声叮嘱林漪,“娘亲不舒坦,力气小,一半年内,就算她要抱你,也躲着,记住没?” “记住啦。”林漪点头,抿了小嘴儿,现出甜甜的笑容。 徐幼微也笑了,看着这一幕,彷如置身美梦中。 当晚,长房、二房、三房的人过来之后,太夫人说了孟观要认下林漪为女儿的事,并将之郑重地引见给他们。林漪的出身,只字不提。 人么听了,一阵惊讶,随后就无所谓了。 只是认个女儿而已,而且四房的事,本与他们无关。于是,片刻后,便齐齐道贺。 孟观说道:“八月初十,给我闺女摆几十桌,到时候都要到场。” 大夫人秀眉微扬,笑道:“四弟这话说的,要是临时有个头疼脑热的,可怎么办?”因着大老爷再度被启用,她不自觉地了三分底气。 孟观凝着她,慢条斯理地道:“只要还气儿,就给我到场。那不想气儿了,直说。” 那眼神,冷飕飕的。霸道劲儿又来了。 “……”大夫人被他看得脊背一阵发凉,缓了片刻,强笑道,“我失言了。一定到场,长房的人都会到场,放心。” 孟府的子,是分开过的,四房的事,全由太夫人安排,也只走四房的账,其余三个房头的事,则是大夫人做主,诸事走公中的账。 当晚,夫两个一起哄着林漪入睡,孟观连孩子的名字都取好了:“就叫孟林漪。” “好啊。”徐幼微没有任何异议。 回到正屋,一切如常,她先行沐浴歇下,他则是伏案忙碌。 徐幼微辗转一阵才入睡:那个冗长的梦境,应该都是实际发生过的事,她要彻底打消掩耳盗铃的心思。这样的话,就又了一件更棘手的事:太后险些被孟观活活掐死,到底因何而起? 想起来就是一阵着急上火。 幸好还有时间,时间算是富裕得很。 . 回事处给各家亲友送去请帖,说了孟观、徐幼微认女儿的事。 消息很快传遍官场。 徐府闻讯,险些惊掉下巴。八月初四,徐夫人特地赶到孟府,询问原委。 徐幼微正亲自监督着下人收拾东厢房,见了母亲,转到宴息室说体己话,照实说了首尾,末了道:“观对别人只说是他梦见过孩子两次,有名有姓的,便留了心。” “你啊。”徐夫人的手指戳了戳女儿的面颊,“前几就隐约听说,观的心腹带着人四处找人,我还以为是哪个短命的开罪了他。做梦而已,怎么能让观差遣人寻找?他也真是的,怎么就陪着你折腾?我看他还是不够忙。” 徐幼微理亏地笑,携了母亲的手臂,拖着长音儿唤:“娘——这孩子必须找到,不然,梦里总是不得安生。”不然,观这辈子又要被皇帝气得半死。 “这事情倒是有些怪异。”徐夫人从没听说过这件事,苦恼地蹙了眉,“孩子来到孟府之后,还做那种梦么?” “不做了。” “……做不做的都一样,消息传开了,观总不会食言。太夫人也是的……我就不明白了,你们都在想什么?”不论从哪方面想,徐夫人都无语得很。 徐幼微笑了一阵,道:“有没有给外孙女带见面礼?” “带了。”徐夫人无奈地笑道,“你们再不让人省心,也不关孩子的事。”她取出一个纯金的长命锁,“瞧瞧,还成?” “很好。”徐幼微带母亲去见林漪,“喜听故事,更喜读书识字。观把小时候用过的桌椅找了出来,这会儿正在描红。特别漂亮,我婆婆说,跟观小时候一样好看。” “这也能比?”徐夫人失笑。 徐幼微忍着笑,轻声道:“故意那么说的,气得观别扭了好一阵。他最不听人夸他长得比女孩子还漂亮。” “瞧你们这一家人……”徐夫人笑出声来,“孩子跟他亲吧?” “嗯。几天罢了,林漪就特别猴着他。晚间他一边看公文,一边给孩子讲故事。”总是那样,孩子还没睡着,在里间的她就在他悦耳的语声中入了梦乡。 同样的光景,原冲肝火格外旺盛。 孟观累狠了耳鸣,他上火的时候牙疼。 这几,右边脸一直有些肿,总要一边看公文、议事,一边用裹着冰块的帕子敷脸。但他对同僚、幕僚一向随和——护犊子,也就没人在意他一直脸不佳。 这天将近正午,几个幕僚与他商讨完正事,谈及孟观认女儿的事。 就有一个人有口无心的道:“听说今年六岁了,别是太傅六七年前惹下的风账吧?” 正用冰敷脸的原冲听了,当即抄起手边的茶盏,对准那人砸过去。 茶盏碎在那人头上,片刻后,鲜血沁出。 已经手下留情。换个他打心底不待见的人,怕要血溅三尺。 几个人全慌了,站起来,噤若寒蝉,受伤的那个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只用手按住伤口。 原冲毫不留情地骂道,“孟府老国公爷七年前走的,观当时夺情挂帅,带着我们在深山老林过了一年多,别说女人了,连母兔子都不好找。谁他娘的再给他泼脏水,我就把谁阉了!” 几个人齐声称是。 “滚!”原冲说完,站起来,“爷今儿心里不舒坦,去找言官聊聊天儿。” 其实是手想揍人了吧?——有人这样腹诽着。后来,果然不出所料: 下午,原冲收拾了两个说孟观闲话的人,原由与在自己衙门里经的事情一致,一个被他打得门牙掉了,一个被他踹倒,半天缓不过气儿来。 两个人先后跑去里告状。 孟观听了,说该。 皇帝听了,说打得轻,得知原冲牙疼,唤太医备了自己换牙前用着见效快的药送到原府,末了问孟观,休沐时自己可不可以到孟府串门。孟观说行。 那头的原冲回到家里,就没了在外面的耀武扬威:被自己父亲拎着掸子追着好一通揍。 他一面笑着在抄手游廊左躲右闪,一面解释:“就得这么来一出,这样才能帮观堵住那杆子闲人的嘴。” “去给我滚吧原冲!”原老爷子咬牙切齿地道,“堵住人的嘴,招数多的是,你偏要用拳头说话!又没脑子又不是东西!观也不是眼亮的,怎么就摊上了你这种惹事!你就给他惹祸吧,这事情到头来,又是太傅跋扈,纵着至,有你这么做至的么!?”说话间,掸子一下一下在幺儿背上。 原冲故意诶呦了两声,笑容透着舒心,“这不是牙疼得筋儿,没多想么?”挨这种打,说明老爷子身子骨硬朗。 原老夫人站在廊间,环视憋笑憋得面容几乎扭曲的一众下人,摇了摇头,对父子两个道:“成什么体统?都给我进屋去!” 原老爷子有个谁都知道的病:惧内。听得子发话,立时收了手,撅着白花花的胡须,气哼哼地回往室内。 “您累了吧?我帮您拿着。”原冲的手伸向父亲苍老的大手里的掸子。 “滚!”原老爷子立时如同炸的老虎,虎视眈眈地瞪着儿子。 原冲哈哈地笑着,大步星地走到母亲身边。 原老夫人狠狠地掐了儿子一把,“没心没肺的。” 转过天来,原老夫人特地备了见面礼,到孟府看林漪,得知林漪在描红,不肯打扰,只与太夫人和幼微说话。 不可避免的,绘声绘地说了原冲的事。 徐幼微强忍着才没笑出来。 太夫人则是讶然失笑,“你家老爷子,怎么还跟孩子动上手了?以前可没这病。” “还不是被小五气的。该娶不娶,我们两个瞧见他就头疼。”原老夫人说着,就笑起来,“我们发作他,也是万变不离其宗。” “可不就是。”太夫人笑着宽,“后再怎样,也别跟孩子动手,尤其别说伤孩子心的话。” “我晓得。”原老夫人想到了被打着罚着长大的观,不由得拍了拍太夫人的手,又转身寻了幼微的手握住,“后不要只顾着孝敬你婆婆,也要好生待观。” 徐幼微笑着称是。 “观受过的罪,也只有你婆婆看得了、忍得了。”原老夫人语带伤,“换了我,不是早早的心疼死,就是早早的气死了。” “这是说什么呢?”太夫人笑道,“要是想数落我冷心冷肺的,直说便是,别当着我们幼微的面儿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我越着急老五的婚事,你就越变本加厉地宠儿媳妇。”原老夫人煞有介事地横了太夫人一眼。 三个人都笑起来。 午间,婆媳两个留了原老夫人用饭。 饭后,太夫人递给儿媳妇两份明细单子:“初十那天要来的宾客名单、席面规格,你回房睡个午觉,醒来之后瞧瞧。后,这种事可就给你办了啊。”停一停,又道,“你原家伯母用完饭就得睡一会儿,有丫鬟服侍着,你不用陪着我们。” 徐幼微接过明细单子,行礼辞了两位长辈,回了卿云斋。 “娘亲!”站在正屋门口等着她的林漪小鹿一般快的跑过来。 徐幼微的心立时柔软得一塌糊涂,笑着应声,待人到了跟前,俯身,了她白里透红的小脸儿。 十七岁就有了这样一个女儿,起初被唤娘亲的时候,真有些不自在,可是,孩童如小仙子一般,有魔力似的,不过一两,就让她习以为常并为之喜悦。 这孩子,生得比花更娇,子却如杂草一般有韧,照顾起来特别省心,几而已,便现出了这年龄该有的活泼、灵动、鲜活。 “怎么又在门口等着?”她俯身柔声问道。 “想您了。”林漪说。 “是吗?”徐幼微亲了亲她的额头,握了她的小手,一起走向厅堂,“陪祖母和原家祖母说话、用饭了。睡过午觉,我带你去给她们请安。” “好!”林漪问道,“爹爹今会晚归么?” “说不准呢。”徐幼微答道,“爹爹大抵是最忙碌的人,不定何时便会被事情绊住。想他了?” “嗯!”林漪说道,“爹爹和娘亲一样,一时不见,就想,就怕见不到。” “不会。”徐幼微停下脚步,用力搂了搂她,隐约觉到了这孩子的惶惑,郑重道,“再不用怕了,我们会一直陪着你。” 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