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一眼寝殿,在心内叹息一声。 太后以前的糊涂心思,她可以搁置不提,却是永无理解、谅解的可能。 太后的病重,真就是孟观说的那样:本不需他用什么手段,她自己落下的病痛已足以夺命。 至于病因,亏欠、悔恨、怨恨,何为轻何为重,大抵只有太后知晓。 到如今,太后还是让周千珩每做完洒扫的事情之后,在庭院中跪着。这行径,自然是因为恨毒了那男子。 可这般的责罚折磨,又能抵消几分恨意?怕是分毫都不能抵消,唯有更重。 . 这天,徐幼微回到孟府的时候,已经入夜。 她径自去了太夫人房里,和婆婆说笑一阵子才回卿云斋。 望见院门口的时候,便已心生落寞。 醒转至今,一年多了。在以往,他忙碌,三两不回房是常事,从不觉得怎样。 而在如今……他离家三天了。 想念他。 每时每刻。 想得想哭,想得心弦一一的疼。 多希望,这人间,再无战,再无灾患。 神思恍然地走进走进院落,穿过抄手游廊,回到正屋。 她早早沐浴歇下,躺在上,却是辗转反侧,始终不成眠。 担心他,从而揪心,从而撕心裂肺的疼。 如果,他不是孟观,该多好。如此,便没有这等别离。 可是,他是孟观,真好。他是最好最好的、独一无二的孟观。 她在黑暗之中,拿起放在枕畔的珍珠链,想紧紧地握在手里,偏又只能轻柔对待。 她轻轻地将珠链缓缓地、完全地置于掌中,继而双手合拢,贴着面颊。 想起了初醒转时他的柔和,想起了他的寡言少语,想起了他的疲惫至极,想起了他如今的义无返顾。 眼睛酸涩难忍。 第68章 夜雨中, 原冲步履如风地回望内宅, 边走边骂:“这他娘的都下几天了?怎么还没完?” 小心翼翼地捧着公文的长安、长兴不敢吱声。 走进正房,原冲先去看南哥儿。 天很晚了,南哥儿已经睡。 原冲站在前, 静静地看着儿子的睡颜, 恶劣的心情很快转为平静, 再转为愉悦。 孩子是什么呢?是无望的人就此有了盼头, 是劳累岁月中长存的温暖。 他回到正屋, 轻手轻脚地去盥洗室沐浴更衣, 随即转到东次间,坐在炕桌前看公文。 李之澄醒了,寻过来。 “吵醒你了?”原冲歉然笑问。 “不是。”她笑一笑, 倒了一杯茶, “有点儿渴了。观那边怎样了?” “有些地方灾情严重。”原冲神一黯,“预料到的坏情形,怕是一样都少不了。” 李之澄宽他:“但毕竟有所防范,也有所准备,能减少一些伤亡和损失。” “那倒是。”原冲了眉心,“这次,居然真被钦天监那个罗谦言中了。” “本就是只能相信的事。”李之澄微笑, “钦天监只要不胡扯什么灾星之类的事,话还是能够做些依据的。” 原冲一笑。 李之澄坐到他近前,端详他片刻,抚了抚他面颊, “这次不能前去赈灾,又闹脾气了吧?” “看出来了?”原冲笑道,“心里的确是不痛快。” “观是为你好。你的旧伤,真不起总在风里水里的天气。” “知道。”原冲叹息一声,“其实,他又何尝得起?只是,这种大范围涝灾的事情,他只能亲力亲为:信得过的,还在培养,能力不济;有能力的,又有私心,派出去的话,不定哪个环节出岔子。更何况,这种事,也没人愿意去。” 李之澄也无声地叹了口气,“你尽力打理好帝京这边的事,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这是自然。” . 连绵不休的大雨,使得帝京一些路段积水,情形严重的,积水深度能将人没过。幸好巡城的五城兵马司军兵知情后便告知工部,双方合力疏通水,多说三两,道路便恢复如常。 而在这样的天气里,街头行人自然骤减,大多数都留在家中,等候雨停。 徐幼微唤来陪嫁的庄子上的管事,询问情况,得知田地因着地势好,倒是没被淹,但偶尔发作的狂风暴雨,已将庄稼摧残得不成样子,今年能有往年的两成收成就不错了。 “这是没法子的事。”她反过头来宽管事,“人最重要。你们的住处可有漏雨坍塌?” “没有,没有。”管事忙道,“庄子上的正房,小的每带人查看,并无不妥,只是后罩房、倒座房有漏雨之处。等天气放晴了,小的请工匠修缮。” 徐幼微笑着点了点头,取了三十两银子给管事,“你且先拿着这些银钱。当下的、后的事情,你看着打理,不够了再来找我。” 管事忙推辞,“不用,等雨停了,庄子上留下来的蔬菜瓜果就能卖出去,到时候,小人挪用那些银钱应付常用度便是。” “拿着吧。”徐幼微笑道,“手里有银钱,心里才有底气。庄子上的子,今年着实要辛苦一段了。” 管事这才接下银子,谨慎又周到地道:“小人不会花的,都会在账上记清楚。” 徐幼微另外赏了他二两银子,笑着端了茶。 她如此,别人的情形也是大同小异。靖王妃见到她的时候,道:“我手里的田产不多,王爷却有三个先帝赏赐的皇庄,今年都要入不敷出了。” 徐幼微叹气,“我们孟府婆媳四个、原府婆媳六个,都是这般情形。只是,我们到底好说,拆了东墙补西墙就是了,好些人可就指着庄稼那些进项呢。” “谁说不是。”靖王妃道,“再过一两,该疏散钱粮给百姓了。”停一停,笃定地道,“孟府早就准备好了吧?” 徐幼微颔首,诚实地道:“宁可信其有的事,太傅让府里提前储备了粮食。” 靖王妃也坦诚相待,如实道:“钦天监那边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王府也做了些准备。眼下,就等你和太夫人牵头了。” 徐幼微就笑,“一起吧。这种事,争个第一第二又有什么意思,能帮到人最要紧。” 靖王妃深以为然:“也是。” 帝京周边的消息陆续传来: 不少地方灾情严重,当地衙门事前建造的收容之地本容不下那么多灾民; 连的大雨、暴雨,全然淹没了一些地方百姓的庄稼地、房屋,迫使少数百姓将屋顶、大树作为暂时的栖身之处,地势低的地方,情形更为严重; 以孟观、靖王带领的官兵为了营救那些百姓,不乏以血之躯在湍急的水中建起人墙、人桥的情形,幸好都是兵中的兵,尚挨得起这份儿艰辛。 朝廷闻讯,为灾区的补给从速送至。 徐幼微通过太后、皇帝之口闻讯,心里的担忧并没减轻分毫:对灾区,她担忧——涉及地带谓之广阔,留在收容之地的百姓,很难避免有因为涝灾引发病痛从而形成疫情的;对孟观,更担忧,他是怎样的人,她是很了解的,不论他到了什么地位,都是冲在前沿的人。 她安排下去,将囤积的药草从速送到灾区的中枢所在,同时将此事书信告知孟观。 另一面,与太夫人联手靖王妃,发放粮食给帝京受灾的百姓,捐出银两给灾区。有了她们带头,各个官宦之家纷纷效法。 该做的,能做的,有些甚至稍嫌多余的、明知费力不讨好的,她也做了。做完了。 接下来,便只有听天由命。 只是,偶尔,也会对自己没有事先的预知而自责,一次就问靖王妃:“你说,要是有人知晓这一次的灾患,且能让太傅相信,是不是就能避免今时今的情形了?” 靖王妃略一思忖就笑着摆手,沉缓地道:“不可行。你这是钻了什么牛角尖?竟然会有这种想法。 “就如你所说,太傅完全笃定,今年会有涝灾,可他能怎样? “让那些百姓全部迁移到安全之地么?那样的话,你得想想,起码有几十万人之多。 “怎么样的地方能收容他们?收容他们又需要花费多少银钱? “六部算账,可从来不算人的安危,只算他们所辖的得失。 “再说了,这种事,会引起天下百姓的惶恐,更会引起宵小趁机作。 “更何况,百姓心中何尝不知道,不定哪年就会遇到天灾,能做什么?只能认命罢了。 “落叶归的话我就不跟你说了,反正你就放心吧,没有人会好端端抛下家去别处的,灾情来临之后,朝廷能得到的只有抱怨。 “再说了,钦天监重要的预言,也只有这次言中了,以前咋咋呼呼闹出天大的笑话的情形还少么?” 徐幼微听了,心里好过了些。道理她都明白,只是,需要一个人支持自己罢了,不论有心无心。 她,只是害怕。怕自己的重生,反倒让他命运发生逆转。 这天下,没了谁都行,没了孟观,不行。 她最害怕的,是重生反倒带来那万分之一的意外,害得他…… 她连夜写加急信件给他:防范身边任何人。家中一切安好,勿念。 两后,亦是雨过天晴的时,骄似火,她收到了孟观的回信:无需担心,安好,勿念。 字迹稍嫌潦草,但是依然遒劲有力,一笔一划正如铁画银钩。 八个字而已,她却看了好些回。 随后,翻箱倒柜大半晌,总算找出一个尺寸相宜的樟木匣子,将信件放进去。 这,是他亲笔写给她的第一封信。 . 在靖王的记忆中,这种大雨连天持续数的情形,在此生是第一次。 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