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樱时怔怔朝托盘上的衣裙瞥了一眼,角微扯了下,摇头道声“不必”,便站起身。 “娘子!” 她听而不闻,自顾自地出了凉亭,步子拖曳地沿石阶往下走。 清晨的山风果然很大,身上的袍子怎么遮掩也挡不住,寒气顺着领口、袖筒的隙钻进去,在身上四处游蹿。 她那颗心是木的,觉不出有多冷,只是左边肋处隐隐作痛。 那是许多年前,她还不过三四岁的时候,有一父母又惊天动地的争执起来。 红了眼的皇甫甯拔出陪嫁的宝剑,不顾一切地刺向谢东楼。 她懵懂无知,竟然只顾扑上去挡在父亲身前,尽管母亲中途变招,剑尖仍旧划伤了她的左肋。 当时母亲痛惜哀怨的眼神,至今历历在目。 从那天起,母亲依旧悉心照顾她的饮食起居,但却几乎不再同她说话,直到离家消失不见。 后来她终于知晓父母反目的由,也懂得了母亲的恨意该有多深,但一切已无可挽回。 但她还是不懂,为何过了这么多年,母亲还是不肯原谅她幼时的无知,仍旧绝决不肯相见。 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这座山顶别院的正门。 刺目的光没遮没拦地倾泻下来,映得眼前一片恍惚。 谢樱时抬手挡在额前,望见狄烻负手立在石坊下,旁边还有仆厮牵着两匹马候在那里。 那两匹马让她心口又锥刺似的一痛,木讷讷地走过去。 狄烻见她垂耷着脑袋从山门里出来,身上披着他的衬袍,脚上也还是那双草鞋,脚趾染了些泥污,光下依旧白得耀眼。 她眼眶红红的,似乎还带着泪痕,神情恹恹,没打采,像受了莫大的委屈,往常那副刁蛮任的劲头全都不见了。 广陵谢家的名望在大夏无人能及,但永昌侯夫妇龃龉不合的轶事也是人尽皆知。 外人不知内情,自然想不到其中的复杂,亲生母亲居然将女儿拒之门外,连面也不肯见。 他这时想不出什么劝的话,比手让旁边的仆厮自去复命,回头语声和缓道:“离这不远有个市镇,先去那里换身衣裳吧。” “不。” 谢樱时抬眸,有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送我回中京……行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9章 却上心头 秦烺刚踏进甯悦轩的院门,就差点被斜刺里飞来的箭了个对穿。 他抹了两把冷汗,才勉强直起板望过去,见谢樱时还在那里似模似样地弯弓控弦。 对面那堵墙下是箭头,可扎做草人的靶子上却没见几支。 他远远绕了圈踱到她跟前:“你这两天究竟怎么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闷在家里跟这东西较劲?” “出去做什么,上酒肆看你跟那些胡姬没羞没臊么?” 谢樱时懒洋洋地回了一句,继续弯弓搭箭。 “自打从颍川回来,你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在你阿翁那里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了被当兔子的危险,秦烺大大咧咧拉了张小胡坐下来。 “没什么。” 谢樱时目光死盯着前面二十步远的靶子,捏翎羽的手一松,箭矢离弦而出,“嗖”的从草人颈侧掠过。 有细草被风劲带得向旁一扯,半挑不挑地向上翘,像油然起的角,讽味十足。 “噗——” 秦烺憋不住笑出声来,随即抬手捂着嘴,忍俊不地拖着胡向边上挪,又从箭壶里拔出一支,装作毕恭毕敬地双手捧过去。 谢樱时没接,把弓一扔,坐下端起茶盏。 “你来有事么?” “还不是挂心你,不来看看怎么成。” 看她丢了弓箭,秦烺也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换到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一脸神神秘秘:“上次坏了咱们好事的人我已经查到了,你猜是谁?就是中州狄家的老大,跟皇甫宓定了亲的那个绿。” “什么绿,人家可是正经的镇国大将军,沙场上为国出生入死过的,你说话就不能放尊重些?” “……” 秦烺一脸震惊,难以置信地盯着她,好半天才把那口茶咽下去。 “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你怎么还夸起来了?该不会……” 谢樱时横了一眼他那副狐疑好事的模样:“别瞎扯,我从小就仰慕像阿翁那样的英雄,你不知道么?以后少在背后说人家坏话!” 哪个说坏话了,“绿”这三个字当初还是她给人家上的“雅号”呢。 秦烺知道她心绪不好,现下不可理喻,隐隐也瞧出些端倪,轻咳了两声,叹道:“好,人家是英雄,可英雄也有走窄的时候,照样吃亏受气,半点法子也没有。” “他吃了什么亏?” 谢樱时接口奇道,随即醒悟有点太过直接,赶忙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淡声一哂:“又是因为皇甫宓吧?” 秦烺看在眼里暗自好笑,也不说破,冲她摇了摇手指:“错了,这事还真跟皇甫宓无关。” “那还能为什么?”谢樱时秀眉轻蹙,目光中透着不信。 “都是些无聊的事,又与咱们无关,你打听来做什么?” “话说半截,成心我是不是?不说算了,去去,别在这碍我练术。” “好,好,我说,我说。” 秦烺赶忙按住她手,陪着笑脸:“去岁入秋以后,沙戎人大举犯边,关外打了好几场硬仗,年初的时候朝廷派了个经略安抚使去前线劳军,也不知因为什么和那姓狄的闹了起来,一封奏疏递回京,弹劾他目无朝廷法纪,拥兵自重,私豢部曲。这可是株连九族的罪名,连北境三镇数万大军的粮饷都搁下了。幸亏朝中还有人保着,朝廷只叫他‘回京述职’,其实是拿问仔细,那天晚上他刚进城,恰好被咱们撞上了。” 谢樱时樱抿动,咬嚼着这些话若有所思,听到后来眉头蹙得更紧。 “朝廷里怎么会有这种无臣?大姑姑也不管管,难道不知道?” 正发着牢,却见秦烺递了个眼过来,随即正襟危坐。 她也察觉有异,眼梢一瞥,就见院门边有人正探头探脑地朝这边张望。 “哟,那不是秋娘么,站在那里做什么,有事?” 谢桐秋没料到刚来就被瞧见,但听秦烺朗然的声音开口招呼,立时晕生双颊。 “桐秋见过烺哥哥。” 她脸上含羞带笑地盈盈走进来见礼,翻眼瞟了下坐在旁边的谢樱时,面微异,但还是依着礼数叫了声“阿姊”。 谢樱时没拿正眼看她,只略略点了下头,假装继续品茶。 秦烺却显得热络,摇扇问道:“怎么,找阿沅有事?” 谢桐秋摇头走近半步,笑得眉眼含:“阿姊这两心绪不佳,爹吩咐过不可打扰,我怎么敢……嘻,是我娘亲手做了些饯果脯,吩咐说烺哥哥过门是客,说什么也叫我请烺哥哥过去尝一尝。” 饯果脯? 哪会有那么简单,摆明了是另有图谋。 谢樱时不觉好笑,但也不说破,静静等着看秦烺怎么应对。 那边谢桐秋已经挨了过去,一双小手从袖子里探出来拉住秦烺不轻不重地摇晃。 “快随我走吧,烺哥哥,娘做的果子可香甜呢,等闲吃不到,吩咐我过来请你,要是去晚了,娘可要骂我了。” 她一边撅着小嘴求恳,一边朝谢樱时暗瞄,眼中含笑,还有意无意了才刚略显起伏的口。 谢樱时在旁忍俊不,索口道:“愣着干什么,叫你呢,还不快去。” 言罢,挑颌朝院门示意。 秦烺暗瞪了她一眼,忽然急中生智地一拍大腿:“哎呦,我这两不知吃错了什么,上火上得厉害,万万不能再碰甜的,烦请秋娘你回禀一声,就说我着实没有口福,这里多多拜谢,下次定要多叨扰几盒带回去。” 他说着不着痕迹地拂开谢桐秋的手,站起身一摸后脑:“来了这许久,说不准阿舅就要回府了,没得又骂我无心习学,四处瞎逛,还是赶紧走了为妙,阿沅,咱们有话回头再说。” “哎,烺哥哥,烺哥哥……” 谢桐秋措手不及,还想去追,秦烺早一溜烟跑出院门不见人影了。 “你……”她回头恨恨地瞪着谢樱时,心装扮的脸已气得煞白。 谢樱时朝椅背上一靠,搭着双手翘脚好整以暇地看她。 “怎么,要不我替他去尝尝你姨娘的手艺?” 她刻意咬重“姨娘”两个字,借势又提醒对方的身份。 谢桐秋两眼几出火来,连告辞也免了,怒哼了一声,转身快步而去。 她一路咬牙切齿,回到汀兰阁,眼圈就红了,刚进里间就一头扑在母亲怀中哭起来。 “怎么回事,叫你去请秦家表哥,人呢?”皇甫宜蹙眉扶起她问。 从颍川过来串门的皇甫宓也在旁边,嗤声口道:“这还用问?定然是那小孽障从中阻拦,秦家公子便不好意思来了。” “可不是么,烺哥哥本来都要答应了,她谢樱时软里带硬地横了一句话,烺哥哥像有把柄捏在她手里似的,赶紧就走了。” 谢桐秋仰起头来控诉,说完又伏在母亲身上,哭得不依不饶。 “娘,你说她谢樱时凭什么这么霸道?什么都要跟我抢,耶耶也是,烺哥哥也是,她究竟凭什么……呜呜,娘,我心里喜烺哥哥,烺哥哥一定也喜我,你千万要替我做主……” 皇甫宜被她哭得心烦意,却也不忍责备,安了几句之后,就吩咐她回房歇着。 等人出去之后,才着额角长叹:“秦家那小子心眼也多得是,咱们还真是把这事想得太过容易了。” 皇甫宓挨近低声:“可不是么,秦家若没几分本事,也不会有今的势力,真不知为何偏偏对那小孽障如此宠溺,我瞧得及早有个准备,省得往后真成个祸害。” 皇甫宜端起手边的药喝了,拿帕子轻抹着口:“你有什么打算?” “那小孽障的婚事侯君还没定下吧?” “倒是还没,毕竟嫡支里就她这么一个,还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女,哪有这么容易……”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