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狄初的声音出现在广播里时,祁凌内心的水翻了又翻。一浪又一浪的情绪扑打在岸边上,有如开启啤酒时腾出的细细绵绵的泡沫。 那如果没有遇上狄初,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不知道,祁凌在座位上坐好,往前靠了靠。教室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怪异,不少同学坐在前面,偷偷往后瞟着祁凌的神。 如果没有遇上狄初,那么现在的自己,可能在工作室改谱,可能在家里睡大觉,可能带着不知名的家去兜风,可能正在参加一场无厘头的干架。 无论可能在干什么,都不会像现在这样。 规规矩矩地坐在教室里,全神贯注地听着广播。 祁凌不止一次觉得狄初的声音悦耳,好听到宛如一把天然的药,听了就能让人血沸腾那种。 但今天格外不同,不像在身边低喃的黏稠,不像在上纵情的放浪,不像唱歌时的人,不像背诵课文的认真,或深夜梦醒时分的惘。 当狄初在广播里念到:“shakespeare so 19.”时,祁凌觉得,光是他的声音,就已经跨越了语言的界限。 很美。不同于任何时刻的狄初,总有一种别样深情。 奈何祁凌只听懂了第一个单词,莎士比亚。 但说句实话,除开对声音的欣赏,祁凌想,其他的都他妈是啥玩意儿? 学渣有学渣的痛苦。 英语常年不及格,听力永远觉是纽约六环的鸟在叫。 然而,令祁凌为之一振的事情发生了。狄初声音刚落下,全班同学约好似的齐齐出声:“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第十九首。” 祁凌一愣,他坐在最后一排,抬头望去,只能看到几十个黑漆漆的后脑勺。 广播里响起伴奏,轻缓的纯音乐伴着狄初发音标准且深情利的诗朗诵,一时间席卷整个校园。 祁凌甚至能觉到走廊上的吵闹声在逐渐减小。 “dev time,blunt thou the lion's paws,and make the earth devour her ow brood;pluck the keeh from the fierce tiger's jaws,and burn the longliv'd phoenix in her blood;” 时间接洽地相当完美,同学们整齐划一又富有情绪的翻译跟着响起:“时光,你拔掉虎牙锋利,你磨断狮爪,血口如盆,大地因你将生灵反噬,凤凰不朽也浴血而焚。” 一班洪亮的声音顺着窗口、大门向外延伸,隔壁班的同学均好奇地跑过来在外面驻足观望。祁凌从未见过本班同学如此有水平的背诵,这绝对能把语文老师动到痛哭涕。 狄初的声音逐渐昂,背景乐也进入下一个高。祁凌凭本能觉得,此人就在他眼前,带着他梦回中世纪。 那是一个黑暗的年代,那又是一个文豪迸生思想碰撞的年代。 祁凌甚至觉得自己置身于莎士比亚剧院中,偌大的剧厅只为他一人开放。明黄的灯光将每一处像树木与大理石照亮,头顶是群星闪耀,深蓝夜空即是幕布。 而眼前,眼前的舞台上,狄初便是那宛玄月般的莎翁。 狄初在舞台之上负手而立,又仿若戏剧进行到最慷慨昂的段落,那人一个眼神,便与唯一的观众心神汇。 “o! carve not with thy hours my love's fair brow,nor draw no lihere with thiique pen;him in thy course untainted do allow. for beauty's pattern to succeeding men.” 亦朗诵,亦背诵,亦如表演的同学们,忽地回过头来。 几十人齐刷刷地看向祁凌,后者整个僵在原地。开玩笑,祁凌什么阵仗没见过?但就饶是如此,猛地接受全班注目礼,祁凌还是万分不自在地用手指刮了下鼻尖。 “别把岁月刻在我(人)的额上,或用古老的铁笔画下皱纹;在你的飞逝里不要把他脏,好留给后世永作美丽的典型。” 这节诗词本来读得情绪,但狄初换了一种诠释方式,他低声呢喃,又似在祈求无情的时间。 最公平,最虚无的时间,请不要伤害我所的人。 同学们不知不觉随着音乐入境,诗中的灵动不知不觉透出了七八分。窗外挤了一群其他班的学生,有人小声议论,也有人认真聆听。 一班在搞什么台子?这什么情况? 全班进阶学霸?不打招呼便掀起诗学之风? 最懵圈却最投入的要属祁凌,全班就他一个听众。 狄初的声音从广播里徐徐传出,莎士比亚剧院的灯光再一盏盏关闭。最后只剩悦耳的诗行与泰晤士河的水在耳中萦绕。 嗡嗡作响。 祁凌忽然觉得,学习好不好,懂得多不多,与能否欣赏诗句,是不太挂钩的。 要不然他为何能听懂这些诗句中的深情。 诗与音乐,是没有国界的。 缺少的只有对美的悟与追究。 狄初念到:“yet,do thy worst,old time: despite thy wrong,my love shall in my verse ever live young.” 音乐即将落幕,最后一句诗词久久回在教室里,校园里,祁凌的心里。 这句话,是狄初唯一念到的中文,他独特的嗓音夹在在同学们层次分明的朗读声中,深情到让所有人心。 他们念到:“时光逞凶终难料,吾驻诗行永不老。” 刹那间,世间一片寂静。 祁凌的耳边似炸开一连串金花。就那一刻,吾二字一出,巨大的情绪咆哮着炸裂开来。身体中的血不断冲撞、升温、燃烧最后不得平静。 这副躯壳已不能承受装模作样的镇定,窗外的冷空气也变得不堪一击。 祁凌忽然有些鼻酸。 狄初这小子,太会玩儿了。 然而事情还没完,祁凌听得入之时,程司从猫着跑出教室,叫了其他几人奔向缺心眼办公室。 狄初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第十九首》朗诵完毕时,诗词结束,便是歌曲开始。 祁凌眼皮一跳,走廊上掀起一阵阵男女混杂的惊叫。 “我!” “妈啊!好大的蛋糕!” “这他妈几层?数数快数数!” “数个啊!拍照拍照!头条!” 程司从和两名男生抬着蛋糕稳稳当当地走进教室时,同学们不约而同地回头对着祁凌齐齐大喊:“凌哥!生——快—乐!” 广播里,狄初刚好开始唱《为你钟情》。 “为你钟情,倾我至诚。请你珍藏这分情。从未对人,倾诉秘密,一生首次尽吐心声。” 狄初的声线与张国荣极像,一时间竟也分不出到底是不是原唱。唯有在细节上,祁凌能清楚地知道,这是狄初在认真地为他唱着歌。 教室里同学们笑着跟祁凌说生快乐,四层高的蛋糕放在讲桌上,程司从张罗着摆蜡烛,窗外其他班的同学开始新一轮惊叫。 “我的天,原来是生!” “看祁凌好像不知道?这个惊喜也太太太浪漫了吧!” “他们班怎么能这么好!好有!” 祁凌被簇拥着带上讲台,头一回面对这场面,手也有些颤。耳边广播离得很近,狄初还在继续唱。 那情人般柔柔绵绵的声音,唱着只属于他们两个的情。 这种在大庭广众之下,光明磊落却又隐晦至极的表白,简直正戳祁凌的心窝。 太易煽情。 “此际心弦,有共鸣。然后对人,公开心情。” “对我讲一声终于肯接受,以后同用我的姓。对我讲一声i do, i do!” 祁凌从包里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给狄初发了句:i do. 几秒后,广播那头在音乐间隙响起一声轻笑。 是狄初。 笑得百媚横生,笑得祁凌整颗心都软了。 我愿意。 我也是。 “然后百年终你一生,用那真心痴来做证。” 祁凌有些绷不住了,觉得再不给狄初打电话,他今天能在这儿独自动到纵泪。现在就算是个傻也该反应过来,这段时间,这一系列反常现象,都是狄初在给他准备惊喜。 那头狄初已经唱完歌,播音员在做最后的总结。祁凌电话刚打过去,狄初退离话筒。 “我!”祁凌不等狄初开口,“别他妈说一百年!一千年我都给你证明!” “哎哎哎,”狄初笑着阻止他,“能不能文明点,说话好鲁。” 祁凌组织了一下语言,发现自己还是无法装斯文:“靠!我真他妈你!” “我也是。” 话筒没关,虽然播音员目前占据主要,但狄初的声音依然能隐隐约约从广播中传出来。窗外看热闹的学生不知祁凌在干什么,只听广播里影影绰绰的“我也是。” 而教室里的同学们直接炸开了锅,那简直是当众秀恩!撒狗粮! 这他妈一万点暴击! “我!好麻!” “凌哥!你们他妈的收敛点!我们一群单身狗!” 更有的女生惊呼这样的男生怎么弯了?!再看看自己男朋友:“你就不能跟别人学学?!” 无辜伤及大片群众,这生可谓是相当过分了。 一群人吵吵闹闹要等狄初回来再吃蛋糕,祁凌纳闷:“大课间快过了吧,下节课不上了?” 程司从坐在第一排同学的课桌上,扬扬下巴:“下节课老大的,我们已经给老大请示了。直接获得批准,让我们吃完蛋糕再上课。” “我去,”祁凌有些乐,“老大还真是不分轻重。” “不分轻重?这话也能说出口!”程司从哼哼。 祁凌挑眉,还另有隐情不成? 程司从有模有样地跳下课桌,双手撑在讲台上,与祁凌对上视线:“这可是用血汗换来的!” “嗯哼?”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