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笑什么?”黄太太自外头进来,莫名其妙。 “江侯爷的字。”郎老板献宝似的给她看。 黄太太眉挑得老高,失声叫道:“江侯爷的字?”便想伸手接过来,“快让我好好看看。”郎老板不给她,“你就着我的手看看就行了。”这要是放到平时,黄太太一定和郎老板不依,这时却顾不上了,弯下,目光贪婪,“写得真好。这幅字得值多少钱啊?”郎老板清清嗓子,“太太,你也不用趴那么低,都快趴到纸上了。哎,你别动啊,看看就行了,千万别动手……” “我轻轻摸一摸,难道会摸坏了不成?”黄太太嗔怪。 郎老板小声嘀咕,“那可保不准。” 黄太太心花怒放,竟然没和他计较,“快去裱糊好挂起来,这个可得好好炫耀炫耀,挂到咱家正厅,谁来了一眼便能瞧见。” 郎老板不干,“送到裱糊店哪里能放心?还是把裱糊匠叫到家里来吧,我亲眼盯着他。” 黄太太倒也不反对,“也是,这么珍贵的字。”夫二人商量好,命人叫裱糊匠去了。 郎老板这才想到安远侯的来意,拿出银票给黄太太看,“这是江侯爷的,买江姑娘赢。”黄太太取过银票,眼慕的看了又看,“你说会不会是江侯爷已经心里有底了,才会赌这么大?江姑娘会不会有人家了啊?” “不能够吧?”郎老板这个赌坊可不是随随便便开起来的,消息很灵通,道:“江姑娘肯定没有人家。你想想啊,江姑娘离开江家的时候只是个八岁的小姑娘,那时候江家并没有给她定过亲事。她回到京城这才多久,而且自打她回来之后便没消停过,先是和穆王府的那场官司,然后便是这场豪赌。她这凶恶之名四处传扬,好处却不为人知,亲事打哪来?” “那江侯爷便拿十万两银子出来打赌?”黄太太纳闷,“这离江姑娘的十五岁生只有一个月了。贵族人家,婚姻大事肯定慎重,从开始说合到两家有了默契、男家上门求婚,怎么得也得小半年的功夫吧?江侯爷能上哪里个女婿出来?” 郎老板一笑,“就是因为和你一样想的人太多了,所以咱们收到的赌注大多是赌江姑娘输的。太太,江姑娘上回能赢了,我觉她这回还能赢。” “我也觉得她能赢。我就是奇怪,江侯爷如此行事,必定是有成竹,他这女婿现在哪里?到底是谁啊?”黄太太好奇。 “家里有梧桐树,还愁引不来金凤凰?”郎老板哈哈一笑。 黄太太不理会他,细细盘算,“这登门求婚的必须是年轻俊美、人物出众的王孙公子方可。京城里这样的年轻人可不多,咱们一家一家的看看啊,秦国公府、济国公府、汝南侯府、营侯府有未婚公子,但这几户都有人来下注了,全是赌江蕙输的,可见绝对没有求娶江蕙的意思;苏相只有一个儿子,苏相为人谨慎,他的态度看不出来……” “苏相绝无此意。”郎老板忙道:“他府中曾差了侍女过来,买了两千两银子的筹码,赌江姑娘输。” “苏相多谨慎的人啊,他的侍女岂是莽撞的,会自报家门?”黄太太不信。 郎老板得意非凡,“那侍女当然不会自报家门了。是我见那侍女言行举止都不像普通人家的下人,特地让小四子暗中跟着她,探听到的。” “探的好。”黄太太笑咪咪。 郎老板出身平民之家,能把商号做得风生水起,自有他的一套办法。他勤谨、细心,遇到什么事都不敢大意,小心应对,所以才会发现一个与众不同的侍女也派人跟踪,这就知道了苏府的态度。 一家一家看过去,黄太太皱眉,“除了何相的幼子何泉之外,其余的王孙公子都是不可能的……”郎老板心中一动,“你不是说那黄衣人衣上绣着四爪龙么,皇室子弟有无可有?淮王、郑王、潞王等均未有婚事。”黄太太不屑,“淮王、郑王、潞王的婚事还用他们登门向女家求啊?那不是陛下有圣旨便可以了么?” “太太说的是。”郎老板陪笑。 郎老板和黄太太算了半天,都觉得江蕙最后能赢,却不明白到底谁才会是那个敢于向江蕙求婚的人,猜了又猜,想了又想,最后也还是一头雾水。 京城里善于算计的、自以为聪明的人多了,有不少人把京城这些名门世家一家挨着一家研究了遍,最后得出结论,“江大姑娘上回侥幸能赢,这回输定了。”一笔又一笔的赌注投下,都不看好江蕙。 这月京城天气睛好,各府纷纷举办宴会。不管男人的雅集还是女子的小聚,都少不了江蕙这个热门话题,“你赌了没?”“赌了。”“赌谁输谁赢?”“江蕙输。”彼此相视一笑,心里都是有数。安远侯本来就是朝中新贵,基并不深厚,皇帝又太信任他了,嫉妒眼红的真是不少。江蕙身为安远侯长女,不知从哪个深山老林里冒出来,却一路畅通无阻,打败了穆王、说服了庄太后,多少朝中大臣做不到的事她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家做到了。这样的姑娘简直……太惹人讨厌了…… 江蕙必须输。 像她这样既不温柔又不识大体的姑娘若是有王孙公子看得上,会给其余的姑娘们一个多坏的榜样,那还得了。 平遥大长公主是皇帝的姑母,皇帝敬重她,在朝中有很高的地位。提到她,人们通常只说“大长公主”,因为先帝的姐妹当中只有她还在世,这是朝中唯一的一位大长公主,不必提平遥两个字,谁都知道是她。 大长公主府每年会在这时候大宴宾客,今年也不例外。年轻姑娘们玩,三三两两到园中游逛,汝南侯府的赵揽月这天格外活跃,把十几位世人家的姑娘请到一起,说起私房话,“我押了两千两,你们呢?这可是大好的机会,钱等于是白来的,不要错过啊。” 江蕙和穆王府的公案尽人皆知,汝南侯府是穆王世子、永城王的外家,赵揽月有这种言行是人之常情,倒也没人吃惊。仙游公主的女儿黄予时抿嘴笑,“我最近手头不宽裕,只投了五百两。”赵揽月劝道:“手头紧才要多投啊。你想想,这是稳赚不赔的,简真是白白送钱。”黄予时装模作样想了想,展颜一笑,“好,那我便回家撒撒娇,多要点儿银子,和你一样也投两千两吧。” 其余的人见了,也有些动心。白送钱啊,这样的好事若是错过了,岂非暴殄天物。 营侯府的叶芳、叶诵芳姐妹,尚家的尚玉萍、尚玉玲,刘家的刘璇、刘珊,都纷纷跟风表示要跟着玩一玩,赌上一把。这些人财力不一,有投三百两的,有投五百两的,叶芳心里憋着一股气,咬牙切齿的拿出一千两。 因为拿不出一万两现银,那天在安远侯府可把叶芳可愁坏了。叶芳恨江蕙入骨,知道有这个赌局,她是非赌不可的了。这一千两银子是她撒娇撒痴从她母亲那里要过来的,她跟她母亲承诺了,将来赢了钱,会还回去一千八百两,她自己只留二百两零用。 江蕙也是客人,不过她没和这些年轻姑娘在一起,被大长公主叫去了。 大长公主头华发,眼光却依旧锐利,微笑看着江蕙,“听说京城因为你已经开了两次赌局了。江大姑娘,你很出风头啊。” 丹郡主陪着江蕙一起来的,她对大长公主很敬重,温柔的道:“姑祖母,蕙蕙这个孩子不惹事,她也是身不由己。” 江蕙面不改,“大长公主,其实第一次的赌局我是有意参与进去的。当时我在一个戏楼看戏,人很多,我故意张扬出去,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情。” “为何?”大长公主问道。 眼前这位娇滴滴的、看似弱不风的小姑娘居然向她卖惨,没有向她博取同情,大长公主有些吃惊,有些意外,却也隐隐有些喜。 江蕙道:“大长公主聪慧过人,自然早就看穿了。事情越是摊在光下,越是有机会得到公正解决。我所期望的,无非公平二字。” “倒是个实诚孩了。”大长公主淡淡一笑。 江蕙语气恭敬,“我这点幼稚诃笑的小心思,家父看得清清楚楚,当天便把我狠狠训斥了。家父告诉我,陛下英明,太后慈,绝不可能偏袒、偏向,让我不要使小聪明。我唯唯受教,之后便不敢做什么文章。最后发现,果然家父的话是对的,回想起我的那些小心思,惭愧之至。” “这些你不说也没人知道,你直言相告,可见坦白。”大长公主眼神不那么锐利,语气中也有了欣赏之意。 “那第二次的赌局,你怎么说?”大长公主身边侍立着数位少妇,看样子应该是大长公主的孙媳妇,其中一位生着丹凤三角眼柳叶吊梢眉的红衣少妇笑着问道。 这位少妇一定是受宠的,所以才敢笑的这个嘴。 “这回不过是在家里和亲戚朋友闹着玩,不知怎地外头也知道了,越闹越大。”江蕙嫣然一笑,“赌就赌呗,太平盛世,天子脚下,原该有些消遣。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此有涯之生?” 江蕙年龄不大,稚气犹存,这一笑却如暖花开,娇媚难言。 “你说得倒轻巧,多少人因为这一个赌字而倾家产 ,家破人亡。”红衣少妇笑道。 她虽含着笑,话语中却隐隐含有责备之意。 “赌,应该是官府的事。”江蕙笑容依旧,“若我朝全面赌,那应先将赌坊关了,所有赌资作为罚款悉数充公。现在并未赌,那便是可以设赌局的,一个人拿自己输得起的钱去赌,赢了固然喜,输了也无关大局,无伤大雅。” 红衣少妇本是千伶百俐之人,这时却没什么话可说了,眼光闪了闪,低头不语。 大长公主招手命江蕙近前,仔仔细细打量过江蕙,叹息道:“可怜我的孙子都娶过了媳妇。” 在场的众人听大长公主这么说,分明是很欣赏喜江蕙,心中暗暗称奇。她老人家知道安远侯府有这么位大姑娘,很替丹郡主抱不平,听说还想替丹郡主教训这个继女呢,这才见面多久,不过廖廖数语,就开始叹息孙子全都娶过媳妇、和这位江大姑娘无缘了么? “无妨无妨。虽然如此,您老人家还是可以赌我赢,相信我不会让您输钱的。”江蕙风趣的说道。 大长公主高兴的笑了。 后来大长公主果然命人取出她的私房钱,也参与了这场豪赌。 丹郡主见大长公主认可了江蕙,喜出望外,大长公主拉着江蕙说了会儿话,亲切的道:“十几岁的小姑娘家,快出去玩玩吧,莫一直陪着我这个老婆子,没的倒把你闷坏了。” 江蕙很乖巧,“那倒不会。我平时在家里也常常陪我祖母说话谈天的,老人家走过的桥比我们走过的路都多,和老人家说说话,看似闲聊,其实受益匪浅。” 大长公主被江蕙哄得眉花眼笑。 “姑祖母,我大女儿是个好孩子吧?”丹郡主趁机问道。 “好孩子,好孩子。”大长公主脸是笑,连连点头。 红衣少妇等都在旁陪着笑脸,有人的笑容是由心底发出来的,有人的笑容却只浮在脸上,好像伸手一抹便能抹掉似的。 江蕙陪大长公主说了会儿话,便由侍女带着出来了,和年轻姑娘们一起到园中游玩。刘璇眼尖,远远的便看到了江蕙,“诸位诸位,正主来了。”赵揽月等人吃了一惊,齐齐向江蕙的方向看了过去。 叶芳还记得前之辱,腾地站起身,挑衅的着江蕙笑,“江大姑娘,不好意思,我还是押了一千两银子,赌你输。” 叶芳话语之中的都是恶意,江蕙却不放在心上,轻快的一笑,“玩玩而已,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把手头的闲钱拢了拢,押了六万两,当然了,我是赌我赢。” 六万两。赵揽月、叶芳等人听到这个数字,又是气愤,又是嫉妒。 这个数目她们是不可能有的。叶芳那一千两还是从她母亲那里软磨硬泡才到手的,来之不易。 “你输了可怎么办?到时候你该哭了吧。”赵揽月鄙夷的看着江蕙。 江蕙报之以温柔一笑,“无妨。我爹爹说了,如果我赢了,是赌坊赔我双倍的钱。如果我不幸输了,是我爹爹赔我双倍的钱。” 这个江蕙!赵揽月、叶芳等人差点没被气晕。 她可真能炫耀,有安远侯这样的爹了不起是不是,吹牛吹的没边儿了。 这些闺秀们气愤之极,实在看不得江蕙这得意的模样,纷纷要走,“我们不屑和某些人为伍。”江蕙在一株娇的西府海棠下坐了,纤纤玉手拿起定窑白瓷茶壶,自己给自己倒水,“诸位请吧,祝你们玩得开心。对了,将来若是输了钱,便躲在家里哭好了,千万不要出门,以免窘态被他人看见,徒增笑料。” “江蕙你……”赵揽月等人无言瞪了江蕙许久,气冲冲的走了。 江蕙一笑,自斟自饮,她方才陪大长公主说了好一会儿话,方才又舌战众女,还真的是口渴了。 身后有脚步声。 江蕙手握茶杯,眼睛微咪。 这不是女子的脚步声。 哪个狂徒胆敢闯到大长公主的后园? 江蕙不动声,一手执壶,一手拿杯,倒了一杯热茶。 身后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江蕙蓦然转身,手中那杯热茶向前疾抛,“口渴么?请你喝茶!”她还真是好客,不光茶杯,紧接着连手中茶壶也疾掷过去。 那人反应奇快,左手接过茶杯,右手接过茶壶,动手如行云水一般,优美畅之极。 “淮王表哥?”江蕙惊讶。 眼前这人身穿紫锦袍,长身玉立,眉目如画,正是五皇子淮王。 “表妹。”淮王也不知是仓促之间手接茶壶、茶杯累着了,还是被江蕙这个行动惊着了,俊美面容红云遍布,如上好羊脂白玉和极品红珊瑚相辉映,霞姿月韵,清雅无双。 江蕙不好意思,“那个,淮王表哥,我请你喝茶,请你喝茶。” “好啊。”淮王定定神,和江蕙一起在海棠树下面对面坐了。 丹郡主严防死守,不许淮王见江蕙。淮王若到了安远侯府,能见着的只有江略、江蓉和阿若等人,江蕙却是见不着面的。今天如果不是江蕙到了大长公主府,如果不是丹郡主在陪大长公主说话,淮王还是见不着江蕙这位“表妹”。 多不见,江蕙容颜愈加娇,又黑又亮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一样,就算她在对面坐着一动一动,也已是一道难描难绘的风景。 淮王忽觉口渴,下意识的将茶杯举到边。 “别,那是我用过的……”江蕙想到那是她的茶杯,赶忙阻止。 淮王茶水已经入腹,脸愈红,“对不住,表妹,我已经喝了……”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淮王手中的茶杯。 江蕙喝过,淮王也喝过……这个杯子曾沾过他们两个人的…… 两人心底涌起怪异又温柔的情绪,脸酡红,隐隐有些发烫。 ☆、062 明明是坐在树荫下的, 凉风徐吹,淮王却觉得很热,口很干。jZFcbJ.Com |